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转【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爷仨

话说到这里，肯定会有特别无良的读者会强烈要求看那两份试卷了（嗯，只要能让我写得更累的玩意儿，你们一定会要求的）。于是，我只能忍着头疼和花眼，从曹魏档案馆扒拉出这两份卷宗，尽量地翻译出点原味。
　　首先是曹植同学的，这个很好找，还真裱起来挂墙上了：
　　《铜雀台赋》文/曹植
　　随父亲来欢愉啊，登高台以怡情；
　　见穹庐之开阔啊，念家父之德弘；
　　建高门于天上啊，筑双楼于半空；
　　立华府于云霄啊，设飞阁在西城；
　　临漳河之浩荡啊，望园果之滋荣；
　　伴双台在左右啊，有金凤和玉龙；
　　架二桥于东西啊，若碧空之长虹；
　　赏皇城之壮丽啊，踏云霭之蒸腾；
　　乐英才之咸至啊，佐霸业之必成；
　　感暖风之拂面啊，聆百鸟之啾鸣；
　　思天下已初定啊，喜壮志将略成；
　　扬仁爱于天下啊，奉天子以谦恭；
　　惟桓文称盛世啊，比今日又何盛？
　　赞啊！美啊！恩泽远扬流芳。
　　佐朝廷之永延啊，保四海之安康；
　　如天地之造化啊，似日月之荣光；
　　享尊崇至无极啊，齐年寿于仙王；
　　驾神龙去遨游啊，传美名到八方；
　　洒恩泽于天下啊，使国富而民强；
　　愿此台能永固啊，福浩瀚而绵长！
　　接下来是曹丕的作品，由于长时间没人借阅，可能是被不靠谱的图书室管理员包耗子药了，所以有所缺失。不过曹丕同学也不用难过，你爹不是也写了一篇《登台赋》吗？那个更惨，被包了假耗子药了！赶上那耗子食欲还好，啃得连包装纸都没给剩下。到现在就流传下来一句“引长明，灌街里”，乍一读，就像曹操就写了一句“留名！灌水！”似的。
　　《登台赋》文/曹丕
　　高台之上远望，灵雀娴美堪怜。
　　亭阁凌霄而起，层楼耸峙连天。
　　步履悠闲欢畅，视野直达西山。
　　溪谷蜿蜒交错，草木繁茂成片。
　　风借衣袂起舞，鸟绕身畔鸣旋。
　　从容看了又看，望至漳水河边
　　……
　　靠！悲剧了！费了这么大力气，俩文的风格差异没能翻译出来。果然我不管翻译啥风格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我的风格。
　　那我给你们把原文贴在后边，感兴趣的对照着看吧。
　　曹丕、曹植文笔孰优孰劣，历来争议不断。挺丕派特别喜欢说《文心雕龙》里的这个观点：由于在哥俩儿的夺位对抗中，曹植是失败者，所以，抱着同情的态度，后人把曹植的文笔过分拔高了。而曹丕由于身份过于尊贵，导致人们忽略了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
　　这个有点扯，你怎么不说胜利者可以更好地把握舆论、出版语录和文集，继而把自己的文笔过分拔高呢？你怎么不说失意者缺乏置顶和推荐，许多作品淹没在文海里，永远都无缘见天日呢？
　　挺丕派还喜欢抬出清代王夫之对曹丕的文笔评价，说他“天才骏发，曹植那点水平，给他提鞋都不配！”
　　这个就更逗了，王夫之还说曹丕治国就是一**呢，挺丕派咋不一块说说？
　　文学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口味各异。谁的评论都不能算权威，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想知道哪个更好，你自己多读读不就行了？
　　从这两首赋来说，我喜欢曹植那首更多一些。首先，曹植版更有文采，特别是用词和语感，从文字本身来说就能给人阅读的快感；其次，曹植有气概。气概这东西和性格、胸怀有关。这种东西，曹操有，曹植也有，它是从字里行间显露出来的率性和洒脱，读起来让人感觉到浩荡和清爽。这种感觉，抑郁症患者曹丕当然写不出来。
　　当然，这哥俩儿的笔试谁得分更高，王夫之说了不算，我说了更不算，归根结底还得看本次考试的主考官。
　　曹操会喜欢哪一篇呢？用鸡眼都能看得出来吧。
　　人家曹植两分钟就交卷了，你能吗？人家曹植完善地遗传了曹操的基因，你呢？随你妈吧？人家曹植半篇写景半篇歌颂父亲，什么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朝廷栋梁、万民仰望，就差祝小妈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了，你这篇里有吗？
　　就算有也让老鼠啃了吧。
　　曹丕输得那叫一个惨！
　　这将是兄弟俩人生中的转折点和分界线。
　　对曹植来说，在这么大的场面能露这么大的脸，心里该是多么地享受和陶醉？原来众星捧月的感觉这么愉快啊，没准我还真能像他们说的一样继承伟业？臣子们也通过这事儿看出了曹操对曹植的偏爱，顺着曹操的心思为曹植大大美言，曹植的地位瞬间提升了；
　　对曹丕来说呢，在这么多人面前惨遭无视，内心又该是多么屈辱和愤恨？如果说之前是丁氏兄弟在使坏，曹植只是一个无辜的傀儡的话；那么今天，这个傀儡却主动把他咬疼了。
　　宗室无亲情，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
　　上阵亲兄弟，砍得就是你！一场精彩纷呈的夺嫡大战正式展开！

（九）
　　各位观众，振奋人心的曹门夺嫡PK大赛马上就要开演了！
　　首先我们看一下左边的观众席，这边的人都是一号种子选手曹丕的支持者。
　　嚯！满坑满谷啊，都快挤成豆包了。曹真同学，不是我说你，空间这么稀缺，占这么大地方你就不惭愧么？你就不能找华佗抽点脂再来？
　　这个庞大后援团的成分，主要包括了三孤、四友和一大堆大爷。
　　所谓三孤，是和曹丕一起长大的发小儿。曹休、曹真、夏侯尚，都是偏枝，都是孤儿，和曹丕的感情深厚，值得信赖。而且这仨人也争气，现在都属于事业的上升期。与他们相比，曹家、夏侯家的那些嫡系第二代，有出息的没长大，长大了的没出息，反而相形见绌了一些。但这仨人现在还比较年轻，又是武将，所以也只能帮着打打外围。
　　四友，是陈群、吴质、朱铄和司马懿。这四个是为曹丕登基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四友之间关系未必能有多好，但他们却分别都对曹丕忠心耿耿。四人之中，陈群地位最高，掌管着国家的人事任免；吴质手段最辣，不过可能曹操也发现了此人的险恶，早早地就把他打发到外地当县令去了；朱铄史书上记载很少，但在曹丕即位后由他执掌曹魏禁军，可见关系至少非常亲密；司马懿城府极深，那些韬光养晦、装傻充愣的本事，只要传给曹丕一招半式，就已经受用不尽。
　　此起彼伏正在咳嗽的那堆大爷，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们。于公来说，曹丕是长子，规矩不能坏，捧他是天经天义；于私来说，曹丕恭敬持重，也更符合他们的择主观。
　　何况，为了讨好这帮元老，曹丕可谓下足了血本。
　　张范、邴原是曹丕的老师，曹丕对他们执子孙礼，像伺候老子一样的尊敬；
　　荀攸病了，曹丕不但第一时间去看望，而且哐当一声就跪在了床前面。
　　这帮老家伙，哪个不是道德礼制的忠诚信徒，哪个不盼着将来的主子能对他们礼遇尊敬？曹丕这么个玩法，谁能扛得住？大家看来，曹丕今天能当一个人的孙子，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孙子；曹丕跪了一个，就相当于跪了我们大伙儿！
　　感动啊！老泪纵横。
　　所以不管曹操怎样的迟疑，如何的暗示，这帮人都铁了心地维护曹丕。
　　桓阶直接就给曹操上书：“曹丕仁义过人，名扬海外，实在是众望所归，这本来就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就不明白了，您老人家怎么还三番五次地问**植怎么样，有意思吗？您到底问个什么劲啊？”
　　崔琰更狠。当年崔老师不让曹丕打猎，曹丕接着就把装备给烧了。崔老师对学生相当满意啊：这孩子真上道，真乖。所以，曹操偷偷地咨询大伙儿到底谁当继承人更合适的时候，崔老师当场就急了：“这他妈也别藏着掖着了。我就在朝堂上说吧！本来按照规矩，咱就该立长子吧？更何况曹丕聪明仁孝，众望所归。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反正我死也要力挺他！”
　　崔琰的侄女，是曹植的媳妇儿。这么亲的二丈人都让曹丕给征服了，曹植还玩个蛋啊？
　　此外，作为一名文学青年，曹丕还及时地开通了微信。利用信件不断地拉拢关系，增进情感。
　　曹植倒是也开通了。但是曹植虽然口口声声不待见文学，但聊啥都绕不开这些；曹丕虽然诚心款款地说文学就是他的命，但发的那微信不是求勾搭，就是晒宝贝。
　　从作用上来说，曹植的书信动不动就得罪人，人家曹丕却增加了不少感情分；从内容上来说，没溜儿的曹丕也更具亲和力一些。
　　比如曹丕给刘晔写的信：“先生的帽子分为两段，款型和尺寸都很短，这个就OUT了，现在最流行的应该是……”
　　跟不太熟的人聊天还有所顾忌，跟朋友写信就放得更开了。曹丕曾经送给刘祯一条皮带，后来造这个皮带的工匠死了，于是就成了绝版。曹丕想跟刘祯再借回来照着仿制，信里的措辞尽显损友风范：“世界上的东西啊，凡是**们用过的，尊贵的人就嫌脏了，所以，我虽然又借回了这皮带，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哈哈哈哈哈！”
　　丕少都玩得这么HIGH了，刘祯可不敢反咬，只能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听说荆山的璞玉，随侯的明珠，南垠的金铜，鼲貂的皮毛，是为世间四宝。但这些宝物，哪一个不是先被**所获得，后来才落到贵族的手里的呢？所以说再漂亮的豪宅，都是装修队先住；再好吃的粮食，都是种地的先尝，这是客观规律，即使被俗人们经手了，宝贝依旧是宝贝，于尊无减，于贵无伤。我只恨这条皮带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然的话，我早就忙不迭地呈献给您啦。”
　　一个贱嘴毒舌地调侃，一个巧妙得体的回应。读完这段，你会不会觉得刘祯受到了侮辱？曹丕会得罪他？当然不会，只会觉得俩人能这么聊天，显然关系足够亲密。
　　曹丕最成功的一次微信交友，是和朝廷大咖钟繇建立了相互关注的联系。
　　此前，钟繇一直在西北地区镇宅，曹丕一直在河北看家，曹操打西北又不带他去旅游了，两个人可以说毫无交集。
　　但只要两情相悦，距离不是问题。
　　曹丕这人爱慕虚荣，特别喜欢稀罕东西。有回一个叫宗慧叔的大嘴巴说起来钟繇有一块美玉，曹丕听到以后，顿时心动不已。
　　但是毫无交情的两个人，总不能直接开口跟人家要吧？于是最狗血的一幕发生了，曹丕竟然请曹植来当他们的媒人。
　　曹植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觉醒了，一看哥哥这么没出息，估计还乐得够呛。这忙必须得忙，哥哥玩得越爽，我的胜算不就越大吗？
　　于是曹植又拜托了荀闳（荀彧的侄子），这样胳膊接胳膊地才跟钟繇递上话。钟繇这块玉玦估计是跟汉献帝逃难的时候赐的，那会儿缺衣少吃的就这玩意儿没用，能换方便面的话早拿去换了。没想到现在生活好了，这种奢侈品突然又增值了。但就算再珍贵，人家曹丕都开口了，能不给吗？赶紧快马加鞭地给送了过来。
　　故事如果到这里就结束，曹植还真算帮助哥哥腐败了。但他没想到的是：曹丕确实很能玩，但是也真能干啊！
　　一枚玉玦从此开启了一段姻缘。就跟现在的孩子们问女同学借笔记似的，借了就得还吧？曹丕倒是不用还，但至少也得写封信说声谢谢。
　　于是一来二去，这对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少配竟然勾搭成奸，无话不谈了。

重阳节那天，曹丕还给钟繇送去了一束菊花，表达敬意和感激之情。
　　随后，两人的关系飞速发展，书信不断。
　　钟繇要和王朗、袁涣、荀闳玩甲乙论。甲乙论是当时流行的扯淡玩意儿，举个例子：甲娶了乙，又在外边偷偷娶了丙，俩女的都不知道，都以为自己是正妻。请问：如果乙死了，丙的儿子需要服孝吗？
　　看把这帮国士们给闲的……
　　听说钟繇要参加这个辩论，曹丕赶紧写信：“王朗、袁涣可都是牛人啊，而且他们关系还亲近。荀闳更是攻守俱佳的高手，跟他们玩，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伦家……真的好为你担心。”
　　总之，俩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钟繇的年纪，比曹操还大四岁，和曹丕是绝对的忘年之交。于是看这俩人的交往，我总感觉钟繇是在曹丕身上找童趣，而曹丕从钟繇那里要父爱似的。
　　不管曹丕和钟繇的交往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客观上，都为他拉拢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支援。两人认识不久，钟繇就从西部地区调回邺城，魏国建立以后，更是担任了大理（最高法官），很快又转任相国。
　　抢人家东西都能抢出这样的人脉，曹丕的交际能力实在太逆天了！

（十）
　　再看曹植的支持者啊。有多少人呢？
　　哗！
　　好汉两个半……
　　我说就你们这几个人还搭什么遮阳棚啊，撑把雨伞挤挤不就得了？
　　人数虽少，但气势不能差，而且能量也确实巨大。
　　丁仪，曹丕一生黑。歧视残疾人之辱、说跑媳妇儿之恨不共戴天。丁仪文采也相当了得。他和曹植，不但有着相同的敌人，相同的兴趣，甚至还有着完全相同的利益，不论是长期还是短期。
　　因为当时的人事机关主要是东、西曹。东曹是丞相的幕府官员，主掌两千石长吏的迁除和军吏；西曹是太尉的属官，执掌太尉府中人事的选举。
　　经过曹操废除三公、大权独揽的那一通折腾，太尉这个官职已经没了，但西曹却还留着。
　　显然，东曹的地位要高得多，主管东曹的是崔琰和毛玠，这两个人都是清正廉洁的典范，到底有多清正？
　　崔琰咱刚说了，虽然曹植是他的亲侄女婿，但是人家愣是敢公开支持曹丕；
　　毛玠更牛。曹丕曾经亲自去找他，让他帮忙给朋友安排个工作，却被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但一扭脸他又给曹操递密函提醒：“袁绍嫡庶不分，才导致覆败。您可千万要吸取教训，不要步他的后尘啊！”当面敢教训你，却悄悄对你好，多么难得的长辈。
　　不徇私情，不为利益，这二人眼中只有铁打的制度和光明的正义，这才是真正的廉吏！
　　所以曹操用起来也特别顺手，对二人夸赞不绝。后来觉得东、西曹并立实在是有点重合和杂乱，于是就打算将两个部门合并。
　　大伙儿都被毛玠的铁面无私弄怕了，瞅准这个机会赶紧进言：“按老规矩就应该是西曹位高，所以咱把东曹裁撤了吧。”
　　曹操能看不穿他们的心思？呵呵一乐：“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嘛，以东为贵，要撤就撤西曹吧。”
　　于是，两个部门合并，西曹的属官们编制还在，但是地位就更低了。
　　丁仪的身份，正是西曹掾。
　　崔琰、毛玠又支持曹丕，又压制自己，丁仪哪儿受得了啊？于是拼命地跟曹操说这两个人的坏话，最终导致他们一个赐死，一个回家。
　　表面上看，丁仪并没得到什么好处，还是做他的西曹掾。但是整个朝廷都知道了：这个人不好惹，破坏力忒大。
　　丁廙官儿更小，只是黄门侍郎。主要工作是当皇帝的引座员、传话筒、服务生。
　　但你想曹操派他去是伺候皇上的么？
　　肯定是去监视皇上的啊！
　　要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又怎能胜任这种缺德工作？
　　于是，这哥俩儿就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平坟般的业绩。气焰之嚣张，对曹操影响力之大，不可估量。
　　还有半个，就是杨修。
　　托小人书的福，现在基本上没人不知道杨修。但在历史上来说，杨修祖上更风光，连着四辈都做过太尉，到他这一代，都得算是没落了。
　　他的父亲杨彪更了不起，世代累受皇恩，人又果敢正义，所以对汉朝充满了感情。
　　想当年，董卓要拐着汉献帝西游，满朝文武，都不愿意去，但谁敢站出来说半句话？
　　还得看咱彪哥。
　　杨彪对董卓说：“迁都改制，是要特别慎重的大事。历史上哪次皇帝搬家，不惹得天怒人怨啊？再说长安自从王莽之乱以后，都烧成焦炭了，所以光武帝不得已迁都洛阳，再经过世代经营，才有了今天的格局。你就让老百姓过两天消停日子吧，莫名其妙地迁都，惹出乱子来咋办？”
　　董卓逐条反驳：“关中地区肥沃丰饶，所以秦国才能以此为根基扫灭六国。再说那里到处是树，还有汉武帝时候留下的几千个窑厂，把这些原材料一搭就有房，你还怕去了没地儿住吗？那些臭老百姓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让大兵举着刀在后边追他们，别说搬个家这种小事儿，就是让他们跳海都没问题！”
　　杨彪继续坚持：“搬家总是简单，落户太难，不合理的就别再勉强！”
　　董卓看他还不开窍，眼睛一瞪：“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是想找杀么？”
　　吓得太尉黄琬赶紧表示支持：“迁都的事儿确实非同小可，我觉得彪哥说得也不无道理。”
　　董卓不说话了。
　　荀爽一看情况不对，这样下去杨彪非死不可。就装作**格地说：“各位同僚啊，你们以为董爷他就想搬家吗？没办法啊。你得理解他的苦衷。东边那帮叛逆现在闹得这么凶，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咱先退一步，早晚还是要回来的。”
　　“退一步”这话真有水平，一语双关。听着是要躲避讨董联军的锋芒，可言外之意却是：现在董卓这么张狂，你跟他斗得哪门子气啊？
　　又是劝，又是哄，才保住杨彪的一条命。
　　经历了这次危机，又去西边啃了几年树皮，杨彪总得灭点锐气、长点记性吧?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认怂了，又怎么配叫彪哥？
　　曹操迎献帝于许，大排筵宴，请长征回来的大伙儿吃顿饱饭。所有人都感恩戴德，拿曹操当大善人供着。
　　曹操心里也美：能请皇帝和重臣们吃饭，**操今天是什么身份？于是一个一个看过去，大伙儿脸上除了激动的泪水，就是更激动的口水。
　　但看到杨彪的那一刻，曹操愣了。
　　那眼中怎么全是仇恨啊？这大哥不是要做掉我吧？吓得曹操饭都没敢吃，说声尿急就溜了。
　　这一眼实在太煞风景了，没招你没惹你，你瞪我干什么？仇恨的火苗在曹操心里也蹿升起来了。
　　也没恨多久，就等来了机会

第二年，伟大的袁术同志称帝了！曹操就以杨彪和袁术是亲戚为由，把他下大狱、用大刑，差点折腾死。
　　杨彪到底和袁术啥亲戚？有很多人说他是袁术女婿。可袁术还有个女婿叫孙权啊。彪哥是142年出生，权儿是182年出生，术爸的女婿们年龄跨度也忒大了吧？真这样的话袁术墓志铭就该写成：袁术，仲家皇帝，盛产闺女……
　　更主要的是杨彪比曹操还大10几岁，曹操和袁绍年龄应该差不多，袁术管袁绍叫哥，那杨彪比袁术大得不是一点半点啊？所以，我觉得很可能杨彪娶的是袁术的姐姐，那会儿姥爷、舅舅都叫舅；外甥、外孙都叫甥，不定是谁给人家算错了或是翻译错了。
　　不管是女婿还是姐夫，这能算事儿么？至于揍成那样儿？咱三国算起来谁和谁不是亲戚呢？照这个算法，袁术一称帝，就该诛全国啊！
　　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彪哥挨整的时候，杨修都年近二十了。这事儿绝对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一辈子都得落下阴影。
　　杨修比他爹聪明，但没他爹有种，他这个人其实是相当谨慎的。
　　二十四岁参加工作，就当了曹操的主簿。主簿就是各级官吏之下掌管文书的佐吏，相当于秘书。
　　秘书虽然不值钱，但曹操的秘书可了不得。不但接触大量的军国机密，而且工作量也很是繁重。杨修把各种事儿都处理地井井有条，曹操用着也特别顺手。于是全国上下，好多人都争着巴结他，想跟他套交情。
　　杨修却时刻记得自己是黑五类的后代，政治成分不好，所以谁巴结都不敢接着。每天就是努力工作，没事儿跟孔融、祢衡那几块废柴喝喝小酒，其他人尽量保持若即若离就好了。
　　所以曹丕的西园大PARTY场面玩得那么大，杨修都没去凑热闹。没空儿去，更没胆儿去。
　　这么一个怕事儿的人，又怎么会掉进这场最大的纠纷之中？他在曹丕和曹植之间，到底站的是哪一边呢？
　　答案是：中间。
　　夺嫡之战虽然史书上语焉不详，再加上各种野史跟着搅合，最后越弄越乱，连阵营都分不清楚了。
　　但是曹丕的存在彻底解决了这个难题！因为丕少是一个极其爱憎分明的人——又称小心眼儿。
　　你要想快速地辨别出某个人当时是不是跟他一伙儿怎么办？
　　太简单了！直接往后翻，看看这个人在他即位之后的下场就行了。
　　对他好的，他一个都没落下；对他坏的，他一个都没放过。
　　从文字记载上看，杨修生前给曹丕送过琉璃杯、送过王髦剑；从死后待遇上来看，曹丕对他的死很是惋惜，对他这个人很是怀念。
　　由此可见，他们的关系相当不错。
　　但也仅此而已了。曹丕欣赏杨修的才华，但如果实在不愿意过来帮忙，倒是也不差这一个，又何必为难他呢？
　　所以杨修在二曹争得最凶的时候，始终都能置身事外，怡然自得。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那杨修就真的可以如愿：让自己的生命不要像父亲一般起落。谁都不去讨好，谁也不要得罪，无风无浪地过一辈子，多好啊。
　　但是曹丕欣赏杨修的才华，曹植更欣赏；曹丕这边不缺人，曹植那边可缺着呢。
　　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曹植碰巧和杨修邻座，得以深入交谈。几句话后，深感对方真乃自己的知己良朋。回家之后，曹植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终于忍不住挥毫写下了大名鼎鼎的《与杨德祖书》。
　　从书信的内容和语气来看，此时两人相交还不久。其中这句“我从小就喜欢辞赋，到现在已经25年了”读来尤其让人刺痛。这大概是从出生开始算的，曹植25岁，已经是公元216年。
　　此时距离曹丕被立为世子，只有1年；距离杨修之死，只有3年。
　　对于这封深情款款的书信，不敢得罪人的杨修只能回以同样饱满的热情。一来二去，就与曹植发生了不正当的联系。
　　躲避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卷进去了！
　　最不想站队的那个人，却被强拉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这还有没有天理？

　洗完澡，还擦了点粉，曹植披散着头发、光着膀子就出来了。
　　开场先来了段民族舞热身，嗷嗷！嚯嚯！天旋地转，风姿绰约，威猛雄壮，豪情无限；
　　然后就开始了杂技表演，弄一堆球抛来抛去，起落循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扔完球不过瘾，又开始扔宝剑，同时嘴上开始说大段的单口相声。
　　这当然是投其所好地显摆，表演完毕后，曹植问邯郸淳：“老爷子，我演得怎么样啊？”
　　没等邯郸淳夸赞，曹植又起身回到里屋，穿上正式的衣服，回来正襟危坐，和邯郸淳开始正式交谈。
　　话匣子一开，扯起来就没边了。两人从宇宙开端聊到事物特性，从历史人物聊到文章辞赋，再从治国方针聊到用兵策略，满桌子的人愣是都插不上话。
　　曹公子，您这是在干吗呢？三国达人秀啊？要不要把技能展现得那么全面？
　　一直侃到天黑，邯郸淳才依依惜别。曹植的这通表演彻底征服了他，回家后逢人便说：“曹植这人太不简单了，俨然就是天仙下凡一般！”
　　逢人便说，当然也包括曹操。邯郸淳是见了就夸，夸起来没完。
　　不就扔了个球吗？你至于迷成这样吗？
　　其实无非就是两个字：投缘。你能想象换个人会是啥情况吗？
　　如果曹植在铜雀台上说考试气氛太紧张了，我给大家扔个剑放松一下吧。曹操还不得夺过剑来把他砍了？
　　如果荀彧关心一下问曹植最近学习怎么样啊？曹植要是回答说：“进步挺大的，新学了好几段相声呢。”那荀彧肯定也得吐血。
　　这些教学大纲里不涉及的内容，在邯郸淳眼中都成了加分项。
　　邯郸淳等了七十多年，终于遇到了自己灵魂的知己，年轻的曹植，满足了他对一个男人所有的想象。
　　狂热归狂热，但邯郸淳的影响力毕竟有限。文学家、书法家、幽默编辑、游戏发烧友、杂技爱好者，别看他这么多身份，但哪一个值得去向他咨询继承人人选啊？人家曹操根本就没问他，都是他出于对偶像的深爱，强迫性价值输出的。
　　这点跟现在的明星**粉一模一样：
　　“曹植很萌的，你们不要黑他。”
　　“你们不喜欢曹植，是因为没有真正耐心地欣赏过他的作品，如果你真的了解了，相信你一定会像我们一样被感动的。”
　　“你知道曹植有多努力吗？你知道他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吗？”
　　这些充满深情的话，是多么地……逻辑紊乱啊。
　　因为邯郸淳爱得太**，说话没分量，所以尽管他跳得最凶，喊得最勤，但曹丕依然不会恨他，更多的是烦他吧。
　　曹植一伙儿真正的底牌，其实是本次大赛的评委——曹操和卞夫人。
　　评委如果偏心眼，再怎么实力悬殊的比赛，也都有了悬念。
　　曹丕就是口碑再好、基本功再扎实、唱得再完美，评委一样可以说：“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特别的东西，你没能感动我，对不起。”
　　而曹植即使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只要评委喜欢，照样可以给pass卡，同时用惊喜的语调说：“很有新意，充满了灵性！”
　　就是这两座难以逾越的山岭，让曹丕心焦如焚，倍感压力。

（十二）
　　能赢得这场艰难的胜利，曹丕当然也有他的底牌。
　　这三张底牌都站在最隐蔽的角落，用他们暗黑的力量，给了曹丕最璀璨的光芒！
　　第一张牌：贾诩。
　　贾诩自从追随曹操之后，工作态度特别消极，上班就是瞎混，回家马上关门。
　　官职也不大，太中大夫，千石的小官。而且职责比较逗：掌管论议。
　　让这个惜字如金、整天眯着眼睡觉的小老头儿掌管论议，还不如让他掌管轮椅呢。
　　不过话说回来，曹丕能把这条老狐狸从英才辈出的曹营里揪出来，眼光也够毒的。
　　贾诩也真给力。迷雾重重之中，一伸手就给曹丕指了条明路：“傻小子哎，先别哭了。你真以为这是一场选秀呢？这是足球！
　　而且你现在至少领先五个球，形势一片大好。在这种情况下，着急的是你的对手，你要做的就是得沉得住气。你只要把防守搞好了，不给对方机会，就算裁判哨吹得再偏，对手的进攻再犀利，五个球啊，你让他怎么追去？
　　你就坚定不移地拖延时间，一门心思地做好防守。就这样拖着拖着，防着防着，你不就赢了吗？
　　曹丕豁然开朗：对啊，我领先啊，我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呢？我就听贾大爷的话，假摔，装死，把球往界外踢，拖死你！

　第二张牌：吴质。
　　哎？不对啊，吴质不是在屋子里站着吗？怎么暗处还有一个？
　　屋子里站着的，是曹丕的酒肉朋友吴质，是文学家吴质，是在外地挂职的吴质；而他真正的能力，绝不仅仅是陪酒写诗，这个人，广涉诸子百家，做事不择手段，对于曹丕来说，是藏在远处的一记必杀。
　　吴质，山东菏泽人，出身寒门。
　　如果你还不能理解“寒门”二字在当时的含义，那么我们可以从同时代的另一个人的经历来横向求解。
　　薛夏是甘肃天水的寒门子弟，博学多才。但当时天水的整个舆论和权势都掌握在姜、阎、任、赵四大姓的手中，薛夏仗着自己有才，不为他们所屈，这四姓竟然就要联手迫害薛夏。
　　惹不起，躲得起吧。薛夏只好背井离乡，四处游学，最后来到京城。曹操久闻其名，大为器重。
　　但即使已经躲到了千里之外，又蒙曹操如此宠信，天水四姓仍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杀。他们打通各种关系，秘密逮捕了薛夏，“引渡”到颍川的监狱。直到曹操听闻此事后再次干预，才保住了一条命。
　　吴质在家乡的待遇，想来比薛夏好不了多少。
　　但是这个吴质，却没有薛夏那么好欺负！早年的经历让吴质饱受刺激，性格极为偏激，而这种偏激，成为他成长的不竭动力。
　　吴质年轻的时候便游荡京都，与名流公子们打成一片。最先吸引大家注意的肯定是他的文采，他和曹丕、曹植的关系都很不错。
　　但渐渐地，曹丕就发现，吴质跟其他的才子们大不相同。这个人不喜欢喝酒，不喜欢音乐，甚至连辞赋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写作能力只是他的敲门砖而已，门敲开了，他想做更大的事情。
　　因此，曹丕对他格外倚重。
　　基于同样的原因，曹植开始对他有所疏离。
　　211年，许是看穿了吴质的邪恶，曹操以他“长得丑、说话脏”为由，将吴质调离京城，出任朝歌长。
　　这件事对野心极大，自视极高的吴质，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想尽所有的办法求朋友们帮忙美言、走动。但调走他是曹操的安排，谁又能帮得上呢？
　　同样是爱莫能助，却可以有不同的表达。
　　曹丕通过频繁的密信来交流、求教、鼓励，只因为曹丕能看得出这个狂妄之徒的身上，隐藏着多么巨大的能力；
　　曹植呢，对这个失意的故友不但没有怜悯和慰藉，反而给与了积极地调侃和鄙夷。
　　214年，吴质回京述职，曾和曹植共赴一个短暂的饭局。吴质顾不得脸面，向曹植递交了一封求助短信。
　　没有办法，虽然曹丕对他更好一些，但曹植更红啊。
　　曹植很快给他写了《与吴季重书》，吴质回了一封《答东阿王书》，这两封信通篇都是溢美之词，客客气气，充满了仰慕和关心，被当做二人友情的证据。
　　其实呢？读书不能只看表面，你得去看他俩的言外之意。
　　曹植是个**，仗着自己文采好，特别喜欢拐着弯骂人。他曾讽刺过陈琳的文章，讽刺完了陈琳还以为是夸奖，把他的评论拿出去到处显摆。
　　这封《与吴季重书》也一样：
　　吴质啊，我的好哥们儿。前两天你因公回京，咱们有幸一聚，虽然喝了一整天，但我们隔这么多年才见一面，又隔了这么老远，所以一天怎么能过瘾啊？（哈哈，土鳖玩意儿，京城的美酒好喝吧？哈哈，多少年你才能喝到一回！没喝够吧？）
　　想想看吧，要是能身前斟满美酒，身后奏着音乐，您高昂着脖子，扫视全场，顿时就觉得萧何、曹参都不比不过你，卫青、霍去病恍若垃圾，您斜愣着眼，旁若无人，那得有多爽啊。就像人家说的，经过卖肉的摊子时咧开嘴大嚼，虽然没吃到肉，但也能过过干瘾。（你不是觉得自己很牛吗？意淫去吧哈哈！）
　　那个时候，咱就拿泰山当肉，拿东海当酒，用传说中的巨竹做笛子，用树干当琴弦，吃起来跟填沟似的，喝起来跟灌瓮似的，那得多荡气回肠啊。（意淫，继续帮你意淫！）
　　可惜相聚的时光短暂啊，相隔又那么遥远，我多想让时间停住，变天涯为咫尺啊，可惜只能这样辗转反侧地思念你。（回到现实吧，你个边远地区的乡巴佬。）

　第三张牌：郭大姐。
　　一般当爹的疼闺女，顶多叫个“小公主。”
　　而郭大姐小的时候，由于太过聪明，他爹觉得公主这俩字已经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尊重了，于是直接给她取了个更霸气的字——女王。
　　……
　　可能是名字忒霸气了，家里人受不起。郭女王很小的时候，爹妈就都死了。于是堂堂一代女王，沦为了侯府的歌姬或侍女。
　　然后不知道倒了多少手之后，郭女王落在了曹丕手中。
　　这一年，郭女王30岁。
　　瞧丕少这挑战年轮的审美吆。
　　起先，曹丕也只是看中了她的姿色。但处久了才发现，这女人竟然有那么多的主意，曹丕平常想到的、没想到的，郭女王常常都能有所提点。
　　政治是男人的春药，曹丕开始对郭女王越来越迷恋。
　　于是，一个老头，一个老友和一个老婆，构成了曹丕稳固的暗黑三角。贾诩负责战略，吴质布置战术，郭女王客串……战马。曹丕在这三个人的辅助下披坚执锐，无坚不摧，将领先优势不断拉大，一步步接近那最后的辉煌。

（十三）
　　这一场夺嫡之争肯定是剑拔弩张，紧张刺激，可惜史书上并没有任何线索可循。只有《世说新语》里记着这样两个故事。
　　曹操要出征，曹丕、曹植一块儿来送行。
　　曹植充分发挥自己作文强、口才好的特点，把他爹狠狠地夸了一顿。捧得曹操心花怒放，随从的人也十分叹服曹植的才华。
　　站在一边的曹丕怅然若失，很不是滋味：吸取铜雀台的教训，这回干脆就别构思了吧，免得等交上卷，人家曹操都打完仗回来了。
　　这时，吴质突然凑到他耳边说：“扯这么多没用的干啥啊，你直接哭就行。”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曹丕立刻扑上去抱住曹操大腿开嚎：“爹啊，我舍不得你；爹啊，你注意身体；爹啊，你早点回来；爹啊，您真不容易。”
　　这场面太感人了，引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抹泪。
　　人生不是萌芽新概念，没有那么多作文大赛。文采好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儿，儿子对老子，最重要的还是感情。曹丕的眼泪瞬间秒杀了曹植的唾沫，以情动人，这一次得了高分。
　　这故事挺动人的，但是可能吗？吴质在朝歌呢，要是隔着么老远还能把嘴凑到曹丕耳边上，那曹丕得是一个多么加强版super的刘备？
　　另一个故事是说曹植对曹丕的威胁越来越大，曹丕焦虑异常，于是就用车拉着一些废木头箱子，把吴质藏在里边来京磋商。
　　这事儿让杨修发现了，就向曹操打小报告。
　　交关外臣罪过可不小，曹丕吓得不行，问吴质这可怎么办啊？
　　吴质说：“别怕，你如此这般就行，让他们告去！”
　　杨修蹲墙角猫了好几夜，终于等到车又来了，赶紧去告状，总算抓了回现行，可别让他跑了！
　　曹操带人立刻过来封堵，打开车子一看，箱子里只有些布料。
　　曹操鼻子都快气歪了：“杨修啊，你就这么恨裁缝吗？我们是来抓捕的，***不是来抓布的啊？”
　　从此再也不信他。
　　好一招以退为进、将计就计，吴质做得漂亮。
　　但是这事儿可能吗？《世说新语》黑曹丕也就算了，就当你这是惯性，但杨修哪有这么不堪呢？（好吧，他们黑杨修更惯性）。
　　如果杨修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得罪曹丕，你信不信曹丕登基后把他祖坟给刨了？
　　这两个故事确实有些离谱，但故事总也该有些现实基础，能体现当时的舆论方向。从这些故事里，可以看出曹丕确实一直处于守势，打得是防守反击；而吴质也确实是他走向成功的关键性人物。
　　曹丕的忍耐给了曹植一个要命的错觉，他开始觉得哥哥怂了，怕了，躲起来不敢跟他争了。在曹丕不断往回收防线的同时，曹植步步紧逼，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顺利。
　　局外人一旦有了参赛资格，必然每一步都觉得惊喜。
　　可是，曹操喜爱曹植的聪敏，但喜爱并不等于无原则地信任；曹操欣赏曹植的不拘小节、狂放洒脱，但这种欣赏也是有底线的。
　　曹操被封为魏王之后，邺城的城市规划升级为国都规格。王宫中间设驰道，只有曹操的车才能在上面行驶；四面设司马门，有专人负责守卫。
　　曹植有次喝高了，想要出城逛逛。一看驰道宽敞，就狂飙七十码，一路高歌猛进，一直走到司马门前。
　　负责守卫的公车司马令赶紧把车拦下：“停车！临检！”
　　话音刚落，就见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眼，连临淄侯爷的车你也敢拦？”
　　手下呼喝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的开门而去。
　　这下玩大了。酒驾、乱道行驶、闯红灯、揍交警，曹植借多少本驾照估计都不够扣的。

曹操听闻此事之后，大为光火。下令将放他出去的公车令处斩。对曹植大失所望，从此恩宠日衰。
　　曹植仿佛一个撒了气的热气球一般，从高高在上的地方，一下堕入万丈深渊。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脆弱和空虚，没有父亲的宠爱，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曹丕一直没有向前，他只是耐心地等到曹植退了一大步。
　　217年10月，经过了漫长的纠结和等待，曹丕终于荣登魏国太子之位。
　　消息甫一传出，宫女们争着去给卞王后报喜，这些人平常没少受曹丕的打点，她们这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王后啊，大喜！咱们家的中郎将被封为太子了，全世界都跟着高兴呢，您快拿点赏赐出来一起庆祝一下吧！”
　　卞王后却耷拉着脸：“丕儿也就是因为年纪大点儿，所以才被立为太子。我没有教导不力的罪过就谢天谢地了，这又有什么好得瑟庆祝的呢。”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是就是抠门儿……
　　宫女把这些话传到曹操耳中，曹操很欣慰：“世界上有两件事最考验修养：一个是生气的时候能脸色不变，一个就是高兴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客观啊。真是难得。”
　　其实呢，这些宫女的报喜才真是莫名其妙。你们高兴，是因为曹丕是你们的财神爷，可卞王后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无论是谁被立为太子，谁将来登基，她都一样能做太后。况且，从心理上来说，她很可能还要更偏向曹植一点吧。
　　黑哨没能吹好，导致比赛失控，你们还给她去报喜？还要赏赐呢，小心她赐你三尺白绫。
　　对于这个喜讯，曹操两口子是最不相关的人了，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对曹丕来说可不一样，这是名分上的一小步，却是人生中的一大步啊！
　　这么欢乐的时刻，《世说新语》当然要赶来黑一下喽。传说曹丕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正跟辛毗在一起。
　　丕少实在难掩心中的喜悦，于是抱住辛毗的脖子狂笑：“辛叔辛叔，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吗？”
　　一个31岁的老爷们儿，抱一个更老的爷们儿的脖子，这场面还真是缠绵……
　　辛毗有个闺女叫辛宪英，特别能识大体，有先见之名。辛毗回家之后就把这事儿当八卦说了：“今儿曹丕可高兴了，还抱我脖子呢。”
　　辛宪英叹息说：“所谓太子，是将来要继承大统，执掌社稷的人啊。当皇帝应该诚惶诚恐，要有敬畏之心，可曹丕竟然乐成这样儿，能当好吗？魏国看来长不了喽。”
　　当个太子还让一小姑娘儿给鄙视了，曹丕真是点背。
　　其实辛宪英这话，已经高明到扯淡的程度了。谁都知道当皇帝不容易，可谁是为了想活得不容易去当皇帝的？
　　刘邦打败项羽，先哭仨钟头？
　　李世民疼爱哥哥弟弟，说你们不能受这苦，还是先射死你们，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朱棣心疼自己的侄子这么小就要承受社稷的苦难，所以忍辱负重、排除万难也得把侄子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然后勇敢地自己跳进去？
　　这不扯的么？
　　人家曹丕都抑郁了这么些年了，这时候开心一下又怎么了？
　　在这么大的喜讯到来的时候，曹丕无法跟自己的亲爹亲妈共鸣，却只能抱着一个外人的脖子分享，这事情本身，不该让人多少有点心疼吗?
　　***的社稷！***的持重！在这个欢欣的时刻，就让我们忍耐憋屈痛了半辈子的丕少，尽情地去放纵吧；就让我们空虚寂寞冷了这么多年的丕少，尽情地去高兴吧！
　　想抱谁脖子都行！

　这场瘟疫十分有个性，曹营这么多猛将名臣，也没听说谁在这时候倒下。但曹丕的那些文学家朋友，却接力赛般地病死了四个。
　　所以，我们姑且称之为文流感吧。
　　由于少年老成，曹丕的朋友一般都比他大。其中最小的吴质、王粲也得大他10岁，人家初中毕业的时候他还在混幼儿园哪；阮瑀比他大20岁，是名符其实的叔叔辈儿；孔融更狠，大30岁，比他爹都老，正儿八经得叫大爷。
　　所以，曹丕一直都有随时参加葬礼的觉悟和准备。但你们死就死呗，好赖也错开点时间啊？一口气儿走四个算怎么回事儿？如果说朋友如手足，曹丕这是瞬间就截胳膊断腿，硬生生给削成了人棍啊。
　　以前走在路上打招呼：“吆，又遇上了。今儿咱上谁家吃去？”
　　现在呢：“呸，又遇上了。今儿咱上谁家哭去？”
　　曹丕成为太子后的前两个月，主要工作就是主持各种追悼会。
　　朋友们的离世对曹丕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不但从此少了很多喝酒扯淡的伙伴，同时也深刻地提醒了他死亡之无常、生命之短暂。
　　他不由地扪心自问：当这一辈子走完的时候，我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呢？
　　换句话说，那些能万古流芳，彪炳史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最靠谱的方法当然是立德扬名，建立不世奇功！可都三十多岁了才开始扶老奶奶过马路是不是有点晚了啊？再说都知道我喜欢姐弟恋，让人家反诬性骚扰就更不好了嘛。建功立业就更难了，以我这德行得怎么折腾才能超过我爹？
　　有为的理想和无为的处境交织在一起，让曹丕倍感焦虑，某天早上，他发现白发已经悄悄攀上他的鬓角，随即，他感觉整颗心都要跟着苍老。
　　终于，他想到了一条青史留名的捷径——著书立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文字可以永恒。它们可以穿越历史的沧桑，跟后世的所有读者尽兴地交谈，而自己的思想和风貌，也得以超越生死，滔滔不绝、淋漓尽致地予以展现。
　　这个好！
　　于是，他写作和整理了自己20多篇的学术作品，名为《典论》，其中《论文》一篇开创了我国文学批评之先河，帮助后世无数自己写不出东西，但又想在文学圈里赖着不走的人找到了工作，绝对是功德一件！
　　曹丕这个写书的想法确实不错，这不？经过近2000年的誊抄和传承，曹丕的这部心血之作还不是大部分都失传了嘛？
　　……
　　好赖也红过上千年，丕少也该知足。不但自己不朽，曹丕还帮助那些已经朽了的哥们儿整理遗作，一口气推出了七部文集，也成全了建安七子的美名。
　　孔融，208年让曹操给咔嚓了；阮瑀，212年死；王粲，217年春死；陈琳、徐干、应玚、刘祯，217年冬，组团死。
　　明白了吧？所谓建安七子，其实就是建安七死。
　　其中孔融大爷来头太大，咱得以后慢慢聊。不过爹爹咔嚓了的人，丕少竟然敢高调追念他的文学地位，还给他编文集，这有点像要疯的节奏啊。

　王粲，名流王畅的孙子，从小就特别聪明，跟别人一起出远门，路边有块石碑，王粲就念了一遍。那人就问他：“整天说自己聪明聪明，真聪明的话，石碑上这么多字儿，你能全部背过吗？”
　　“能。”
　　于是背对着石碑念念有词，竟然不差一字。
　　还有次看人家下围棋，输了的想赖皮，一看形势不好就把桌子给掀了。
　　眼瞅着就要有一场争执，但见王粲低下身子，捡起棋子，一粒一粒放回到棋盘上：“多大点儿事儿啊？重新摆好了，你们接着下。”
　　这可是围棋啊！几百颗黑白子斑驳杂乱，你说照原样儿摆好了，谁敢相信？
　　于是把这个棋盘挡上，又拿了一副棋让他重摆，然后再两相比较，不差分毫！
　　王粲整个儿就是一台扫描仪！
　　其实，只要符合一定的客观条件，我们家阿斗也能这么聪明。比如：棋盘上就俩子儿；石碑上就一个字儿。
　　等会儿！给我换个认识的字儿！
　　除了扫描能力超强之外，王粲数学还特好，写文章也快，文不加点，提笔而成，让人都怀疑这是他早就写好了的。
　　转念再一想，就人家这文采，换咱早写三十年也写不出来啊。
　　王粲的爹王谦是何进的长史，何进想攀这个名门当亲戚，就对王谦说：“你不是有两个儿子么，你随便挑一个娶我们家闺女吧。”
　　人家王谦也得看出身啊，你?何进？靠着妹子当权的暴发户，演义上都说你是杀猪的了。跟你结亲，你们家倒是升华了，我们家可不就渣了吗？
　　青春期的王粲，就这样错过了一次成为范进的机会。
　　后来献帝西迁，王粲跟着一起来到长安。小小年纪，就得到了蔡邕的赏识。
　　当时蔡邕名满天下，家门口的停车位常年爆满，客厅里也整天座无虚席。但是一听到王粲求见，蔡邕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蹦跶着就出来迎接。
　　别人一瞧能让蔡大师如此看重，这得是怎样的风流人物啊？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等王粲一进门，全傻眼了。
　　竟然是一个又瘦又矮还有些磕碜的小P孩儿！！！
　　说起来，这个外貌特征和某个四川籍作家倒是完全吻合的。
　　别瞎胡乱 给我招仇恨啊，我说的是张松！
　　看着满屋子不解的眼神，蔡邕就给大伙儿解释：“可别小看这孩子，王畅先生的亲孙子！才华横溢，智商超群，我都比不上他。以后等我死了，我还要把所有的藏书都送给他呢。”
　　王粲就这样一吓成名。才刚刚17岁，司徒府就给他发来邀请函，请他去做黄门侍郎。这么年轻就能陪王伴驾，多大的福分啊。但这会儿正是李傕、郭汜开始闹腾的时候，整个西安乱作一团，还陪王伴驾呢，我是能陪他哆嗦啊还是陪他挨饿？
　　于是，王粲拒绝了这些工作，辗转到荆州去投奔刘表。

　表叔既是王粲的老乡，又是他爷爷的学生，本来应该特别照顾才对。但刘表看王粲长得实在有点上不了台面，对他也就不怎么待见。王粲在荆州郁郁不得志，虚耗了十五年的光阴。
　　熬死刘表之后，王粲立刻劝刘琮投降，算是为曹操兵不血刃获得荆州立下大功，所以曹操直接让他跟自己混，做丞相掾，赐爵关内侯。
　　战乱了这么多年，百业萧条，百废待兴。曹操封魏王以后，许多典章制度都已经失传，王粲发挥了自己人型百科全书的本事，问啥都知道，负责张罗着重建了很多规矩和制度。
　　当时的社会废到什么程度？王粲又牛到什么地步呢？
　　据说，当时全国上下，连玉佩都绝迹了。王粲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重新画出草图，让人照着制作，这门手艺才算传了下来。
　　除此之外，曹操特别喜欢带王粲随军。也不用他献计，也不指望他杀敌，主要负责为曹操唱唱赞歌、吹吹牛皮，相当于现在的文工团和宣传队。
　　比如这首《随军行》，翻译一下大概是这样：
　　随军苦或乐，那得看跟谁。跟着曹爷混，去去咱就回。这次打西北，咣叽一棒槌，一锤你开胃，两锤你肾不亏……
　　王粲这么个夸法，也不都是因为谄媚，很多都是发自内心地赞美。在荆州憋屈了这么多年，哪见过胜仗啊？替曹操吹牛，总比替刘表吹牛有资本吧。
　　就这样，吹着吹着，曹操的地盘越来越大，越来越稳；而王粲的赞歌也唱得越来越熟，越来越美。
　　一直到217年春天，王粲终于倒在了随军慰问演出的路上，享年41岁。

（十五）
　　陈琳，专职顶级文秘。
　　最早的时候，陈琳是跟何进混的。何进想杀宦官，但他那个当太后的妹子不同意，何进就想到一个超级妙计：动员全天下的英雄一起来杀。
　　关于这事儿，陈琳和袁绍、曹操他们的意见一致：“不就是想宰杀几只阉鸡吗，国舅爷你现在要权有权，要兵有兵，血洗个养鸡场还不是分分钟情吗？为了这点破事儿，就招来一群狼虫虎豹，这不但小题大做，而且后患无穷啊。”
　　何进谁劝都不听，终于害死了自己。
　　董卓进京之后，陈琳就去投奔了袁绍。官渡之战爆发以后，袁绍命令他写封讨伐曹操的檄文，陈琳不负众望、激情澎湃，骂街技能全开，将曹家从爷爷到孙子、从智力到人品骂了个底朝天。
　　这篇《为袁绍檄豫州文》的主要内容翻译如下：
　　【曹操的爷爷曹腾，是一个阉货。他和左悺、徐璜等人妖一起结党营私，窃恩弄权，搞得朝廷上下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
　　曹操的爹爹曹嵩，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就这种弱智，通过不断地送礼买官，竟然还当上了太尉。这个人生活奢靡，贪污腐败，是国家的大蛀虫，窝囊废。
　　曹操这个阉三代，狡猾奸诈、道德败坏，最喜欢惹是生非。
　　我们袁爷文韬武略、众望所归，统帅群雄，铲佞锄奸。当年董卓乱权，朝野震荡，袁爷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只好尽量降低选材的门槛，像曹操这种烂番薯、臭鸟蛋，只要能有一点作用，都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和提携。哪料到曹操这人实在是急功近利、目光短浅，一点都不顾全大局，私自带兵去前线寻衅滋事，让人家揍了一脸血回来。袁爷宅心仁厚，以德报怨，又分给他兵马，表封他官职，希望他能有所悔改，以后能将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