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那时侯,她的衣着讲究合身,
和他一样,也尽力追求时尚,
然而,少女并没有被征询,
便结了婚,父母硬给做了主张,
慎重的丈夫看出她的悲哀,
很快就搬到乡间去居住,
为的是换个环境,使她忘怀。
可是,天哪!周围是些什么人物!
起初她嚎啕大哭,非常痛心,
几乎就要和丈夫离异;
可是以后,为家务占了身,
逐渐习惯了,变得相当满意。
上帝本来没给人幸福,
“习惯”就是他赏赐的礼物。
三十二
无论悲哀是多么难于派遣,
“习惯”都能够化为恬静,
而且,有一个很大的发现
使这位大太异常高兴:
在百忙中,她找到一个秘诀
如何把丈夫置于她的股掌,
从此把他管得服服贴贴,
于是一切变得顺顺当当。
各种工作都要她来监督:
到冬天,她亲自腌腌蘑菇,
她记帐,把农奴送去当兵,
生起气来,也打一下女仆,
每到礼拜六,必然洗澡净身,
这一切,全不必去问丈夫。
三十三
有过一时,她用血写的话
给女友的纪念册留下深情,
她管普拉斯科亚叫宝琳娜,
讲话用一种歌唱的声音。
她把腰身也束得很紧,
说俄文要带着法文腔调,
她的H字夹杂着鼻音。
但很快,这一切全都忘掉:
宝琳娜郡主、纪念册、紧身褡,
还有稿本中感伤的诗情
都成为过去,以前的西琳娜
也恢复了阿库里伽的原名。
而终于,她也惯于穿戴了
老式的棉絮睡衣和寝帽。
三十四
但丈夫却.她而又体贴,
从来不干预太太的主意,
因为他信任她的一切,
而且,他进食也穿着睡衣。
他们的日子平静地流着。
有时候,和和气气的邻居
在傍晚,全家都过来做客,
随意地谈心,毫不拘泥;
或者伤感,或者品评是非,
说说笑笑,没一定的话题;
一会儿,让奥丽嘉预备茶水,
时间就这样轻轻地逝去,
刚吃过晚餐,又快要睡眠,
于是客人起了身,“再见,再见!”
三十五
他们平淡的生活的细节
还保留着优美的古风:
每到大斋期前的狂欢节
必定要吃俄国的油饼。
每年有两次他们要吃素,
不但爱听少女的占命歌谣,
也喜欢秋千和土风圆舞。
在降灵节日,谢主的祈祷
听得人们个个打瞌睡,
他们却记着自己的义务,
在草束上洒下两三滴泪。
象需要空气,他们需要酸乳。
在酒席间,按照客人的官级
他们让仆人把莱盘传递。
三十六
就这样,两夫妻老了下来。
日月荏苒,丈夫先临到大限,
墓门无情地为他打开,
他终于戴上冥冠,离开人间。
他是在饭前一小时去世——
这个善良的、淳朴的庄主。
他的死是个不小的损失,
邻居和孩子都同声恸哭,
忠实的妻子加倍沉痛。
在他长眠的地方,一块碑上
刻着铭文,向世人宣称:
狄米特里•拉林,官衔准将,
曾以有罪的一生侍奉上帝,
在这块碑下,永恒地安息。
三十七
年轻的连斯墓从国外回归,
到了家园,也曾去吊祭
这老人的骨灰,看着墓碑,
他不由得深深地叹息,
久久黯然于人世的沧桑。
“唉,可怜的约瑞克!”他感叹,
“在我小的时侯,他常常
把我抱在怀里,让我玩
他胸前的奥恰科夫勋章!
他真心盼望奥丽嘉和我
有一天结婚,他这样讲:
我可能等到那快乐的一刻?……”
想罢,连斯基异常难过,
随即动笔写了一首挽歌。
三十八
同时,他想到父母的骨灰,
更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也为他们发出一篇感喟……
唉,在这生命的田垅上,
根据上天的隐秘的意图,
世人出现,滋长和繁荣,
然后倒下了,象收割的谷物,
旧的去了,新的又在出生……
就这样,轻浮的族类一代代
在世上活一阵,笑闹、澎湃,
然后就挤进祖先的墓门。
呵,我们的末日,有一天
也会来到,我们的子孙
把我们迟早也挤出人间!
三十九
尽情享受吧,我的朋友,
趁生命的美酒尚在唇边!
它是一个泡影,飘浮不久,
我对它从没有什么留恋,
美丽的幻景已和我无缘,
虽然,有时侯,希望的火
也还使我的心受到熬煎。
我承认:我活着,我写作,
并非为了博得世人赞誉,
然而,我也不愿意虚度一生
然后就了无痕迹。我或许
能将自己的悲惨的遭逢
宣告世间,哪怕只是几句,
象老友,把我讲给后人听。
四十
它或许能感动谁的心灵;
那么,由我苦吟的这诗章
就算得到命运的宠幸,
不会沉入忘川,被人遗忘。
也许,(自我陶醉的梦想!)
连后世的贩夫走卒之流
看见我的被传播的遗像,
都会指出:“那是诗人某某!”
呵,让我衷心地感谢你,
你缪斯脚下的膜拜者,
你以你的常青的记忆
保留了我随意涂写的诗作;
我将感谢你以善意的手
把前人的花冠加以整修。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