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人偶素素番外
我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一个穿着云锻彩衣的人将我造出来，为我取名叫素素。她让我用尽各种办法能够留在凡间一位名叫柳照歌的人身边，并且尽力将他的一颗真心拿到手。她将我造出来，对我有无上恩情，我自然要按着她说的做，终于有一天，柳照歌见上了我，将我带回来柳府。我努力地做着各种他让我做的事情，讨他欢心，可是大人从来不正眼看我，好像他一直都在等一个人。每日夜里他都在梦中喊着仙子。那是他的心上人吗？如果我想要得到他的真心，那就必须要了解他心中所想才行。我悄悄问了府上能问的人，才明白大人的确是在等一人，据说是在大人十一岁时有一个仙子入了他的房中，说思慕于他，从此以后大人就一发不可收拾陷了进去，日日等着仙子。后来有许多人上门提亲，但都被大人一一拒绝，他说他今生非那位仙子不娶。原来，他竟是个如此专情的人吗？柳大人是状元，自然学富五车，我为了能与他说上话，背地里摸清了大人的喜好，勤学苦练背了许多诗词。说来也怪，我于读书这一事上，倒还有些天赋，并不需要花费多大心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日，大人坐在桃花树下出神时，低低吟了一句“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我见此情状，接了下阙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柳公子看了我一眼，神色虽无异常，我却见他微蹙了眉头，虽然转瞬即逝我却还是捕捉到了。这般有了开头就好办了，接下去的话也就水到渠成
“公子，你可是在等一个人”
半晌过后，大人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而这一番，我心底的那根弦也似乎被稍稍拨动，照歌他生的很好看，文韬武略样样在行，而且他心地善良，忠贞不二，既然爱上了就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劲，大约，我也喜欢上了他。

往后，他总是与我谈论起那位仙子，我欣喜于他愿意将内心的话告诉我，又苦涩于我自己的求而不得。原本是想要得到他的一颗真心，可阴差阳错，却是将自己的真心给了他。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那位仙子。我才发觉原来我的模样竟是按照她刻的，怪不得照歌他向来不近女色，竟然会愿意让我进府服侍他。可我只是个人偶，我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没什么好怨的。大人肯定有很多事情想要与她说，我现在还是别打扰他们的好。我寻了照歌的披风拿在手上，却不知我在等什么，突然听见一声声响，是玉器落地的声音，我从窗边偷偷望去，只看见大人一人身影，似乎快要倒下的样子，连忙赶了过去。此后，大人再也不想要我在跟前服侍，更别说是和我说话了。我似乎被人遗忘了，就连那个将我造出来的女子也再没来见过我。我以为我的余生都要这样默默度过，一直到那一日。
大人归位回了九重天之后，柳府就慢慢落败了，老夫人贩卖家当回了老家，我一直服侍她，直到她病逝。夫人病逝后的第二年里，那位大人喜欢的仙子来找过我一次。她告诉我说她需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若是出现意外或许就回不来了，如果真是如此，她会为我做一具凡身保我活得长长久久，而代价就是要我好好照顾九重天太子夜华和他的儿子阿离。这个要求对我来说算不得代价，甚至可以说是赏赐，我欣喜应了下来。当那位仙子见我面露喜色时，微微蹙了蹙眉，她蹙眉的样子和大人真像。仙子捏了个诀，一道白光进入我的脑海之中。她说当她身归混沌后这个封印会自行开启，倘若她还活着，这个咒术便不做数，那么我在人间待满六十年就会自行消失。我从大人口中和这些年在柳府当差的经验可以得知，这位仙子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性格的人，她若安然活着，定是不能接受其他女子靠近自己的心上人的。看得出来，仙子她的确是深爱着大人，哪怕即将赴死，也要百忙之中为他打算着将来，想要他好好地活着。大人和仙子都是善良的人，果然般配极了。想到这些，我反倒希望这封印永远不要解开，她们能够生生世世在一起该多好。可该来的还是来了。封印起了作用，我有了肉身，不再是人偶。在封印生效那一日，我的记忆被洗刷干净，我忘记了柳府，忘记了大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我同名的人的记忆，她也叫素素，在东荒俊疾山生活，一个人孤独得很，所以经常收留一些受伤的小动物与它们为伴，素素曾经捡到过一条非常俊俏的小黑蛇，可惜没多久就变成大黑龙飞走了。再后来她遇到一个受伤的男子，就是他为她取名为素素，而这男子说他名为夜华。再后来素素要夜华以身相许，他们对着东荒大泽拜了天地，不久素素怀孕了，却被带到了天宫，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而记忆的置换曾让我一直以为我原本就是东荒俊疾山上的素素。

我有了肉身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白衣男子将我带上来九重天后就走了，他没有与我说一句话，但他看我的眼神着实奇怪，我不认识他也就不好多问。那男子生的甚是好看，周身仙气不凡，身上的奇特的桃花香也很是熟悉，却记不清是在哪闻过。后来有人告诉我之前因为我失足跳了诛仙台，灰飞烟灭，太子殿下为了救我借来结魄灯希望能够重铸我的身躯，过了三百年我才被结魄灯重新结出来。所以我是结魄灯结出来的骨血之躯？那我记忆里在东荒俊疾山和我拜堂成亲的夜华和九重天太子夜华是同一人？我思绪清明以后就立刻去寻夜华，他们说他受了重伤，伤的很严重，已经躺了半月有余。我连着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之后，有一位名为伽云的仙人说我的身子还很弱，这般过度操劳对身子不好，等到他家君上醒来定是会责怪他们，况且我还没有和他家君上完婚，这般做法于礼不合怕落人口舌。我觉得他说的有理，就在一名为奈奈的婢女带领下去了一揽芳华歇下。待我躺下没多久，夜华却出现在了我面前。他一直抱着我不肯松手，脸色苍白，眼底通红，竟是个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般。交谈一番后才知道，他原也是这三百年来第一次见到我。之后，他对我很好，就像当年在俊疾山上一般。在夜华不那么忙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带着阿离去俊疾山上过着最平凡的生活，只是打猎的是他，做饭的还是他。日子本该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我偶然有一次见到夜华手腕上有一同心结，那是男女之间互诉情意才会相赠的物件儿，我不记得我有送过他这个，他似乎也不大明白这东西的来历，只是有时我见着夜华会看着它发呆，这倒是不太像他的性子。夫妻之间相处久了，我是能够确信他的的确确是只爱我一人，心里没有别的女子，所以也就没再过问。但此事之后，我发觉夜华似乎有了些变化，他从前从不对我过于讲究礼数，可自我问过他同心结一事后他却在就寝时只搂着我睡，发乎情，止乎礼，不再逾矩一步。除此之外，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对我，我想或许只是夜华他最近真的太过劳累了，而一切都是我多虑。今日夜华早早地就来了我的一揽芳华歇息，终于他不再刻意讲求礼数，一把将我扔在了床上，虽然床硌的我是有点疼，我却满心欢喜。云雨之欢后，夜华他渐渐地睡去，我虽然困，却睡不着。呆呆地盯着他看，夜华他的眉眼生的很好看，静静睡着的时候像幅画一样美好。可他似乎睡得并不大安稳，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该是做梦了，侧耳听得他轻声呢喃了一句浅浅。浅浅是谁？叫的这般亲密，是他的正妃白浅吗？可是他不是并没有见过她吗？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发酵。他心里果然是有别人，他爱的不只是我，这般想着越来越气，一个转身挣开他的怀抱。

我也不晓得怎么同他发火，我们从未吵过架，而且此情此景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想罢了，只得一个人自己斗这气，哼了一声，故意背对着他，挪腾到床边对着墙，掰着指头数着羊，聊以入眠。
我心中塞火，苦苦数了会儿羊，半点睡意也没有。再对着墙壁用手指胡乱画了会儿画，仍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这般百无聊赖，我翻过身来又看着夜华，他还睡着，我又转过身去，殊不知，夜华忽然地把我拉向他那儿，头埋在我脖颈处，呼出的热气令我痒得偏了偏头。
“素素”耳边轻响起他沉沉的声音，因为困意正浓使得音色有些沙哑，含糊不清。这声音满含依赖使得我心头一热。我以为自己向来心宽得很，能包容得了大事。这既是优点，但有时又比较耽误人事，譬如现在，我明明应该同他计较白浅的事，可什么事被包容着包容着就忘了。但是这根刺卡在我心里难受，我还是想问问他。
因为我还未翻过身去就被夜华揽在怀中，夜华从背后抱着我，我耳边已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在被窝中抱住他的手臂，轻晃着试探了一下：“夜华？你醒着吗？”
他含着困的语调带着浓浓的鼻息“嗯”了声。
我轻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没有动静。
我又说：“那我就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可认识那白浅上神？。”
他还是没动静。我又叫了他一声，他没应，果然是睡着了...我寻不到答案，就只好自己找了起来。

“奈奈，你可知白浅上神？”
“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有点想知道，毕竟她是夜华的正妃，而且她为了苍生赴死，是个大义凛然的人，我觉着投缘”
“娘娘，不是奈奈不告诉你，只是这天君之前已经下令，不得议论上神，且不能在九重天上谈关于任何白浅上神的事情，娘娘，您还是别为难奴婢了。”
“那好吧，我一个人待着实在是闲得慌，你随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是，奈奈这就为娘娘更衣。”
我从奈奈这寻不到线索，一时烦躁的很，在九重天上瞎逛起来。忽的闻到了一阵浓郁馨香，沿着花香一路小跑过去，原是瑶池里的芙蕖花开了，枝叶蓁蓁，倒是别有滋味。缓缓走上台阶，手拂过莲花状的石柱，心底却溢出来一股子悲痛，仿若一把钝刀在心上慢慢地来回进退，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周身尤为不爽适，头痛欲裂，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却听见奈奈惊呼了一声娘娘。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面色怎么如此不好，快我扶您回去”
“奈奈，我只是有点难受”
“娘娘，我不过少看了您一眼，您怎么就跑来这诛仙台了呢，要是被太子殿下发现您来这了，他一定会担心的，快，我们回去，召药王来给您看看吧”
“诛仙台？我之前就是从这跳下去的吗？”
“娘娘想知道什么，奈奈回去了再告诉您，眼下，我们先回一揽芳华吧”
“好”

回了一揽芳华，奈奈告诉了我说，我来到天宫后生下来阿离，误以为夜华爱的是素锦，而夜华对我好是因为阿离，后来素锦又告诉我说跳下诛仙台可以回俊疾山，我心如死灰信了素锦的话，跳了诛仙台。可是那诛仙台并非是什么好地方，凡人跳下去只会灰飞烟灭罢了，原来是素锦想借机除了我，怪不得我接近那地方会感觉如此难受。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少了这段记忆，可是总觉得事有蹊跷。之前我从没感觉过不适，而自我去过一趟诛仙台后，隐约能觉着我体内有什么东西束缚着我，而这束缚的力度在慢慢减弱，好像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准备喷薄而出。我越想越头疼，越是头疼就越觉着要想起什么来。奈奈急得赶紧召了药王来为我诊断。我没有大碍，药王只说我思虑过度，忧心忡忡，静养一段时间就好。夜华没多久也赶来看我，他推了政务，又陪了我两天，直到我好的差不多了，一直劝他让他放心，他才又赶去批折子了。我觉得我只要再去一趟诛仙台，一切定能水落石出。

我支开奈奈，自己又去了一趟诛仙台，果然，束缚着我的那道封印渐渐开始松动。那位仙子托付我照顾夜华和阿离的场景历历在目，原来，原来大人所爱的仙子就是白浅上神，送我上九重天的就是白浅上神的四哥白真上神，而我根本不是俊疾山上的素素，我的模样不是模仿白浅上神而是模仿俊疾山的素素刻的，不对，白浅上神就是素素，那阿离也就并不是我的孩子，而是上神所生，我的记忆是从白浅上神那里得来的，而我不过是素锦做出来的人偶。那为何大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是白浅上神？肯定是她。她清了我的记忆，那肯定也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这般算计，只为了让大人好好活着......那我呢？我无力地倒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虽然上神帮我铸了肉身，但我知道我只是个人偶，我存在的唯一使命就是照顾好夜华和阿离，不该多做他想.....可是...可是...我一直以为我就是夜华爱的素素。
“素素，素素你怎么了”
夜华一个闪身飞到了我身边，他是在担心我吗，无助惊恐的神情...真不像他啊。他抱起我，将我带回一揽芳华，一路上他走的很快很快，我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怀抱却一直很温暖。如果我假装不知道，他是不是就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但是如果我不告诉他，他以后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他爱的从来都是白浅上神，这一切从来都不属于我。可是，我不想，我自存在的那一天起，只有夜华关心过我...但是，我之所以能够存在，多亏了上神恩情，我这样做，实在问心有愧...对不起夜华，更对不起上神。
直到我醒来，我才知道，原来夜华他以为我是想起来我跳诛仙台的往事，他来一揽芳华寻不到我，奈奈告诉他我昨天去过诛仙台，他便立刻来诛仙台寻我，可他赶到只见着我一个人瘫倒在地上哭泣，一时慌了神。我醒来后他一直向我道歉，说那时是他不对，让我可以打他骂他，但是不要想不开再去伤害自己，再跳一次诛仙台，弃了他。傻瓜，我怎么舍得弃了他，我爱他，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就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吧，哪怕自欺欺人，我也想要他。

我原以为会一直这样平稳地过下去，直到我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那天夜华平乱凯旋归来，我急切地想要去看看他可否有受伤，可是在半路却遇到了素锦，她什么也没说，冲上来就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掀开衣袖，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我看到她的确有点发怵，她或许知道些什么对我不利。我多么希望夜华他不要在此时赶来，可是他来了，我明明知道他一定会来的。素锦说了她所知道的事情，虽然不全，但是夜华如此聪明肯定能明白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听到素锦所说却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么激动，他甚至还耐心地送我回了一揽芳华，哄我睡着后就离开了。其实我是装睡，相处多年，我知道现在他内心定然不如面上那样平静，他肯定会去元极宫问他的三叔，那是他唯一能够相问的人，我又怎么能拦着他。出门的时候夜华甚至还撞到了门，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反复思量，他回来了会如何对我，我又该如何做？
过了很久夜华都没有来，这段时间里足够我回忆我这一生一世数遍了，细想来我觉得我这一生其实很圆满，我得到过大人的真心，甚至还有了阿离这样一个可爱孝顺的孩子，奈奈也对我很好，我原本什么都没有，在凡间待满六十年后就会化作尘泥，没人会记得我存在过，可是上神给了我一个机会圆满，我竟然不知感激甚至还想心安理得地将这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尽数收下，我果然配不上大人。如果还能够有机会，我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一直到卯日星君从凡间当值归来，夜华才终于回了一揽芳华，我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得继续装睡。朦胧之中感觉到他也上了塌，一把抱过我，紧紧搂在怀里，胸膛剧烈起伏，阵阵凉意落上我的额头，我不由得一惊，顾不得如何面对他的问题。

“夜华，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白日里你脸色就不好，要不要召药王来看看”
“无妨，我累了，素素，你陪我睡一会吧。”
“真的无事吗？”
“嗯。”
“那好，你乖乖躺着，要是不舒服了要和我讲”
“嗯”
我看着照歌闭上了眼睛，闭眼前我见他的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了，夜华他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怎么会轻易在他人面前示弱。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刻，他于我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夫君，而更像是一个无法诉说自己内心悲痛的孩子，痛失爱妻求而不得，所有人都瞒着他，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只强加自己的意识在他身上，而这些人里甚至还包括他心尖上的那位白浅上神。夜华睡得十分不安稳，他一直紧紧抱住我不肯放手，呼吸都失了节奏，时快时慢，见此，我腾出手在他背上轻拍，像哄阿离一样哄他睡觉，慢慢的，他的怀抱不再那么有力，我想他的确是累极了吧，平乱之后定是匆匆赶回，回来后又得知这样的消息，委实有些残忍。不多时，夜华终于睡下，可眉头却一直皱着。看他终于睡着了，我这悬着的心才开始放下，手上也就停了下来。可才将将睡了那么一会儿，就听见夜华他低声有些含糊地叫着浅浅，他是梦见上神了吗？泪水从他眼眶里流出，我轻声安慰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九重天上不论何时总是寒意逼人，他的身子有点凉，我又扯了扯被子给他掖好。我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他这般毫无防备地睡在我身侧了，就让我再多看看他吧。
待夜华醒来后，未与我说一句话就离开了一揽芳华，听天枢后来说他是去了青丘。自那以后，他再未与我相见，仅有的时间他都待在了青丘。虽然我还是素妃，阿离还会经常来看我，可我知道一切都变了。

（十七）再相逢
我睡了两日后醒来，期间我感觉到有人为我诊脉，应该是药王来过一次，我身体无事，只是刚刚平乱急着回来，回来之后又听到一连串的真相，一时有些心累。我虽然睡着，脑海中却还是清醒，睡着的期间无人扰我，我趁势将三叔和素锦的话一起串起来连了一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能大概了解，那如此这般浅浅应该还留在青丘，我搜了身上的确没有玉魂，放下心来，交代好政事给三叔，就去了一趟青丘。青丘入口处，我见到了迷谷，他拦住我，不让我进去，说是白真上神吩咐过天族来人一概不得进，我管不得那么多，浅浅就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走，迷谷深知拦不住我，劝诫一番后只好作罢。入眼那个梦中出现多次熟悉的洞口，数排烛火摇曳风中，石床上躺着一个人，一袭青衣面无血色，明明只相距十几步，对我来说却异常遥远。见到浅浅静静的躺在我眼前，心口骤然收缩，紧的我喘不过气来，她眼睛紧紧闭上，身子冰冷，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应我了。
浅浅，浅浅！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三叔说我之所以会晕倒在昆仑墟是因为我启动了那青丘禁术，想来不禁后怕，因为我一时冲动强行启动了那禁术，若不是有父神修为附体，浅浅定会因我而灰飞烟灭。现在我已是升了上神阶品，倘若我好好修行，再次开启这禁术，是否能够有一线生机救得浅浅。想到此我不禁激动起来，这禁术现在被白真上神收着，待之后我定要去将它讨来。我陪着看了许久浅浅，为她收拾好行装后我便去了十里桃林寻白真上神，只是他怎么也不愿见我，是我负浅浅在先，他不愿见我也在常理之中，并不大使我意外，现在当务之急是提升修为，讨要禁术这事还能缓缓，以后还有机会。了然轻重缓急，我即刻启辰回了九重天，交代政事。与天君言明此事后，天君却态度坚决，不同意。
“夜华，你身为储君，怎么能总是往青丘跑，这成何体统”
“体统?若水一站，天君不出一兵一卒，坐等白浅，白真和折颜三位上神制服擎苍，封印东皇钟，昆仑墟弟子前来请兵相战，天君也充耳不闻，这难道就符合体统?”
“夜华，怎么和天君说话的，这么没有礼数。”
“礼数，父君从来只懂讲求礼数，若不是父君要儿臣去历这劳什子的劫，又怎么会轮到白浅上神祭了东皇钟”
“夜华，你”
“天君，夜华心意已决”
“罢了，始终是我们天族亏欠了青丘，就随你”
“谢天君，夜华告退”

此后,我处理完政事都会去青丘看着浅浅陪着她。彻夜打坐修炼，只期盼能够早日突破小境界，况且龙族突破小境界实在艰难，时不我待，已经没时间能耽误。但是突破小境界谈何容易，况且青丘对我敌意重了些，他们不想再见到我，白浅的四个哥哥得知我来青丘见过浅浅之后，先后来了狐狸洞与我对峙，说不了两句就开始上刀剑，我不能主动攻击，要是浅浅以后知道了定是会训我，只能防守，期间与二哥斗了三个时辰一时不敌，索性卖了个破绽给他，被其剑气所伤，吐了口血，他们才准了我以后能够随时来看浅浅，顺道我还向四哥要了那禁术。我知道他们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的妹妹惨死可我却活得逍遥快活，可偏的这还是他们妹妹自己的主意怪不得旁人，也就只好把气撒在我身上。既然知道，也只好让他们出了这口气。后来我直接让伽云把折子都送到青丘来，浅浅就安详地躺在我身旁，我看折子看累了就坐到浅浅身旁，轻抚她的侧脸，唤一声“浅浅”，我多想她能睁开眼笑着喊我夜华，可是她从来不应我。有时我也会带阿离来看她，我没有告诉阿离九重天上的素素其实不是他真的娘亲，他也不问我，一直以来我既当爹又当娘把阿离带大，阿离他三百年没有母妃陪伴，三百年后我与浅浅东海重逢他才是个有娘的孩子，可是这日子没过多久浅浅就祭了钟......素素待他如自己亲生的孩子，他也与我说过他很喜欢素素，我已经不忍心再伤害他了，况且他一直不问浅浅的事，大抵也是怕我伤心。阿离经常只自己一个人扑腾着爬上石床，握过浅浅的手说“娘亲，阿离想你，你快醒过来吧，阿离想和娘亲一起去凡间听戏，阿离还想吃-娘亲为阿离剥的枇杷，等娘亲醒了，我们就一起和父君去凡间玩好不好？”说着说着，他就一个人哭起来，哭一会又停下自顾自地说起来“娘亲说过阿离是男子汉，不能哭的像个女孩子，阿离以后还要保护娘亲...阿离最近也有好好读书修炼，没有偷懒...”
浅浅，我也是，我也想你。

一直这般熬过了五十年，终于迎来了飞升尊神的雷劫，因得这雷劫将白家尽数和折颜引来了狐狸洞，阿爹阿娘知道我要使这青丘禁术一开始一直拒绝，直到我说我定然不会用浅浅的性命开玩笑，我敢这般定是有十分的把握，阿爹阿娘才同意。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因为雷劫受重伤，毕竟四哥修为精纯也因为这雷劫重伤未愈，可如果能够救浅浅，再重的伤又算得了什么。我刚刚受了雷劫，阿爹阿娘还有白浅的四个哥哥他们不放心我的身子，就一直在旁看着我。这术法委实复杂，直到六个时辰后我体力将近耗光，才终于完全开启。这雷劫伤了我的元神，又因为这术法耗费大半修为，一时身子有些吃不消，可是不想惹他人担忧，最重要不想让浅浅因为这事愧疚于心，我便在自己脉象上施了一个幻术。

（十八）醒来？！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两万岁前与四哥一起调皮捣蛋，打着折颜名号到处祸害别人
两万岁因为太过顽劣惹阿娘担忧将我送到昆仑墟，受墨渊上神指点，收敛心性
生辰日被瑶光上神所抓，师傅将我救出水牢
被罚抄写经文，得知侄女凤九出生，拉着九师兄出门被擎苍擒拿，明知是计，师傅还是破关来救我二人，又为我受了飞升上仙的雷劫。
擎苍破钟，师傅生祭了东皇钟，七万年后才再醒来。
西海初遇夜华，被他死缠烂打，最后深陷其中，当时，为了让师傅早日醒来，他代我采了神芝草，散了修为。我们在九月初二就该成婚了，可是因为他灭了四兽，需要下凡历六十年劫数。于是我们婚期挪到了十月小阳春。
他下凡历劫为照歌，我去寻他，最后在凡间结为夫妻，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封印东皇钟的法术失效，擎苍再一次破钟而出，最后是我生祭了东皇钟。
梦中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我，本就认不得路的我身处白雾之中更是找不到出口，可那声音太过悲凉，我想寻到那声音的源头，告诉他，我在这里。
久寻不到，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混沌之中，那声音虽悲凉凄切，却能带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力量，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奋力睁开眼，灯火摇曳，四处石壁。颇为眼熟。环顾一周，桌案上我最喜欢的陶器瓶中插着新鲜的桃花，方格小窗投进光亮，那池子野荷花倒开的正好。是了，此处是青丘狐狸洞。
难道我竟没有身归混沌？
我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能动，只是有些麻。不由得甚是欣慰。
我不是生祭了东皇钟吗，竟然还健在，这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手脚齐全完整得很，身上似乎也不痛了，还没来得及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便支着上身，慢慢坐了起来。
诚然我的动静并不大，却惊动了一个趴在我手边一身玄衣的身影。他猛然坐起来看着我，我也呆呆地看着他。
他消瘦了好多啊。如果不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仍然闪耀着炽烈的情感，我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他了。
夜华???
夜华......

我猛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双臂紧紧地将我拥住，唇狂乱地落在我的额间发上，手牢牢地箍着我的身体，声音哽咽地在我耳边响起，一如我在昏迷中所听到的那样：“浅浅，浅浅……”
我抱着他，轻声道：“我听到你在叫我。我回来了，你别难过。”
却无端端滚下泪来。
见着我醒了，阿爹阿娘还有四个哥哥，折颜凤九迷谷他们全都进来狐狸洞看我。是我不孝，看着阿爹阿娘这些年竟苍老了那么多，一时有些感伤。
“小五，别哭了，你眼睛本就不好，刚醒过来要注意身子”
“阿娘，是小五不孝，又让你担心了”
“没事，你现在好好的，阿娘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娘这是高兴。”
“对了，四哥，你可还好，之前的雷劫和红莲业火的伤...”
“诶，小五，你别...”
“红莲业火？真真，这是怎么回事，阿娘怎么没听你提过？”
“阿娘，那伤早好了，我没事”
“四哥惯会骗人的，阿娘你别信他...”
“小五，怎么说你四哥的，这么多年白带你了”
“小五说的对，待会儿还是得让折颜看看”
我醒来了，大家都很开心，谈笑风生间，大家轮番安慰我一番后都识趣地离了狐狸洞。
好一会我情绪才安定下来，夜华却拍了拍床榻：“浅浅，来，陪我睡一会儿。”
我张了张嘴，有些结巴：“你、你自己睡吧……我躺了这么久，睡得太够了。”
他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我按到榻上，搂在胸前，抖开云被裹住。
头顶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叹道：“浅浅，就陪我一会儿……我这五十年来，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便看到你满身被血染透从空中飘下的模样。你向来怕疼，我想像不出你是怎么背负这么多伤支撑过这一日一夜的。我无数次地恨自己为什么没在你身旁，恨自己为什么来迟，恨自己没能替你承受……”
“当时看着你闭着眼睛的模样，我的心里一下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了。什么太子位什么天下我都不管，浅浅，我只要你……你若是不在，我也绝不能独活……”
“后来虽然我知你终究会醒来，虽然你就在狐狸洞里静静地睡着，可是我还是好想你。浅浅，没你在身边，做什么都了无意趣……我想你快些醒来，我想这样将你搂在怀里能够感受到你身上的温度，想听你与我讲话本上的那些故事，想陪你下棋、陪你散步、陪你看云卷云舒……
“我真的怕，怕你再也不会回来，怕自己再也没机会……”
“总算苍天垂怜，又被我把你等到了……你以后再也不许、再也不许……”

他话音渐低，声音模糊，鼻息绵绵，靠着我身子沉沉地睡着了。
我依偎在他怀里，眼眶酸涩，心口灼痛。抬眼看着他眼底泛出的青色，和脸上未曾打理的胡茬，不由得又向他贴近了一点儿，将脸靠在他胸口，刚想闭上眼睛同他一起睡去，却猛然想起，我之前不是让四哥给夜华灌忘情药吗？难道他没有，不，不可能，四哥是不会不答应我的，况且彼时那还算作是我的遗愿，而且我还造了一个素素，就是为了让夜华好好活下去，那如今我活过来了又是怎么一回事。五十年，我是沉睡了五十年吗？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记得在我祭钟那一刻，我给人偶素素的那一缕神力飘出我体内，伴着那一缕神力好像还牵引出了我的一段记忆，模糊中只记得看见些许片段，我身着红装，似乎是出嫁，大约是因为我死前一直想着照歌，这股子执念让我看到了自己出嫁那一日的记忆。太乱了，这些事情我一时想不清楚也就不想再想了，等夜华醒了再问他吧。痴痴地看了一会夜华，伴着他的鼻息，我也睡去。
“浅浅...浅浅...”
还未睡熟之际，就听得夜华在叫我，声音极为焦虑慌乱，睁眼醒来后只见着夜华本就苍白的额头正冒着冷汗，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眼珠子在眼眶里反反复复转个不停，定然是做噩梦了，这五十年来真是苦了他，我提手抚平他的眉头，拿出绣帕擦了擦他额头的冷汗，轻声在他耳旁告诉他，别怕，我回来了，好好睡吧。谁知他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又侧身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浅浅，这不是梦吧......”
“夜华，你怎的又问这个问题，为照歌时你就喜欢问这些个傻问题......你个小哭包，怎的又哭了，乖，不哭了。”我知道我醒过来夜华定然是会激动的，而他会怀疑这是个梦也实在太过正常，我故意轻佻地讲话就为了逗他一笑，可他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是严肃起来
“那你以后不准抛下我一个人”
“夜华，你忘了，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是生生世世要成为夫妻的吗，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地在这里，这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过了半晌夜华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又睡过去了，可是他搂着我的力度却一丝不减，我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句，他也没应。在我就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浅浅，当初你为何要让四哥给我喝忘情药，还做了一个素素来框我，如果我没有发现，是不是就会一生都忘了你，与那人偶过一辈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阿离好，是不得已，可是浅浅，我一直想要的是你，长得像不行，脾气像不行，我只爱你。而且我也不是因为你与素素相像才爱上你，浅浅，我爱你，我对你的情意，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