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愁。”季謇行道,双目犹在叹息。
陆迁南望了他片刻,才道:“有的,在我帐中。”
“便去你那罢,省得我回去后消时间来等。”他淡淡道。
听到这话,陆迁南滞了一下,忘作回应。
季謇行未听到应声,转过点身,添上点笑,道:“怎么,不愿?”
陆迁南抽回神,同样报以微笑,道:“你既如此说了,我还有不乐意的道理?”
他一笑,连语气里都连带上了往日那股子玩世不恭的味道,混不像个浴血奋战的将军,倒和那整日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有点相似,不过却比那些人多了股浑然天成的英气飒爽。他一旦笑,连说话吐字时双唇张合时都带上了笑,一张口,嘴里那颗虎牙便又露了出来——只有一颗,另一颗不知是被磨平了还是如何。
季謇行便如此地,呆呆地望了他半晌。
“陆迁南……”他不觉轻轻地唤了一声。
“何事?”陆迁南走进了些。季謇行见状只道:“无事,快些,莫耽误了时辰。”他转过身,躲闪着脸走了。
“好。”陆迁南道,笑意更深了些。
不及片刻即到了陆迁南营帐,季謇行相当习惯地在案几前坐下了。
这张案几依然是乱的,上面叠着几碟公文,只不过,正当面前的还是张宣纸。宣纸上幅还未画完的画,但并不是先前看到的那种,倒像是信手涂鸦的。这张画画的大约是,一个被众人包围着的男子,那人年龄应当也不大,至多弱冠,正在那执笔挥毫,笔下妙笔生花,脸上春风得意。
然,画之一隅,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垂髫,遥遥远远地在那偷偷地望着人群,眉目模糊不清。桌面上还有许多纸,上面画的不是别的,都是那个遥遥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人,但似乎,无一个可以让他稍微满意点的,遂那人的眉目才模糊不清。
陆迁南在帐内榻下翻寻了片刻,捧出两个酱黑的坛子,放到季謇行眼前,见他正看画看得出神,道:“我画得如何?看得这么入神。”便顺着坐到了他身旁。
“我只是在想,总觉得,这个画面,好像便这么真切的出现在我眼前过似的。”他道,手久久停留在垂髫身上,目光深沉。
陆迁南笑着,道:“我便当作你是在说我画技不错罢。”
那人瞥了他一眼,道:“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眼珠子一偏,正巧儿地看见了陆迁南榻上仍然铺着的凉席,而今已是秋冬交接的时候了,衣裳稍微薄些都经不住浑身冷颤,晚上歇息时就图个暖和安适,这样的时节还睡凉席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便道:“这几日的寒意可教人轻易消受不得,怎还在睡竹席,不怕寒气入了骨子里?”
陆迁南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那铺凉席,道:“那点寒意又奈我何妨。”又腆着那张脸靠近了些,“也没个人照顾我的起居,你若我心疼我,往后便去你那挤挤,你的东西可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我若能从你那揩点油,算不算得上……三生有幸?”
季謇行算是知道了,今晚无他说什么,陆迁南总能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扯,便未再理会他,略微清理好桌面,就伸手去启开那酒坛上的泥封了。
酒味飘进鼻子里,辛辣刺鼻:“看来不是什么好酒。”
“有酒喝就不错了。”陆迁南插道。
想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启开泥封,季謇行发现个事儿,没个盛酒的器物,于是问正打算直接一口闷的陆迁南道:“有盛酒的吗?”
陆迁南想了片刻,道:“有。”于是起身去拿来了三四个,拿回来时顺道拿茶水涟过一道,算是知道了,季謇行和他们这种“粗人”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规矩的。
酒坛不算大,能装的酒也自然不多,季謇行还是拎得起来的。接过递来的碗,倒了两碗,不小心洒了些出去,季謇行看着案几上的酒渍迟疑了片刻,终于托起一碗。可都送到唇边了,还是停了下来,垂眸望着微漾的酒面,抿着唇,眉毛不觉皱起一点,仍是在犹豫,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将那碗酒一口干了,这下可辣得不轻!
季謇行这些小表情小动作都被陆迁南尽收眼底。看着他那幅模样,陆迁南不由呵呵笑出声来,看着他将那碗酒喝下的一刹那,干脆地喊了声“好”!随即便见他被这酒辣得不清,忙又贴近了些,让他扶上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这样季謇行应当能好受些。
这酒确实如先前季謇行所言,并非什么好酒。好酒应当是一股清香,回味淳厚,暖身而不易醉的。可这个并非好酒,既辣嗓子又辣肚子,季謇行从小是被琼脂玉液伺候着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份罪,遂这次可是被辣得涕泗横流,扶着陆迁南的肩膀,咳嗽了老半天愣是没直起腰来。
这让陆迁南有些后悔给他喝这酒了。
或许他也正需要点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