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夜番外——关于过年（一）
金月夜22岁的新年，是在芝加哥过的。
美国人没有春节的说法，金映明也念着哥哥的病才好，不愿意出去折腾，就去华人超市买了饺子皮，自己和了馅儿，想在家凑和过去。外头下着蒙蒙细雨，屋里暖气烧的厉害，窗户上结了白花花的雾。
金映明把饺子下了锅，打开电视。电视上没什么好节目，春晚也要好一会儿才开始。金映明转头看了眼在沙发上睡着了的金月夜，默默把声音调小了几格。
再过一小会儿，就叫他起来吃饺子。
金映明这么想着，煮饺子的锅开始沸腾，乏味的春节，也仿佛有了意义。
金月夜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梦里他还在家乡的小别墅里，那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家，家？也许是吧。至少那里有他和家人最后的，却越来越模糊的记忆。
在金月夜的印象里，自己是不喜欢过年的。除夕夜的白天，街上的家家户户就都关上了门，路上零散的人也步履匆匆，大都是要回家了吧。每年的这个时候，金月夜就对自己的家有种别样的抗拒，冰冷的墙面，空荡的客厅让他无法呼吸，他不想在家待太久，所以他会裹上棉袄，哪怕外头刮风还是下雨，他都要出去走走，走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再回来。
他喜欢站在街角看过路的行人，行人们走的很快，脸上的表情却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有些瞬间他恶意地想，你们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然后又会对自己的恶念感到羞耻和厌恶。他把自己带入到行人们的情绪里，那里面的温暖甜蜜让他的酸涩如鲠在喉。
他时常会笑话自己，为什么会活得连狗都不如。
对过年的厌恶，好像开始于七岁那年。他的父母不知去向，把年幼的他留在偌大的房子里，贪心不足的叔叔在他面前一件件拿走值钱的东西，叔叔温柔的低头对他说，“小夜，跟我回家吧，以后叔叔的家，就是你的家。”
多么动人的一幕。可叔叔眼里的得意与勃勃野心，当年他为什么没有看懂？
他没有反抗，任由叔叔把他塞进车里，他强忍着泪水，小王子的宫殿，到底是塌了，而他连缅怀的资格，也没有了。
他手里攥着最后一把钥匙，不知要打开命运的哪一扇门。
新生活开始的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婶婶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眉眼清秀，叔叔经常去外头出差，婶婶就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幸福平淡的一家。
但是有些夜晚，他坐在床上，曾经那些温柔记忆仿佛被风吹走，他忽然警醒起来。
那些过去，他不能忘记的。
婶婶对他出奇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叔叔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的原因，她眼里的温和慈爱，常常让他无措。他感恩她，却又逃避抗拒他的叔叔。
直到那年除夕夜，叔叔出去喝酒回来，醉醺醺的，一进门就给了他一耳光。
小小的金月夜被扇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叔叔嘴里骂骂咧咧，“我他妈把你接回来好生伺候着，***成天板着个脸给谁看呢！”
他没有哭，那些肮脏的字眼，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或者说他什么都听懂了，羞耻和愤怒直接冲上了天灵盖，被他生生忍住了。
婶婶从厨房跑出来，把他护在怀里，冲着对面的男人大喊，“喝多了往外头撒完了酒疯再回来，冲孩子嚷什么嚷！”
叔叔红着眼睛看向她，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然而他没有继续责骂，脱下外套就进屋了。拖鞋蹭在地上的声音，让金月夜头皮发麻。
“我……”他开口，嗓子哑的不行。
婶婶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是搂着他的姿势，声音温柔：“没事儿了啊，看会电视睡觉吧。”
金月夜的心被轻轻点了一下。如同冬夜的篝火，是他不敢触碰的温暖。
怎么办啊，他快要守不住他的城堡了。
深夜里他辗转反侧，一把火在心里烧的正旺。曾经的自己无忧无虑，认为天底下美好的东西都该属于自己，而现在呢，不还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七岁的小男孩躺在床上，心中的悲戚和夜色一样融化在黑暗里。
暮然，隔壁卧室传来的轻微的说话声让他清醒了片刻，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并鬼使神差的摸到那把钥匙放进兜里，那是他真正的家的钥匙，是他最后的退路。
他打开门，无声无息的靠近叔叔和婶婶的卧室。
说话声音仍旧在继续，越靠近，听得就越清晰。
“本来打算对他好点儿，等他大一点，那套房子还怕不是我们的吗……”
叔叔的声音传过来，金月夜呼吸急促起来，他听懂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房子吗？那些虚情假意，才是真的是吗？
“知道了，我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但是你对他态度能不能温柔点儿？又想要房子又想面子，怎么不美死你？”
金月夜如雷劈般愣在原地，那女人声音温和，却又不同以往，她语气里的欲望，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人。
什么慈爱，什么不能触碰的温暖，全是假象。命运把他困在一方冷冰冰的井里，自己还试图从狭小的视野里寻找真实。
自己的动静貌似引起了叔叔的注意，他拔腿往外跑，不顾双腿已经多么僵硬。叔叔有些惊慌的打开门，卧室门外的人已经没影了，玄关处传来“碰”一声。
婶婶着急的问，“是那个孩子吗！他跑出去了？我去追他！”
男人嘲讽地笑了一下，翻出汽车钥匙，开始换衣服。
金月夜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除夕夜的风刮到脸上，刺骨的冷。他伸手摸了摸左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脑海里电影般闪过了好多人的脸，他木然的回忆。
自己的父母，儿时的玩伴，看起对他很好的婶婶。
失去了的人，如果曾经从来没在意过，是不是就不会痛。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老天对他这么苛刻，仿佛要把他所有的后路都切断，是要他头破血流的跪在命运面前吗？
不，那他也不会认输。
金月夜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天空中开始飘毛毛雪，缓缓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还有那枚钥匙上。钥匙被雪照的发亮，好像慢慢地照亮了前方的路。
金月夜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走到了曾经的家面前。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角落。他走上前，把门前的雪都用脚踢走，打开门。
记忆扑面而来，同时还有眼前的灰尘和清冷，汹涌的让他想哭。
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除了卧室里属于他父母的东西。他走上二楼主卧，父母的照片还挂在床的上方。他用手抹去灰尘，微笑着凝视他们。
“爸，妈，新年好啊。”
声音有些颤抖，不过没关系，他们会懂。
“新的一年，希望能再见到你们。”
他在床上睡着了。
小王子沉浸在金色的梦乡里，梦太美了，他永远都不要醒了。
未完
金月夜22岁的新年，是在芝加哥过的。
美国人没有春节的说法，金映明也念着哥哥的病才好，不愿意出去折腾，就去华人超市买了饺子皮，自己和了馅儿，想在家凑和过去。外头下着蒙蒙细雨，屋里暖气烧的厉害，窗户上结了白花花的雾。
金映明把饺子下了锅，打开电视。电视上没什么好节目，春晚也要好一会儿才开始。金映明转头看了眼在沙发上睡着了的金月夜，默默把声音调小了几格。
再过一小会儿，就叫他起来吃饺子。
金映明这么想着，煮饺子的锅开始沸腾，乏味的春节，也仿佛有了意义。
金月夜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梦里他还在家乡的小别墅里，那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家，家？也许是吧。至少那里有他和家人最后的，却越来越模糊的记忆。
在金月夜的印象里，自己是不喜欢过年的。除夕夜的白天，街上的家家户户就都关上了门，路上零散的人也步履匆匆，大都是要回家了吧。每年的这个时候，金月夜就对自己的家有种别样的抗拒，冰冷的墙面，空荡的客厅让他无法呼吸，他不想在家待太久，所以他会裹上棉袄，哪怕外头刮风还是下雨，他都要出去走走，走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再回来。
他喜欢站在街角看过路的行人，行人们走的很快，脸上的表情却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有些瞬间他恶意地想，你们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然后又会对自己的恶念感到羞耻和厌恶。他把自己带入到行人们的情绪里，那里面的温暖甜蜜让他的酸涩如鲠在喉。
他时常会笑话自己，为什么会活得连狗都不如。
对过年的厌恶，好像开始于七岁那年。他的父母不知去向，把年幼的他留在偌大的房子里，贪心不足的叔叔在他面前一件件拿走值钱的东西，叔叔温柔的低头对他说，“小夜，跟我回家吧，以后叔叔的家，就是你的家。”
多么动人的一幕。可叔叔眼里的得意与勃勃野心，当年他为什么没有看懂？
他没有反抗，任由叔叔把他塞进车里，他强忍着泪水，小王子的宫殿，到底是塌了，而他连缅怀的资格，也没有了。
他手里攥着最后一把钥匙，不知要打开命运的哪一扇门。
新生活开始的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婶婶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眉眼清秀，叔叔经常去外头出差，婶婶就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幸福平淡的一家。
但是有些夜晚，他坐在床上，曾经那些温柔记忆仿佛被风吹走，他忽然警醒起来。
那些过去，他不能忘记的。
婶婶对他出奇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叔叔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的原因，她眼里的温和慈爱，常常让他无措。他感恩她，却又逃避抗拒他的叔叔。
直到那年除夕夜，叔叔出去喝酒回来，醉醺醺的，一进门就给了他一耳光。
小小的金月夜被扇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叔叔嘴里骂骂咧咧，“我他妈把你接回来好生伺候着，***成天板着个脸给谁看呢！”
他没有哭，那些肮脏的字眼，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或者说他什么都听懂了，羞耻和愤怒直接冲上了天灵盖，被他生生忍住了。
婶婶从厨房跑出来，把他护在怀里，冲着对面的男人大喊，“喝多了往外头撒完了酒疯再回来，冲孩子嚷什么嚷！”
叔叔红着眼睛看向她，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然而他没有继续责骂，脱下外套就进屋了。拖鞋蹭在地上的声音，让金月夜头皮发麻。
“我……”他开口，嗓子哑的不行。
婶婶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是搂着他的姿势，声音温柔：“没事儿了啊，看会电视睡觉吧。”
金月夜的心被轻轻点了一下。如同冬夜的篝火，是他不敢触碰的温暖。
怎么办啊，他快要守不住他的城堡了。
深夜里他辗转反侧，一把火在心里烧的正旺。曾经的自己无忧无虑，认为天底下美好的东西都该属于自己，而现在呢，不还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七岁的小男孩躺在床上，心中的悲戚和夜色一样融化在黑暗里。
暮然，隔壁卧室传来的轻微的说话声让他清醒了片刻，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并鬼使神差的摸到那把钥匙放进兜里，那是他真正的家的钥匙，是他最后的退路。
他打开门，无声无息的靠近叔叔和婶婶的卧室。
说话声音仍旧在继续，越靠近，听得就越清晰。
“本来打算对他好点儿，等他大一点，那套房子还怕不是我们的吗……”
叔叔的声音传过来，金月夜呼吸急促起来，他听懂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房子吗？那些虚情假意，才是真的是吗？
“知道了，我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但是你对他态度能不能温柔点儿？又想要房子又想面子，怎么不美死你？”
金月夜如雷劈般愣在原地，那女人声音温和，却又不同以往，她语气里的欲望，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人。
什么慈爱，什么不能触碰的温暖，全是假象。命运把他困在一方冷冰冰的井里，自己还试图从狭小的视野里寻找真实。
自己的动静貌似引起了叔叔的注意，他拔腿往外跑，不顾双腿已经多么僵硬。叔叔有些惊慌的打开门，卧室门外的人已经没影了，玄关处传来“碰”一声。
婶婶着急的问，“是那个孩子吗！他跑出去了？我去追他！”
男人嘲讽地笑了一下，翻出汽车钥匙，开始换衣服。
金月夜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除夕夜的风刮到脸上，刺骨的冷。他伸手摸了摸左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脑海里电影般闪过了好多人的脸，他木然的回忆。
自己的父母，儿时的玩伴，看起对他很好的婶婶。
失去了的人，如果曾经从来没在意过，是不是就不会痛。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老天对他这么苛刻，仿佛要把他所有的后路都切断，是要他头破血流的跪在命运面前吗？
不，那他也不会认输。
金月夜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天空中开始飘毛毛雪，缓缓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还有那枚钥匙上。钥匙被雪照的发亮，好像慢慢地照亮了前方的路。
金月夜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走到了曾经的家面前。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角落。他走上前，把门前的雪都用脚踢走，打开门。
记忆扑面而来，同时还有眼前的灰尘和清冷，汹涌的让他想哭。
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除了卧室里属于他父母的东西。他走上二楼主卧，父母的照片还挂在床的上方。他用手抹去灰尘，微笑着凝视他们。
“爸，妈，新年好啊。”
声音有些颤抖，不过没关系，他们会懂。
“新的一年，希望能再见到你们。”
他在床上睡着了。
小王子沉浸在金色的梦乡里，梦太美了，他永远都不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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