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下着雨,沙沙沙的,听声音不大。窗户没关实,雨水清新气味逸进来,挺舒服的。我愣愣躺在床上嗅这味道,脑子里也不知道装着些什么,就听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窗沿,打在遮雨棚,打在地面,一股脑往我耳朵里头灌。可以吧,更睡不着了。雨声是他人的眠音,对我却不然。
于是我取了把伞,又出门去。我还没有在雨天的夜晚出去散步过,挺新奇的。
伞面不大,勉强容下我一人,雨就在上面嗒嗒嗒作响,这声音比之前在屋内更清晰,像是劣质耳机和音响的区别。一面之隔,我与雨分离开,仿佛截然不同两个世界。
灯光在雨中朦朦胧胧,晕成一片光影不是很清楚,容易让人想起那些摄影师拍的照片,光怪陆离。可惜我欣赏不来。
不知道咖啡店雨天还开不开门。我心想着,步子就不自觉往那方向迈了。凉风扑到我的脸上,携着细碎的雨丝,很不友好。我抬手抹了一把,又往包里掏去,拿出烟点了一支。吐出来的烟雾飘飘摇摇,晃出伞外很快被雨打散开,不知去了哪儿。
应该是没有星星和月了,厚厚的云把这些全遮住,整座城市都沉沉的。
走啊走的,已经到了店门前。还好,里面灯亮着的,没白走一趟。而手中烟还没燃完,我琢磨着等这口抽完,散散味再进去,便在外面顿着了,慢慢等这玩意儿消减。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把我的烟掐掉了,搞得我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再抬头看去,是张起灵,他整个人仍是淡淡的,接着就带我进了店里。
我心说我这待遇不错,还是由店老板亲自带进去。
放下伞,他转身去弄饮品了,我还是选了老地方坐下,对着融融的灯光发神,等他过来。
这次他比以往慢了些,我以为端上来的会是以前那款咖啡,我似乎在这只点过那种。意料之外,他拿了另一种饮品来,用高的透明玻璃杯装着,里面液体也是无色透明,带点细碎气泡,表层漂了几片不知道什么青碧的叶子,一根吸管插在里头方便饮用。
我觉得奇怪,是不是他睡糊涂弄错了。张起灵则把东西往我面前一推,道:“有助睡眠。”
原来如此。这么一搞,我心头竟还有些感动。
我说一句谢了,咬着吸管吸了口,清清爽爽,泛着淡淡的甜味,还蛮不错。便又吸了一大口上来。
他就看着我,点点头低应一声“嗯”。
他话还是少得很,但有个人陪,心里总归实了许多。我问他:“小哥,你睡着的时候都做梦吗?”他又点头,我继续说,梦里都有些什么。他稍垂着头,像在回忆,过会儿后却道:“忘了。”
也是,依照他睡的时间,如果所有梦都记得清清楚楚,脑子估计会炸开。
于是我给他讲,我为数不多睡眠时间里梦到的东西,有时候是一片冰凉的深海,有时候是广袤无垠的宇宙,大体都差不多,或许因为最近生活比较枯燥。
他还是看着我,我打趣,说你的眼睛也挺像一片海的。他有些疑惑。我就解释,就是感觉宽广,摸不着底。
看样子对方又思考了什么,轻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又给他说,每次到了这个点,睡不着时我总觉得自己成了大哲学家,思考这思考那的,圣人不都这样吗,结果思考来去最后还是个躺在床上的我,世界还是在转,天上星星还是在远得不行的地方闪,睡着的人还是安安稳稳在睡。哎,小哥你不同,睡着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用担心各种事情,真好。
对面的人听完后,摇摇头。我觉得他要说什么,就等着人开口。然后他说:“没有那么好。”又补充,每次醒来周围都是不同的一切,仿佛他是被时间抛弃的那个。
我忽然好像有点明白我和他的共通处了。孤独,发自心底的孤独,我无法入睡,沉溺在自个儿思绪里头,而他始终睡着,梦里始终孑然一身。
领悟后,我安慰他道,没关系,你看,现在你醒来后不还有我吗?他又看了我很有一会儿,嗯了声,以点头收尾。
我俩就如往常那样继续说下去,多数时候是我单方面的说,我也早就习惯了。不知道又多久张起灵趴在桌上睡去,这时我便停止讲话,看看书,或者看看他。
于是我看着他睡熟的脸,一呼一吸顺着人调整,缓缓的,轻而浅,很快就重合在一块儿。我又猜,他的梦里会有什么。因为店内的咖啡香气,所以会梦到浅褐色的热咖啡,还是说会因为外边唰啦啦的雨而做一个有雨水的梦,又或者,因为入睡前一直与我相处着而梦见我?
我不会读人的梦,我不知道。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可能胡思乱想有助睡功效,又可能是那杯饮料,总之都不重要。看着他那安详的面庞,感受他那平稳的呼吸,我竟也缓缓的,缓缓的,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