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御花园]---西井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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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作虚廓，曜灵当空。】
【正当小午，萱草葳蕤，娘娘已经歇下，自然宫中还有其他跟随了娘娘多年的妥帖嬷嬷伺候，我便寻了一方清静，从坤宁宫出。今早裕嫔的如何趾高，我向来瞧不上她，留她三分颜面，无非也是看了文德。】
【行东井，四处清幽，八角长亭，亭檐下彩画缦竹，便寻处坐下，置棋盘一张，我自入宫后便不曾下过棋，一来，差事繁忙，又如何好眼巴巴地寻了人来陪我，二者，也是自宫外时，下遍了长公主府，已经寻不来对手了。】
娘娘我开了棋～

（时至桃月，绿杨堆烟，红芍闹春，满城飞絮混着晓鸳谷鸟的娇啼，吹遍了朱墙琉瓦。白日寂寂，引绿华，沿幽径，过井亭，在一片柳色青青中，是白玉石栏遮掩不住的丽色，倩影窈窕，纤骨削瘦，可，无碍她体态风流。）
姑娘捷才，一人对弈。
（我认得她，后庭之主贴身的侍儿，明珠娇养，身出簪缨，冠姓文德，每一桩拿出来都不会让人小觑。我知道这些背后的分量，沉甸甸的，至少，比区区一个宁都要重，但我依然，以平常心待她。只敬，不媚，只亲，不轻。款步徐徐，温言一句，引伊人回首，然后，我复抱以柔和的笑意。）
不知分得几回黑白？

【寒莹清镜，鹊喜长啼。飞蓬琼筵，才空照好流年。】
【案上摊一本棋谱，原本在宫外时，时常还能去了棋馆中与人讨教，而卷柳叶如烟，泛黄蔚草，偶有散落一旁。四处静谧，沉神敛目，微声肩骨一动，话中缠了温柔，倒像是吹散了这一片落叶的风。】
【我适尔抬眸，矮身行礼，如今跟在中宫亦有数月，大抵这一一张张千姿百态的面孔，都默默念在了心里。】坤宁宫柔婉文德氏见过毓嫔娘娘。【远山微拂，徐笑】如何能是捷才，应当是孤客。
【我见过了宫中太多的人，千人一面，或是一人千面。能者有之，不卑不亢者有之，伪善之人亦有之。我慕美色，能近其畔，只是不得不言，美人之形，在于风骨。】
才刚显眉目，黑白难辩，隐隐欲大起之势，只怕，文德也要随了它去。【微垂蜂腰，与她相让】娘娘有兴，您不如一试？

（棋者，谋略也，精于此道者，惯擅于方寸之地，定乾坤。而彼时的我，很是情理之中地，参不透其中玄妙。柔声置一句，不过顺言接下，毫无悲喜，亦不求答。）
是么--------？（语间已踱至她身侧，睫羽翩跹间将棋枰之势收入眼底）若是黑白分明，胜负已定，如此纠围缠斗，你中有我，方是棋中精妙处。
（抬手虚扶她玉臂，显族赫女，与阖宫上下的芸芸女官，不可等同而语，这是每个人降在这红尘里的缘法，是命，强求不得。须臾，落座，方才扶她的臂复扬，眸光温然，是谓请。）
请吧，我非棋中妙手，不要让你失望才是。

【她三言两语，便将这盘棋中关键之处一语道破，向来，我喜万事胸有成竹，尽在掌握。仿佛，这般就能求得几分安心，再者，是我就该如此，承一脉皇室之血。不过，我观她面，若是谋算，也并非如裕嫔那般，学旁门左道，应是，天资机敏。】
难舍难分，固然精彩，不过，想要一方乘胜，容易，棋逢对手，却难。
【知己不易，一个恰到好处的对手，也不易，随了她的动作，便顺势而起，微折柳腰，款款便坐。我与她，竟让我无端想起了那一晚的太初，像风一样的温柔，像水流一般的湍急。】
文德已先行两步，虽有先来后到，不过此时不大适用，不如，您先择定，我跟上就是。

（棋枰上，寒鸦游鹭，连环排列，玄素不过数点零星，三三两两，尚未成局，恰如她言，但势已初显，黑白二色，相攻相伐，可见于细微之处，我想，这应是她棋力甚高。）
听说，对弈时讲究知己知彼，能棋逢对手的，必然，知你甚深了。
（轻轻和声回她，而后，观棋，执子。）那，却之不恭了---------
（我执白子，夹在两指间略一沉吟，便置枰上，清泠声起，恰似弹筝，并不显攻势，走得是步步沉稳的守成之路。）

【远山复扬，我曾对弈者众，家中棋力高者，一则是二伯，二伯未同阿玛般行了仕途，却守文德产业，不肯显山露水，只是，向来高人多隐市外，江湖之远，我亦甘拜下风，就算赢，也是需我费劲心机。再者，是义端，棋风潇洒，形如其人，而刚入京不久的慧极，显然是一块还未经雕琢开的璞玉，若能受悉心教导，沉稳之风，更胜一筹。】
【我不知眼前人是属哪种，眼风一乜，复含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来，还有一种，便是真棋艺高超，所以无惧于对手。
【她捻白子，我便执黑，一臂支颐，皓腕如凝，眸垂片刻，便观出她欲行之风。她求稳健，意料之中，我与她亦初次相见，随即便落，未加思索，不求一时之快，铺慢火烹熬，才好成旗开得胜。】

（苍翠枝叶旁，有井水吟啸，其音潺密，水调数声。亭中，二人往复，黑白棋子缠绕遮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煞是好看。但若有棋力精熟者细观，不难发现，黑子所谋甚大，不经意间，已伏草蛇千里。）
这话有理儿，若是明珠天成，自得天然，而无斧迹，攻则必克，战则必胜。
（身负超卓俊才者，与人相对，任他东西南北，我自岿然不动，常人摸不到他的棋路，自然，容易慌乱，一乱之下，便被捉住错处，翻掌即覆。）
只是，若想达此境界，难呐--------
（明珠不易得，非人力所能勉强，所以，大多数人，辛苦数载，能称一句棋力甚高，便是不易了。我学棋不过几年，尚未通其中玄妙处，在她绵密精细的局下，只能处处苦守）
姑娘棋力深厚，容我冒昧询一句，习棋几载了？

【白玉雕栏，云龙抬头，藻天井，华饰天成，掩疏影之光，正映棋盘纵横列间，直透黑白二子间。从前我自负，以为胸有成竹，能决胜千里，玩世不恭，却在他的指下，不动声色便风云变幻，直至溃不成军。自此，牢记在心，不可有杂念，行棋一步，尤过三招。】
【慢慢将子辗转捻在手中，绛唇弯起，好去应她后话，只是眼眸专注，好在，此时我仍尚有余力。】能有这般境界，想来，只能归结于天赋，所以才是万里挑一，让人望尘莫及。
【我即能长，便不会退，全力以赴，亦是对对手的尊重。闻言不免抬眸，正有斑斑点点，明媚如星，照她似水。】若说正儿八经地学了，也不过是几载春秋，只是耳濡目染，喜欢琢磨，许比旁人多在这上面费些心思。

（伸手取过杯盏，四指虚拢，指腹恰与蓝釉汝瓷折枝纹理相合，此时，茶水正温，芳香馥郁。她专注于棋局中势，我也只静待之，但，两军交锋，亦可探得对方三分风骨，我猜，她仍有余力。）
世人常谓，万事开头难——（啪嗒一声，是白子落盘，恰抵住黑子锐利攻势）我却总觉得，对一件事情产生兴趣总是容易的，难的该是，从一而终地都对它抱有开始时的兴趣。
（玄乌似周天星斗，遍布其枰，走势精妙，首尾相接，遥相呼应，直将白子割裂开来，使之左右不得兼顾，陷进退两难之苦境。我性温静，却存一股坚韧之气，向来，入危境时，不愿轻易放弃。）
算之妙，穷极机巧精微之能事，在我这门外之人看来，你，很不易。（一顿，弯娟细翠色，远山横舒）但兴许，我也肖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典儿，平白惹你笑话。

【四面藏锋，可趁之机。稍稍抬眸，见她手中持汝瓷天蓝，翠色华滋，茶气氤氲，只教风吹来。原便是一桩风雅事，能算机敏，能谋人心。而甚至是不需一兵一卒，也不要血光四溅，便能见龙卸甲。】
是这样，所以呀，为何从一而终，就会被人称颂，到底，一时之兴易，能长久屹立难。所以，我就想起一桩——有人能坚守自持，有人，便见好就收。
【到底，哪一样都在我眼里，不能分出孰劣。她再下一字，恰到好处，止我一往无前，这时星盘四列，局势混沌，我虽似占上风，白子坚韧，有绝地反击之势。】
【她秀眉舒展，我亦压腕骨，我窥她面目，只觉温润，扬远山，勾细长入鬓，两指夹，稳稳当当。】穷极机巧，也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也足，不过，若说笑话不笑话，是您自谦，世事如棋局局新，总有一个轮流的时候。

（亭旁碧影，横斜迤逦开去，远望去，可与软云相结，更衬晴空如洗。有时候，身处困境，逆势而上者，需要的是勇气，但能否逆转乾坤的关键，只在于才智。若非才华高雄者，强行逆势，下场多半不会太好，譬如眼下，白棋生生凿开一隙，楔进玄乌所在，但后方腹地已为敌所侵。）
见好就收——听起来很好，既拥荣华，又延命脉，虽繁盛灿烂不如从一而终者，但事有万一时，也没有那么凄凄惨惨。只是若想将其中分寸拿捏得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向来觉得，这世上少有功成身退归隐山林的事，无外乎，欲之一字，永无边疆，看不见眼前的万丈悬崖，只观得前方荣华鼎盛，怎能，不往前走呢？不过，或许从不将那些放在眼里的人，能做出这些事来，也可为人所信。）
局局新~（双指摩挲着白玉棋子，一笑）那让我猜猜，该下几个回合，方能和上一场。

【摩挲其子，白玉光润。而眼下，那一抹丽阳，从我来时升东，复往西移，多是秾艳。我曾听玛嬷讲起过文德先妃，便是僖宗庄妃，永肇懿妃，方才绵延至今，我不知他们是何心力，但是定然，是曾窃明珠桂冠，才能保恩荣数载。】
【而对旁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虽无雷厉风行，但阖眸烟云，也能指棋上苍生。】即能已握乾坤，而若能轻易拱手让人，放下心中欲念，岂能是易事，何况——行至窄径，一身清白，谁知是否有人虎视眈眈。
【眸又落，枣颊掩笑，啪嗒一声，相碰清脆】除非，是从一开始便已经想好了退路。【我有心留一条岔口，并不将其封死，有时存仁，只是为了更长久的博弈，比起一招锁毙，更值得玩味许多。】

原是如此，解得切——我听说，欲望，会让人对它亦步亦趋
（而后，引领着献祭了鲜血拜倒在它座下的人们，一步步走向他们所期望的锦绣山河，辉昂武功以及鼎盛荣华，每走一步，他们都像玉陷淖泥般，陷得更深一寸，直至面目全非，玄墨透骨。这其中坚持得久些的人，兴许，真能得偿所愿也说不准，但我更看得见，这条路上的白骨累累。）
那么，或许，该离它远些。
（我想，为什么非要去争去抢，朝阳东升西落，永恒不变，静立待之，总归，会沐浴到和煦的天光。筝声清脆，绝响绕梁，于棋枰上，我落下了最后一粒白子，硬生生，在满目玄乌间留下素白的印迹，纵只有疏星数颗，亦一时奈何不得，她不得全胜而归，我不得身死灯灭。）。
（是她留三分余地，还是我争下几许天道颜面，我并不清楚，只知如此，再对弈几番以求和的欲望，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