第二卷:对话录
时间:公元前399年。
题记:从狭窄的家里赶出来的哲人被押上囚车。正在通往法庭的路上,漫漫大道的两岸黄沙拂照厚地焦草,地中海骄阳位于白天正中。
头戴橄榄圈的少女是雅典城的帕拉斯,身集才艺、征战和思索之能。她在雅典给劳民戴上镣铐前司掌法律,在城邦复苏奴隶制后负责维护议会制定的律法。今日,她受法庭之名来接一位触犯民意和法则的哲人去法庭接受审判,顺道的话,可能也会送他去刑场。
心有感知的哲人跑到屋外,一眼撞见浅白布衣的她、她的囚车和倒挂车栏的闭目寐养的猫头鹰,立刻知晓流言蜚语在世俗内的作用永不可抑止,顷刻又被自己告知死亡的预言。于是不作抵抗走近年少的女神像,沉默地登上囚车。
我将告诉你你的三种罪。帕拉特说。
她说的时候,哲人另一只还未踏上木板的脚停顿片刻擦到畸形的小木轮,倒悬的猫头鹰像笨重的钟摆,左右拉着车栏摇晃了下。
登上囚车的时候,哲人扣上镣铐,被宣布第一罪。
贵人告你教后辈轻辱传统,败坏道德,不尊长者。雅典城的帕拉斯如是道。
哲人反手拨弄头发,镣铐蹡蹡作响。
他答道,他不知道贵人所说的是什么,他只教他们心中默尊传统,但要抛弃陈规旧法,摆脱不必要的繁文缛礼的束缚,以让祭司的主权重新回到人手上;他从不认为人应该隐秘天性而去适应社会,于是告诉年轻人,应当承认自己的善恶;至于不尊长者,只是教他们少说恭敬的话,多把精力放在实诚的行动上。
帕拉斯不明这样的作为为何会被视为罪,她在心中思索。她的品质是群众希望的结果,行为却拥有理性的从属特质,这是由于她从城邦的守护神转为政府的守护神,因而她既定的先天逻辑无法整理这堆经验。也许在将来帕特农神庙变成废墟的日子,她就会想明白为什么。然而在神祇的地位忽高忽低的当下不行,人们只在战时才畏惧他们的存在,而和平时期,人们通常忘记了修葺神庙,帕拉斯比较幸运,她的石像被移到了议会广场中心,猫头鹰则悬挂在附近的橄榄树枝。
说到底,现在谁也搞不清神祇最初是为什么诞生的。就像一群赚足钱不用再向落魄老爷低头哈腰的野夫搞不清现在究竟应该称前者为主人还是贱民。
帕拉斯思考不能,审判也不能延迟。
哲人站立起来,女神像拖着囚车上路。地中海的烈日正值中天,大道两岸,黄沙拂照厚土焦草。直通法庭的路上除却哲人和女神像,四遭无人。
你可否告知我第二罪。哲人说。
女神像离开思索,仍然主持囚车的安全轨迹。她向哲人点头。
在囚车里摇晃,骄阳烈风害哲人苦闷。哲人被宣布第二罪。
有祭司众责你教后辈乱性,竟使他们爱腻同性,做低俗荒诞之事败坏风气。雅典城的帕拉斯如是道。
哲人答道,他只教他们要爱慕美貌者,更要爱美貌者的美德。
在泉水汩汩畔,泥地树下,哲人曾教一群后辈要爱护心上人及其美德。同时又教他们某种超越一切的爱情。
“爱情以知识的交流思想的触碰为最佳。肉欲之快只是一时,也不要在乎心上人的性别。羞怯不化的古人能够爱上同性,继承他们的优良走到自由现代的今人难道要倒过去批判他们吗?”
帕拉斯听他所说,说道:“你否认性的神圣?”
哲人挺起胸膛,说道:“我承认性的神圣。”
他告诉女神像,天空与大地交欢诞生了万物,万物离不开性,因而性健康且神圣,所以由性延伸出的喜爱也没有可以羞耻的,相反,如果没有性作为基础,爱情也将不牢固。哲人表示,包括他的思辨,背后虽然没有性的主动驱使,却从不能离开性。
帕拉斯说:“性是你偶尔的原因吗,还是偶尔的结果?”
哲人告诉她:“都不是。人不能离开性,但性可以离开人。”
押送哲人的囚车行驶到广场,大道将尽。囚车在法庭前停下。
雅典城的帕拉斯宣布他的第三罪。贵人与祭祀长老联袂通告法庭,因你的不良思想破坏社会风貌,告你叛国罪。女神像想了想,说道。
哲人知道她思想的拓展之路尚被禁锢,知道她与自己一样无知,因而他转看法庭大门的时候,他称她作朋友。“你知道我为何心甘情愿地来到这吗?”哲人看着摇头的少女。
朋友,因为我爱上一个姑娘。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