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戬】难圆

难圆
接在宝莲灯之后，大概就是破了乾坤钵之后，二哥重伤
猴子闹分手
二哥去哄的故事
没有肉
但确实是戬受
1.
沉香匆匆忙忙地上了天，见杨戬还在埋头处理公务就安静地坐在殿外等了一小会儿。他很少有这么不吵闹的时候，身处真君神殿的肃穆之中，不得不按下性子来，呆了一会儿又觉得些许的无聊，他又站起身来打了一套拳，没用上什么法力，但是每一拳打过便带着罡风呼啸的声音。
一套拳打下来，出了一身薄汗，抬眼看见了杨戬颇有些欣慰的神色。沉香不自然地一笑，叫了声“舅舅”。他本以为杨戬会就着刚刚的拳脚对他做出一番评价，然后再指点一二，但从杨戬的薄唇间只吐来不冷不热的几个字：“孙猴子教得还可以。”
刘沉香吐了口气，才想起来上天的正事儿，掏出一份请帖递了过去：“舅舅，我和小玉的婚礼快到了，您到时候记得去吃喜酒啊。”
杨戬拿起这大红色的硬纸，盯着上面俗气的金喜字感慨地摇了摇头。遥想儿时，父母笑语晏晏地和他们三兄妹说，你们以后会像爹娘一样，为杨家开枝散叶，时隔千年的现在，三妹的孩子都即将和心仪的女子结成连理。他们以后还会生儿育女，好像父亲当年所讲述的那样。前几天还濒死的枯木，随着土壤突然的湿软竟然有了一丝春生的意味。
他应了沉香，叫他先回去，自己随后便到。沉香应下来，纵身跃入云海之前，又堪堪停下，转身和杨戬说：“唠叨不愿意去刘家村吃喜宴，怎么劝都没用，说什么出家人不欲参与这些凡间俗事。但是……”其实，沉香并不想强人所难，只是刘彦昌一再说，没有圣佛哪有你刘沉香今天，务必要将你师父请过来，表达你的感恩之心。可是孙猴子这刀枪不入，脾气更是这样，说不去就不去，后来烦了，都不让刘沉香进自己的洞府。
“舅舅和大圣……额……走得近……”
“我去刘家村之前，先去一趟峨眉山，把那猴子喊过来。”杨戬没容沉香支支吾吾，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了。
沉香见他答应的爽快又想到那两人的关系，也就放下了心，匆匆忙忙地和杨戬道了别，驾云跑远了。
杨戬看着青年孩子一样急躁离去的背影和白皑皑的云海，后悔地直咬后槽牙，那死猴子不都把话说清楚了吗？你还想着去找他做什么？杨戬手执墨扇，想到那斗战胜佛在峨眉山优哉游哉，装模作样地低声吟诵经文，手中这小小的物件周围渐渐泛出淡蓝的光芒，一丝一丝火焰般彭腾的，杨戬右手顺势向前送，强劲无边的法力催使，在手把玩之物霎时间暴长，化为嗜血长兵。杨戬握住长兵，用的力气狠了，指尖泛白。
这猴子推脱的借口多么好啊？出家人不欲过多参与这些俗事。
想必要是没了他杨戬，孙悟空倒是能活得轻松自在。哪里用得着“想必”？杨戬想起来前刚才哮天犬过来禀报的，说那孙悟空这些日子确实无事，但是也没再峨眉山待着，先是去了南海观音那里呆了白天，又去跑到文殊那边，说了一堆虚头巴脑经文，还论了论当今凡人的诗词，读书人无非想要求取些许功名，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来到普陀山，拜拜菩萨，求个保佑，在青山绿野中找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头，刻上自己的诗作，文殊闲来无事便喜欢阅读一番。哮天犬说，孙悟空还拿了其中一首词评了两句，让文殊菩萨直叫好。气得杨戬差点笑出来，孙悟空是什么人他哪里不知道？斗大的字不认一升，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怕不是因为那文殊担心齐天大圣喜怒无常砸了他的一亩三分地，故意哄骗他的吧？刚听到这一段洋相的时候，杨戬放下了手中整理的新天条，胡乱地摸着哮天犬的脑袋，一想着孙猴子那叫人贻笑大方的德行，恨恨地觉着丢人，可转念一想，孙悟空丢他的猴脸，管他司法天神什么事情？又痛恨自己这不由自主地把二人捆绑在一起的潜意识。
2.
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啊，从几日前开始。
杨戬在一声巨响之后回过神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碎裂的地砖，一条丑陋的疤痕蜿蜒穿过长长的大殿，延伸到外面的台阶上。这一下杨戬用的力度不小，瞬间暴长的法力并不是被乾坤钵反噬重伤的上仙可以承受的，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全是虚汗，心跳快得即将冲破胸膛，砸得他的耳膜咚咚咚地闷响，胸口像是压了磐石，一呼一吸都沉重的要命，淡淡地血腥味。他脱力地松开兵刃，伴随着尖锐的金属音刺入耳膜，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杨戬生性好强，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办法回到里屋，不要让什么路过的人看见他这副样子，徒遭人耻笑。但是他忽然又想，最好现在就来人，把他这副弱不禁风的鬼样子刻在这个多事人的脑子里，然后自己冲上去揪住这个倒霉蛋，胁迫他让他把他看到的，极尽详细地告诉孙悟空。
但是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们不再是那种寒意袭身、伤痛剧烈的时候，可以缩在某个角落，彼此依靠抚慰的关系了。孙悟空说了一些伤人的话，杨戬的反唇相讥更是不在话下。
“你以为你妹子，你外甥理解你的行为了，三界知道你的苦心了，你的兄弟、朋友甚至敌人都将你捧在制高点，你就成个了重情重义的好人了？你以为你就成了个别人口中流芳千古的英雄？我老孙就告诉你，”孙悟空气急败坏地收拾着那些用过药碗、药匙，垂着眼睛，专注于桌子上药汤干涸的污渍，像是两人关系中一直存在某种隐疾，细小又隐隐作痛，“你不会是，你想想你做过的事情，想想你的欺骗，你告诉我只要沉香劈开华山就能救出三圣母，但实际上不是这样，更可恨的是，你对信誓旦旦说那些话的时候，乾坤钵已经罩在华山顶上。”
那时候杨戬的目光冷淡，如昆仑的千里冰封，细小的雪花落在上面又结成了更坚实的冰晶，“那个时候和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没有用？”孙悟空被中伤一般，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教你外甥习武那叫有用，带你外甥直上三十三重天盗取仙丹那叫有用，以你孙爷爷我为媒介叫南海观世音援助你外甥那叫有用。我助你都到了这一步，等到没用的时候你连一句实话都需要和我说了。你知道吗，你不应该得到那些美名，你还是那个无情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孙悟空，你当初就不应该想着把我灌醉，问我是不是也在乎你，你早就应该知道，我杨戬一般虚伪无义的小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你现在是不是懊悔地想要回到一千年前，把那个心里暗搓搓揣着小心思的猴子打到失忆，让他的未来不用为一个无耻之徒奔波劳苦？”
孙悟空也冷静了下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说得对，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我现在收回那些蠢话，免得你杨小圣闲暇之时哂笑不已。”
他抄起金箍棒，头也不回地走了。杨戬看着自己手掌凌乱不堪的纹路，终于疲惫地弯下腰，把脸埋进手掌。

3.
不，他本来不想这么说的。
杨戬体力恢复了一些，脑子也不再混沌，忽然想到他因为公务繁杂，不欲他人打扰，将所有人都叫了出去，连哮天犬也被派出去跟踪孙悟空，这个时间不会有任何一个倒霉蛋看到他这狼狈相。杨戬抱起三尖两刃刀，直起身子，干脆席地而坐，滚烫的脸颊贴在金属上，获得了一点点凉意。重伤之后的他在恢复期几乎与凡人无异，时不时的剧痛和持续的高热折磨他到现在，孙悟空离开后没有多久，确切地说是没有几个时辰，他就伏在案前整理繁琐的天条和旧案，旁人见司法天神如此尽心尽力，口中冒出几句不咸不淡的称赞。
不是的，他并不想这样，谁不愿意高烧的时候窝在床上睡到昏天黑地，一睁眼无论时辰都有个人在旁边问一句，好些了没。又有谁会真正喜欢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无非是自欺欺人。他总是这样违背自己的本意，然后把本来就很糟的情况搞得更糟。
一千年前，孙悟空拿出他从东海老龙王那里盗来的好酒，一打开就能闻到海洋阔达的气息，入口除了辣口，竟还有一丝海盐的咸味，杨戬和四海交情不深，没尝过龙王的私藏，不成想有这般独特的口感。
杨戬放下酒杯，随手拿了果盘里最大颗的蜜桃，一点一点地剥着果皮，笑着称赞道：“杨戬这次来水帘洞，真是有好口福了。”
孙悟空当时就看痴了，他满载而归冲出海面的一刹那，他看见了旭日东升，橙红的太阳一半在海面之上，散发出来的每一份热度，钻进他的身体，蒸发了冰凉的海水，驱散不适的湿气，明媚到在这个石猴的眼里，像是虚假的幻境。不该有这样的温暖，连花果山南面最高的岩石，那个最接近天空的地方，猴群中猴王的宝座，都没有这样的舒适。
他抽走了那个小巧的酒杯，把酒坛子砸在杨戬手边，豪气地像是他心里没有那种弯弯绕的心思，“拿酒杯？你大圣爷爷哪有这么小家子气，来来来，用坛子，干！”
孙悟空计划着把这白白净净的杨小圣，灌倒了之后问问他：你是否……
杨戬真的醉了，孙悟空逼问的时候他不停地说着不，他嘴上的“不”字让对方溃不成军。
孙大圣真的泄气的时候，杨戬又忽然醉着眼拥抱了孙悟空，把自己巨细无遗地奉献了出去，孙悟空的双臂僵在那里，他们胸口贴地紧密，没有一丝缝隙，过快过重的心跳透过溢满了悸动的胸腔，传给了另一具躯体，他说着不，紧贴在孙悟空颈窝的头却不停地点着，给予了肯定的答案。随后，便是雨点般的亲吻，和身体的交欢。
杨戬盯着远处的云海，希望着有什么人会迎面过来。但实际上，并不会有这样的人。之前有一个，有事儿没事就喜欢跑到他这里的猴子，每次都是上蹿下跳的，净是惹人嫌的模样。
4.
当然，不会有人再来。杨戬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颇有些坐在这里傻等的架势，像是最软弱无用的有情人，苦苦盼着那个人回头一般。
可***的吧。杨戬内心叫骂着，下界去了华山，去看看妹妹，舒缓一下心情。猛一起身又是一阵头晕，又想着，可以找她讨些汤药，这么烧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三圣母见杨戬一到，自然是高兴，见他哥哥高热不退，又是让他进里屋歇着。
兄妹二人絮絮地说着一些事情，三两句话离不开沉香的婚事，杨戬见妹妹这娇憨态，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那二哥最近怎么样呢？”三圣母忽然转移了话题，不自然地笑了笑，“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之前，兄妹二人无话不谈的时候，杨戬也坦言过自己的心迹，在灌江口的时候，她二哥愿意为月宫中寂寥的女子“反下天去，竖旗为妖”的宣言，依旧言之凿凿，刻在她的心里。她到现在都无法放下，并不单单是因为那时候杨戬目光中的情深，更多的是因为在之前的她，用这段老旧俗套的单恋故事，无数次中伤她的至亲。她多想尽快地弥补她的过错，于是便更加关心起来二哥的另一段情感故事。
她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主角那个斗战胜佛。当她知道两个人的被吓坏了，并不是这对不太合常理并且及其出乎意料的组合，而是他哥哥被鲜血浸染的唇角和孙悟空赤红灼烧的目光，他抱着自己的哥哥，他的爱人，三圣母已经认准了这个词，一声绝望的嚎叫迸射出的太多情感，他像是被一群手持尖刺的猎人围困的野兽，筋疲力尽，这困兽连犹斗的气力都没有，只能仰天长啸。
这一声，天地为之震动。
回想起来，三圣母的心里又抽疼了一下。
杨戬听见这个问话，叹了口气，诚实地说：“并不是很好。”
他把前些天他与孙悟空争吵的场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妹妹，烦躁地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汤，有些丧气地说：“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争吵的核心多事关于自己的儿子和之前那一大堆由自己引起的事情，但她确确实实在其中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就无暇顾及她愧疚的情绪。
“你不该那么说的。”她实在忍不住，先是扶额，又无力的耸肩，伸出手臂胡乱地比划着，“你这么说就好像……他因为你倒的那些霉，都是活该的。”
杨戬被那些苦涩的汤药折磨的面部扭曲，快要苦出眼泪来，他焦急地倒了一杯水，慌张地喝进嘴里又被狠狠地烫到了嘴唇，只能懊恼的放下茶杯，认命地叹息道：“我应该是去道歉的。”
“你说了这些话，你还不先去道歉，那你真的是太恶劣了。”她见杨戬不说话，也知道他哥哥的性子，继续说道，“你不可能一步不往前迈，干等着他走过来，而且……而且，”她站了起来，万分强调着说，“你在他走向你的这条路上设下了无数障碍和陷阱，他能看见的，看不见的，我刚知道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的那一瞬间我就确信，即便他在这条路上跌倒一次又一次，他还愿意往前朝你走去，但是……你……二哥，我不想说你哪里不好，因为你们这个争吵绝大的原因是我引起的，我真的……”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她才真的陷入愧疚——天哪，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任何的长进，杨婵，你信誓旦旦地想要你的哥哥幸福，享受那炙热真挚的情感，但现在你却在指责他的不是。
杨戬轻易地看穿了妹妹的歉意，微笑着安慰她，她的一番话极度轻松的剖析了他，说来说去，即便有那么多恩恩怨怨，他的妹妹依旧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在这条路上摔得头破血流，我却在另一边说着风凉话。”他苦笑着，“确实太恶劣了。不过，这回那死猴子算是学会难而退了。”
“算了，醒醒吧，”杨婵抚慰般地摩挲着哥哥的肩膀，“你看看你这两天的过得，你根本不想这样。”
他应该是去道歉的，可是他并不擅长这些事情。在近千年断断续续的相恋中，认输服软并没有出现在两人的关系中，他们互相攻击，从语言上升到人身，之后长时间切断联系，到了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互不提及。这不是一个好的模式，他们疏远又不亲密，除了互相舔舐伤口，他们连拥抱都少得可怜，亲吻更是屈指可数。
他轻抚妹妹的头发，低声说着：“确实，我应该试试去道歉，即便我不擅长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他对孙悟空做过更过分的事情，却从未对此表达歉意，他为了成为司法天神，接了圣旨去捉拿孙悟空，叫他最后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失了自由身；他为了让沉香得到西天的庇护，他亲手伤害了孙悟空，一掌拍上那猴子左肩，真气与法力纠缠着，灌入他的体内，所到之处经脉连珠爆裂开来，他听着那个人张嘴尖叫，到最后发不出一丝声音，这万般痛苦的过程之中，他眼睁睁的看着孙悟空的神识在清醒和昏迷间来回轮换，每一次因剧痛而痉挛抽出的身体，在他冰凉的手掌之下，挣扎着，宛如脱水濒死的鱼，他的金眸直直地瞪着他，祈求着施虐者能放过他或者干脆给他个痛快。
杨戬总是那么幸运，每一次伤害之后孙悟空都并没有多说什么，孙悟空什么都知道的。他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找杨戬，然后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就这样默默地忍下了屈辱和委屈，这不是孙悟空，但是又确实是他。杨戬，你看你这样差劲的人，他却都为你至此。

5.
杨戬匆匆地离开华山，驾云去找孙悟空。云层被他急速的前进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他如此焦急，翻越十万大山，向他奔去，身上每一部分都是湍急的河流中的水滴，无一不叫嚣着要奔向大海。
落地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之前冷风的威力，之前喝下的那些汤药并没有帮他抵御一切，之前的伤口这个时候也在尽职尽责地撕扯着他的意识，使他不得不再与之抗衡。他扯了扯衣物，一步一步走到洞府门口，脚步沉重平稳，像是怀揣着某种神圣的使命，实际上他只是想在伤痛和高热的折磨中，用尽气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他高声叫门，却没有人回应他，他又凑近了一些，压下了声线，“让我进去。我现在发着高烧，随时有可能昏倒。”
他很少这样示弱，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克制不住尾音的颤抖。想到即将道出的歉意，他浑身发麻，他该怎么说出来？他猛然反应过来，来的路上竟没有丝毫的准备，这可不是杨戬，杨戬不会凭借一时意气，毫无计划地、横冲直撞地闯入对方的领地。你义无反顾地向他奔去，如同不经世事的冲动少年，有满腔的情意想要诉说。
告诉他，在他经受经脉寸寸爆裂之苦而神志不清后，他也周身冰冷疼痛，手指轻触牢房湿淋淋的墙壁，想隔着铁栏看他一眼，又疼得他无法迈前一步。告诉他，那些令他愤慨不已的欺骗，归根到底，只是自己心底残存的一丝丝希望，希望一切平息之后，自己全身而退，还有些许机会和他并肩，游遍三界，看沙漠暴雨，观雪山春生，或者再去探索三界之外，上仙之上是怎样的奇观，地狱之又是何种光景。
想再问问，他是否愿意……这些话难以启齿，就像是当年水帘洞中，他水润的醉眼里的畏缩，但是现在的杨戬真的太需要知道：他二郎神脾气古怪，口是心非，又无数次的利用、欺骗于他之后，孙悟空是不是还愿意继续向他所在的地方走去，如果不愿意，那可不可以先不要回头，等他杨戬义无反顾地向他奔去，仿佛年少，跨过所有障碍，于他相拥，哪怕之后会落入无底的深渊。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仅仅只是说沉香邀请孙悟空参加婚礼这一件事情，他就被孙悟空狠狠地拒绝了。
他紧张地手心潮湿，孙悟空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冲击着他的瞳仁，气势排山倒海，轰轰烈烈地打乱了他之前所有充满歉意的心绪，引出了他人格之中最为不堪刻薄的一面。
“圣佛不肯去，那我也不强求了，杨戬先告辞了。”杨戬刚转身欲离开，又回过头，眼睛里带着少年般的戏谑，嘴角上挑，一开口，那声音像是高山之上湍急的溪水一般轻快，“对了，大圣，之前，在华山，我醒过来之前，你是在哭吗？”
听到这句话的孙悟空瞪大了眼，泛金的眼眶被怒火烧得通红，紧咬着牙，露出倾略性的犬齿，上身前倾弓起，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蓄满了力量。杨戬见状，也暗暗握紧了手中墨扇，他知道自己那些直白的话语和语气中的轻快，表情的灵动已经使得对方无比的羞辱和愤怒。
是的，他不应该这样的，杨戬近乎愉悦地嘲讽着孙悟空为数不多的痛点，更为伤人的是，他明明知道这些脆弱都是因他而起。
“我记得你哭得可伤心了”杨戬没有停下来，甚至变本加厉，他想到那天孙悟空直言他的虚伪不堪，和那些所谓“后悔”的语句，他的心里溢满了报复的快感，“伤心得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杨戬谨慎地观察着对手，脑海里已经闪现出来无数种应对孙悟空突然进攻的方法。
罡风卷起碎石，法力产生的强震向外扩散，冲撞地杨戬步履不稳，连连后退，当他稳住身形的时候，金箍棒已经落下，堪堪停在他额前，刺眼的光芒让他眯着眼睛，神兵的高温烘烤着他，汗水浸湿了额前垂落的发丝，拧成一绺，贴在脸上。
“你已经死了。”金箍棒杵进地面，发出巨响，斗战胜佛闲适地倚靠在金箍棒上，摇着头说，“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
“那这些话你还真是说的出口，不知好歹的家伙。”孙悟空凑过去把杨戬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指尖触及便感受到了高温，“还真发着烧。伤都没好，就要为天庭效力，造福三界的司法天神真不是白当的。”
“还有你孙爷爷还没有娘们儿到趴在你床前哭。”
“不，你有的。而且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了。”杨戬说道，声音很低，他凑近了孙悟空，两人鼻尖顶着鼻尖，他继续挑衅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承认，干嘛不在我清醒的一瞬间戳瞎了我，这样我就永远都不会抓到你的把柄了。”
6.
他端坐床前，火眼金睛在烛火雾一般的柔光中炯炯地凝视着床榻上沉睡的人。
他尝试着入睡，但是一旦闭上眼睛，他就会被连连山脉挤压着，半边身子发麻，动弹不得。他在黑暗中远远地看见明亮的火光，不是烛灯那种暖心的橙黄，凑近细看里面还有淡蓝的光，而是那种冲天通红的大火，越烧越近，越烧越近，照亮了他的四周，他看清了，他就干巴巴地目睹了花果山的毁灭。他要冲过去，扑灭这场大火，身体无法动上一丝一毫，齐天大圣怎会捍不动压在他身上的这山？但是那可恨的法咒，禁锢住了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他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枝芽丛生的巨树呻吟着、挣扎着倒下，如同巨龙轰然陨落，砸向满是灰烬地面。
第一秒，他要嘶吼，但是第二秒，他就看见灰尘带着即将燃尽的火光，飘飘落下。他的目光变得呆滞而苍白，喉咙里挤不出一个音节。
孙悟空被梦魇中的静谧惊醒。
杨戬还是那副重伤昏迷的样子，孙悟空必须定下神来，凝视着，才能感受到这个人胸口细微的起伏，在穷途末路挣扎的生命那微弱的律动。
这个人曾经站立云端，身边跟着细犬，冷眼俯视着青葱翠绿的山峦，鄙夷着那些**的生灵，叫嚣着捉拿妖孽，他焚烧了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让他归来只见仙乡焦土。
那是他的错吧，可他又有什么错？齐天大圣反了这天是想要真正齐天，要他的猴子猴孙长生不老，无疾无忧，与此同时，他妙道真君不也有他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也有那样的事情让他无惧死亡地去完成。这是什么样的事情？是修改那天煞的天条，是他母亲的释放，是他妹妹的自由，是他外甥的成长与未来。
这么多事情让他无惧死亡地召唤，但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支撑他活着？
他的思想就这么粘稠地纠结着，连带着喘息都不那么地顺畅，他张开嘴用力地向肺中压入空气，好像他也快死了一样。他的一只手伸进薄被，握住了杨戬的一只手。
他早已足够了解三界的极寒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才发现那远不及此——远不及他握住的那只手，那样的坚硬冰冷，像一具尸体。
他细细摩挲着凸起的关节，思索着，之前他的手是这样的吗？他已是记不清了，他以为无论这个人想要摆出怎样冷酷的表情，嘴里吐出的是多么刻薄的字句，多么不遗余力地要焚毁自己有限的爱意。至少在彼此情动之时，两人大汗淋漓，如孩童拥抱香甜的童梦一样搂抱在一起的时候，那身体是柔软而温暖的。
怎么也不应该是这样。
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对方欠缺温度的手背，慢慢抬起身体，看着那个人极度精致好看的睡颜，亲吻他苍白的脸庞，然后细细端详着，越看越觉得，杨戬现在的模样，美好得像一具尸体。
恐惧慢慢地吸食着他的鲜血，头上涌出了细密的汗水，眼眶酸胀，发热，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不曾畏惧死亡，去他的魂飞魄散，万劫不复，齐天大圣怕过什么？
谁能料想，当这个人在你面前呕吐鲜血，四肢抽搐，眼球上翻，濒临死亡地时候，你会害怕地流出之前嗤之以鼻的泪水？
即便，孙悟空早已如先知一般预言了二人要分离的结局，毕竟他最终于杨戬是没了多少用处，他的尊严总会觉醒，叫骂着自己这个没皮没脸的德行。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曾想过要面对这样的他，他从未想过死亡回事他们的结局，作为有着永恒生命的神，这种凡人的终日面对的东西，哪里有资格参与他么神仙的恩恩怨怨？
他想起来这个人，眯着水润的眼冲进对面那人的怀里，温热的脑袋拱在美猴王的胸口，醉得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点着头拒绝另一个人粗糙的告白；在五行山满是青苔的岩石侧面，自以为无人注意的地方，他负手而立，注视着落魄的石猴与放牛的小童讨要一个水灵灵的蜜桃，从旭日东升到月明星稀，不等落魄的石猴回过神，就已经消失不见。
这样的几个场景在他脑海里回放，想着他眼波深处中浓浓的，掩饰不住的喜爱，想着他在月光找不到黑暗处，悲悯的眼神宛如最闪亮的星辰。
孙悟空不可思议地摸着脸上的水渍，疲惫地垂下头，感受着紧握的那只手渐渐升起的温度，终于承认：只要杨戬愿意回头看他一眼，他就会没出息地又变得元气满满，失了心智一般向他奔去。
因为，从认识他的这一天开始，他成了你心中东升西沉的太阳。
还记得东海海面上，那刚出扶桑的火球吗？他就和那个一样，这样的认知没有任何的解释。
可是，就连这个，他都差点失去，或者说即将失去。太上老君那个小老儿，垂着头，长长的白眉毛耷拉着，向他手里耷拉着的拂尘，说什么旧伤未愈又添新疾，讲着什么乾坤钵反噬击碎了他的脏腑，叫他三魂四魄不得归位，什么有可能死，有可能活。若是死，那边是魂飞魄散，就算是活，也会被尚未痊愈的脏器折磨。这些全是屁话，全***是屁话，都闭嘴，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一句句，净是和他无关，却又字字在指责他之前的无知和不作为。要是他多关注一些天庭的动向，要是他多注意点王母阴晦怨毒的背后的动作，哪怕他在此之前多逼问杨戬几句，甚至是愿意耐下心来劝上沉香两句……说不定……说不定……
这些话说出来，大家都会说，大圣，这些和你也没关系。
不，有关系的，哪怕是一只蝴蝶多扇动一次翅膀，之后都可能有海啸吞食陆地，忽然打翻的一杯水都能将世界引入另一个时空。那他只要多留心一点，就会看见一个不一样的结局，一个更好的结局，杨戬完成了他的救赎，他不用默默地死去，甚至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忍受着前所未有的伤痛，他可以如幼童可以枕在母亲的膝上恬静地睡去，可以听着妹妹的娇嗔尝着小妹亲自下厨做出来的并不算美味的糕点，他可以享受外甥的崇拜和尊敬。他们一家人……光是在脑海里描摹，就已经美好到叫他浑身过电一般的酥麻。
他忍不住将那个人的手，从薄被了拉出来，暴露在夜晚带着露水的寒意里，在幽暗的灯光下，看着苍白的皮肤包裹着一根根凸起的青色血管，手掌下移，握住了手腕，指尖下鼓噪跃动的脉搏，散发出生命的信号。这多好，说明他还有那么多机会，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去为他之前的粗心大意作出弥补，去表达那些之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浓烈的爱意。
他要去更多地亲吻，等多的拥抱，更多的耳语，一切更为剧烈，无关什么欲望，但要是比之前情欲焚身时候的那些，热情千万倍。他们的故事没有完结，也不会完结，神仙漫长的生命，让他们有时间纠缠千万年。
——他终于是泪流满面。
索性就任其肆无忌惮地流出吧，石猴难得有心，要是没人看见，那就不要费心巴力地压抑了。
“……猴子啊……”他似乎产生了幻听，杨戬微弱嘶哑的声线像钝了的铁锯，还锈迹斑斑的。
“你为什么……”杨戬一点一点地睁开似是千斤重的眼皮，颤抖地问着，可是他问不出口，光是呼唤他就几乎耗尽了他咽喉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这么难过？
当杨戬终于完成了睁眼的动作，他们四目相对，目光穿越时间的洪流，回到邂逅的时刻，山崖旁边有一只落单的年轻的猴子，已是成年，但还带着幼兽的不谙世事，蹲在地上好奇地抬头，逆光仰视着一位模样俊俏些的青年，那个青年微微弯下腰，也是好奇地盯着那个猴子异色的眼眸，细碎的风浅浅拂过那个人鹅白色的衣袖，吹落了山中深粉色的花瓣，落在猴子的鼻尖。
孙悟空感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在沾上苦涩咸味的水渍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你不该这么难过……
他艰难地分辨杨戬的口型，想张口争辩，却已经泣不成声，而重伤的杨戬，在耗尽了所有力气之后，重重地合上双眼，眉头轻锁，不知是被疼痛折磨的难以平息，还是在昏沉中忧心身侧的猴子，怎么这么伤心。

=完=
之前都忘记了这个cp，结果前几天看了悟空传电影，忽然打了鸡血一样，又爱上了这一对儿……
但是我对ywl的表演并不是很偏好，心底依然眷恋着焦哥美颜……（讲真，他绝壁是全国最美二郎神啊啊啊啊啊啊啊）
写得可能有些跳，因为故事线本身很简单，就是夫夫的情感危机……然而我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可能搞得让人摸不清头脑……看不懂的话……就回复一下嘛！！！！又不会掉块肉
可能看哭哭猴有点泪……这算是我的恶趣味吧，因为不怎么看见你家猴哭唧唧嘛，而且还是安静地哭唧唧……我真的特别喜欢……攻看着受，心里很难过很难过，然后眼泪就出来了……出来了之后自己还没有感觉，一摸才发现一手的泪水或者是小风一吹觉得凉，才发现自己丢人地哭了！！！！！
又心疼 有喜欢啊啊啊啊啊！
最后 求回复！！！

大大的文笔和刻画的人物性格超级棒！！空戬好治愈（？）

于是我终于找了一台电脑看到了图片上的内容 同时怨念更深了！！！啊啊啊啊啊啊！！！！！肉啊 就这么被你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