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都已经冷了,味道也不好,可是如今的他还有嫌弃的能力吗?季白几乎是将整个碗扣在脸上,连竹箸也不用,直将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才放下。如果渚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吃饭,大概连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季白一边瞧着那老人将碗都收进一个篮子里走了,一边捉落在地上的饭粒放进嘴里,现在他不是公子季白,他只是一个疯子。
是的,疯子。季白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路过冷宫时,看见那些曾经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先帝妃子们从窗棂的缝隙间伸出枯朽青白的手臂疯狂地挥舞。当时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好可怜啊。”被与他同行的渚夫人听见后说道:“公子不必可怜她们。”微微沉默了会儿,渚夫人又说了一句:“在这个宫里,疯子才是最安全的。”
季白咧着嘴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清凉殿里瘆着三分的凄惶:安全,为了这两个字,生生将自己逼疯的滋味又有谁知道?谁知道?
日晷上的影转了一圈又一圈,墙根下尖石的划痕渐渐地有了十道、二十道、三十道……,佝偻着背的老人天天都来送饭,但是从来都只是瞧着他吃完便收拾离开。季白则总在院子里拔草搬石头,不然便去瞧那两条锦鲤,日子仿佛过得悠闲自在,其中的难受却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有时他装疯装得实在是累极了,刚想歇上一歇,却又总觉得背上如有芒刺,象有什么人睁着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看他露出什么破绽,看他是不是挺不下去了。然而他认真去找时,那双眼睛又象是不存在一样,什么蛛丝蚂迹都找不到。
这样的次数多了,季白也知道是自己疑心病作祟,但偏偏克制不住自己的神经质。
蒙戎,这便是你的主意么?让我掐着自己的喉咙,慢慢把自己扼死?
在这个清凉殿里,唯有夜晚是真正属于他的。季白平躺在木榻上,静静地瞧着头上的木梁、顶瓦和天窗外的星斗阑干。
如果说原六阳是一头狡猾的狐狸,那么蒙戎便是一头狼!他不象原六阳那样七窍玲珑,但他却能够本能地嗅出人性上的弱点并加以利用。女君便曾经说过:“聪明人有两种死法,一种是机关算尽,自己把自己算死的,还有一种就是给疑心死的。”
季白微微露出苦笑,蒙戎并不要他死,他只是要一步步逼得他真的疯掉!
10
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天气越发的冷了,
依旧没人想起给他换个火盆,或者发些新炭给他。季白也不敢自己生火,挨不过了只有改成白日里睡觉,晚上在大殿里绕着柱子跑圈。
可是有一天,当他黄昏时醒来,却发觉身上多了件夹袄。季白一怔,撑起身来,又看见火盆里竟然添了新炭,正在暖暖地燃着。
是谁?是有谁在他睡觉时来过了吗?季白摸着夹袄上滚边儿的软毛,是丹朱吗?是他来瞧他吗?季白拥紧了新衣,脸埋在膝盖里,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第二天,他的枕边又多了一件棉衣,烧烬的炭灰被倒了去,重新放上十来块新炭。
第三天,季白没有睡,他躺在榻上合着眼睛,鼻息鼾沉,耳朵却警觉地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窸窸窣窣的,有人踩着前庭的落叶进来了。
季白心一阵狂跳,紧紧拢着眼,手死捏着身下的败絮——这样冷的天气,他的手心竟然在冒汗!
来人进了殿,并没有急着过来,听声气反而在火盆前蹲下了,慢慢地掇弄着炭灰。等一股暖意弥散开来了,脚步声才又响起,最后停在榻前。
“丹朱!”
季白猛地坐起,睁圆了的眼睛震惊地盯着面前被他吓到的那个人。这一刻,他忘了所有的伪装,可是这个人,却不是丹朱!
佝偻着背的聋哑老人,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提着那个盛饭的破烂竹篮。老人混浊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是迅速地又湮灭了。
“啊啊……”
他从篮子里取出饭碗,塞进季白手里,做了个手势,意思要他趁热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