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旋转着。
永不停歇。
发丝与风缠绵，衣裳同雨缱绻。
夏夜再燥热也不能掩盖作为一名舞者的我的热烈。
如花绽放，一舞终了。
站在远处的男人过来为我披上衣服。

周星驰的电影里说，穿红衣服自尽的死后会变成厉鬼。真不知道我现在披着的这件酒红色的西服算不算。
顶楼的风果然像小说里的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招了招手，朗言道:“走啦！”

没有星星晚上连月亮也不屑于露面，刚下过雨的天上一丝云彩也不见。倒是偶尔吹来的空调外排的水滴带了几分毛毛雨的感觉，混着夏日潮湿的空气，敷在脸上，汗涔涔的。
可能这就是一个舞者的“多愁善感”。
上半身是不合身的男士西服，下身是勾勒着女人线条的阔腿裤。这极不符合我一向的审美。
我拿下身上的西服，搭在小臂上。陈默看见，拿走拎在手里，手臂稍微弯起，防止下摆沾到地。
“舒朗，刚才，没事吧？”他问。
“嗯？哦，没事，明年有个舞蹈剧，里面的主角最后就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我解释给他听。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
明明是一对伴侣，本也是最甜蜜的阶段，可这种“静默”似乎在我与他独处的时候尤为常见。
我们把太多都献给了事业，太多时间，太多热情。
到了楼下，我和陈默道了再见，甫一转身，却被他叫住。我回头看他，他犹豫了半天，才说:“舒朗，刚刚我真的，怕你，一跃而下。”
我安慰他:“我没有那么傻的，我身边有你，有我父母，还有大柒，爱情、亲情、友情，我都舍不得的。”
“嗯，”他似乎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晚安！”
“晚安。”

这个夜晚燥热得连星星都躲了起来，可蝉鸣声却没断过，越热叫得越欢。
醒来的时候，天还有些发紫。
我拉开窗帘，坐在窗边，以最不在意的口吻悄声问:“魔鬼，你来啦？”
“我来，取走你的爱情。”魔鬼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我也从他口中听到过女人的声音。
“好啊。”我笑笑，我不信。
“你的爱情，已经不见了。”于是，魔鬼的声音也不见了。

昨天的表演得到了一致的好评，连业内最专业的舞蹈家沈玉萍都赞不绝口，称那支舞蹈为奇迹，是魔鬼之舞。
的确是与魔鬼交换来的，用爱情。
中午的时候，我给陈默拨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再拨的时候就关机了。
我想起今晨魔鬼的话，顿时慌了，匆忙跑去他的公司，进门拉住一个小姑娘问她陈默在哪，她说在七楼办公室。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他还在。
等电梯的人有些多，我等不及就走了楼梯。
闯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的怀里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当时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想着，原来魔鬼真的夺走了我的爱情。

我有些癫狂的回到家的时候，大柒打电话告诉我，下午两点在大礼堂是《夏日里坠楼的疯女人》的试镜，祝我可以拿到那个主角。
《夏日里坠楼的疯女人》就是昨天我与陈默提起的那个舞蹈剧，最终女主角坠楼的部分极难演绎，十分考验舞蹈功底。
我又想起了陈默啊，阴魂不散。
“魔鬼，你在吗？”我轻声问。
“在的，我随时都在。”
“帮我。”
“是的。”

我向评委要求跳最后那一段，于是工作人员搭好道具，又在大概三层楼高的白塔下铺好海绵垫，防止发生意外。
整个身体都轻盈了，双脚踩在梯子上，双手展开飞翔，落在白塔顶部，坠地前的最后一段舞蹈即将开始。
疯狂的女人脚踩着凌乱却又富有节奏的舞步，大红色的裙摆展开、回旋又垂下。
音乐渐入高潮，高音拔起，如海豚尖细。
我从高楼上跃下，身体已经不能自已，现在由魔鬼掌控，就像上次突破人体极限的舞蹈一样。
脚尖先落下，然后是脚掌、脚跟，飞翔的手臂交在胸前，音乐在最高音戛然而止。
舞蹈并未结束，但是不知音响出了什么故障，才把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全部唤醒。
瞬间的寂静，然后是如潮的掌声。
一位评委说，人体的极限仿佛不对我存在任何约束，他从未见过从高处落下的人能够稳稳的站在地面上，这是魔鬼之舞。
的确是与魔鬼交换来的，用友情。
大柒。

我落地的瞬间，魔鬼在我的耳畔说:“主人，我拿走了您的友情。”
我再没见到过大柒。

最终定下来女主角是我，无人质疑，评委那里全票通过。
演出的时间也已经定下来，大概就是明年夏天这个时候，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排练和彩排穿插在以后我大大小小的表演里。
周围人都劝我年纪不小了，该选择退出了。可我还想再坚持最后一年，等《疯女人》结束，就退出。
我期待《夏日里坠楼的疯女人》这部舞蹈剧，这不是我的第一部参演的舞蹈剧，但这是我的最后一支舞。
每次排练的时候我都拒绝最后一跃，没有魔鬼的助力那根本无法完成，我向人解释说耗费精力太大。
但有难度的从来都不是那一个地方。
临近表演的一次排练中从梯子上滑落下来的那一瞬，呼呼的风声也掩盖不住魔鬼的声音:“主人，要我帮您吗？”
我知道，这一跌落，便意味着我舞蹈生涯的断送，意味着《疯女人》再与我无缘。
这时的我可能比失去陈默，失去大柒都要痛苦。
“要。”
这次平安落地的一瞬，魔鬼仿佛缠绕在我的身上，他的发丝有些粘在我的脸上:“我亲爱的主人，这次您失去的是您的亲情。”
周围的人过来各自表示了虚惊一场，又渐渐散了。
可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父母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我买了机票飞回老家，人去楼空。
邻居告诉我，住在屋里的两位老人三年前就搬走了。
邻居不认识我了，以为我是陌生人。
九年没有回来，家乡变化很大。

黑夜无风，星河天悬，新月如钩。中华剧院中座无虚席，门前小贩众多。
早在两个月前就大肆宣传的舞蹈剧《夏日里坠楼的疯女人》将在今夜首演。
我坐在后台最里面的更衣室里，从始至终就是一身红裙，自然最好打理。
演出开始了。
夏荫如盖，百花芳香，清泉潺潺，鸟鸣悠悠，白塔矗立。
我是这万绿丛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从黑暗中走向台前，一束灯光跟随着。
舞动着的裙摆吹摇了花草，一个个着白裙的精灵在林木间跳跃旋转。
男主角就在浪漫里温文尔雅的出现了，先是小心翼翼的触碰，后来热情似火的缠绵，最终情深意长的离别，一系列舞姿中娓娓道出一个故事后悄然退到幕后，迎来舞剧的尾声亦是高潮。
“魔鬼，帮我。”
如雪花般纷纷的步子辗转着到了缠绕满绿叶鲜花的木梯旁，一手攀上，一脚踩着，另一手覆上，脚下不停，手上缭乱的变换着手势，有时蝴蝶，有时鸟儿，一路凌乱华丽到了塔顶。
我似是癫狂了，旋转得迅速，热烈得犹如焰火，就像……就像是去年那日在楼顶，如花绽放。鲜红色的裙摆展开、回旋又垂下，眼前的一切如同走马灯，有陈默为我披上酒红色的西服，大柒打电话祝我顺利，父母收拾了东西离去……
音乐进入最低音，随着声调的升高，我从白塔上一跃而下，坠落如破败的红色枫叶，轻盈地，轻轻的就落在地上，脚尖、脚跟、小腿、臀部、肩胛、头颅依次落地，笔直的倒下，人体的极限。这是试镜时戛然而止后未完成的表演。
完美落幕。
“夏日里坠楼的疯女人”却再未起来。
周星驰的电影里说，穿红衣服自尽的死后会变成厉鬼。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自尽。
“我的主人，我已经取走了您的灵魂。”

——END

P.s. 写完之后，止不住的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