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瑾尧

局中设局，险中求生。
自古难测不过人心，公祐此番中计想来是对方计议已久，其图谋不言而喻。打探人去询了他的伤情，更是皱眉，几番交代便直至韩府。
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贸然前往，其家仆想来是熟知来人，却并不代表自己能径直入屋，扰其清静。
叩门清嗓道。
：公祐？

[这双腿治过之后，医官嘱咐不可走动，须得痊愈方可下榻。我见他犹豫，话犹未尽，示意他往下说，他吞吞吐吐告诉我，这腿虽然接好了，但难免会有后遗。]
[初时双腿毫无知觉，后来药效一起又疼又痒，难以忍耐。闭上眼便见着那人，朝我说着那句如同诅咒的话：“你配不上她！”，耳边回响着诸多讥笑，梦中惊醒，夜不能寐。]
[望着一旁剑架上的剑，心底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滋长，耳边有道熟悉的声音在蛊惑、怂恿着——杀了他们。]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猛然回神，是表兄。]
[从酒坛中倒出最后一口酒，放下空坛，高声叫唤。]
：拿酒来！
@墨瑾尧

闻声皱眉，回身看了门口的仆从，挥手打发他们去拿酒。借酒浇愁愁更愁，却无法阻止他欲以此解愁，比起身体的打击，更严重的不过身心的折磨。
叹气。
推门而入，强行带上几分笑意。
：我可没给你带酒来？
就近坐下，上下打量只觉与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公祐相去甚远，眉目间难掩的颓废加上愈发瘦削的身躯，千言万语哽于喉间无法说出口。
：……
恰此时，仆从匆匆上酒，给自己斟满，又将酒壶递给他，道。
：御史中丞卢象那老头竟弹劾你，说虽是过失杀人，却应有罚以免失了公正。呵呵呵，皇帝他……
将酒一口灌入喉中。
：可能有意让你出任外官。这些日子，你在家好好将息身子。

[我虽养伤在府，外面的消息也有人来禀报。这两件事我早已知晓。]
[只恨一时不慎，中计不止，更被赶出神都。奇耻大辱。]
：是幽州别驾。
[酒入喉中，我才知酒喝多了，竟开始泛苦。]
：贬到幽州去，也算衣锦还乡了。
[望着双腿，自嘲一笑。]
：可我这般，又能做的了什么？
[忽然握起拳头往腿上砸，直打得伤口裂开渗出血，腿疼得发颤，额头更因忍着疼出了些汗。]
[状若癫狂，高呼。]
：疼！疼得好！哈哈哈！

他状态如此到真叫自己吃了一惊，险些将刚斟满的酒洒出来些，瞧了眼手中杯盏用力置于桌案上道。
：够了。
颓唐也好，癫狂也罢，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心中苦闷，自己理解不得半分，却知道如此外放他的难处。
斟酌再三，问。
：我且问你，卢绾之事……可是真的？
消息传来，心下惊惧。怎会如此，怎会是他？恨不得立马站在他身前将此事里里外外事无巨细问个清楚明白，然此刻真的面见，却又有太多的无奈与说不出口。

[听表兄提起卢绾，望了一眼置于剑架上的剑，当时便是这把剑刺向了他。]
[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上面沾上的血迹犹在。]
[忽然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心中突然平静了下来，微微一笑。]
：没错，是我杀的。若有下次，我的选择不会变。
[顿了顿，又道。]
：我不后悔。
[接着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从受命查案到另有元凶，又从卢绾报案再到中计被擒，中间卢绾与郝帅一同设计我的事故意隐去，改成了乱战中错手杀死卢绾。]
[这种事不必让表兄知晓，他与卢象交好，不好让他为难。]
[稍作犹豫，只是我又忍不住想叮嘱他一句。]
：表兄，要当心卢象。

自己想过很多解释，甚至也想过卢象为了报复公祐才有了这样的举动，然而公祐却说是他杀的，又提醒自己小心卢象，心里咯噔一下，看公祐这样，也就含糊的岔开这个话头
：我心里有数，此番去幽州，你可有何打算？

[或许表兄有所顾忌，不愿深谈此事。]
[不，或许表兄见了我这般模样，疯子哪句能当真？]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皇帝对我颇有成见，在京中难有作为，此次贬谪出京，反倒是个机会，在外任历练一番，以作长远之计。]
[只是我耿耿于怀，不甘就此被逐出神都。]
：此去幽州，权当历练。
[唤来仆从，将坐榻抬到廊下，吩咐他们取酒来。]
：表兄今日来的正好，与我痛饮几杯可好？
[话里是兄弟相见的欢愉，实则借酒消愁罢了。]

公祐是姑母的长子，从他入了神都一直到现在，至少在这件事之前，他在外人眼里可谓顺风顺水，不仅中了进士，还尚了长公主，如今长公主又生了一双儿女，不论怎么说都是圆满，然而自己一直顾虑的也只是他的性格，虽然不羁，却也固执，因此这番被贬，自己也的确不放心他，不过还好，他但是看穿了，去幽州历练一任总是好的，虽然自己帮不了他什么，但长公主不会让他长久在外面，所以他说喝酒，也没拦着
：你能明白就好，也罢，今日陪你喝两盅。

[离了室内那股药草味，倒也好受些。坐于廊下，望着远处乌云聚拢，似要下雨。]
[人道借酒消愁，如今几杯下肚，却是百般忧愁涌上心头。]
[执杯的手抖了抖，酒水洒了些出来，面有醉态。]
：表兄，你说这官当着有何用处？
[长叹一声，随即高声大笑。]
：我可谓仕途顺利，身居四品侍郎，为长公主驸马，何如？受奸诈险恶的小吏非议，受碌碌无为的庸臣讥讽，受品行不端的公主欺辱！
[摆着双腿下榻，强撑着站起来，下了石阶，往院中走。]
：他们羡慕我的时运机遇，巴结于我，却又在背后嫉妒，诽谤于我。
[走不了几步，忽然双腿一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双手使力欲撑起身子，双腿却不听使唤，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韩成上来扶起我，被我推开，颤颤巍巍地直起双腿站起来，挺直了身子。]
[杯中酒已尽，饮无可饮，怒掷于地。]
：我待人和善，换得什么？世人畏威而不怀德！
[低头瞧了瞧自己，又撩了撩鬓发，一身脏污，发髻散乱，好一副落魄相！]
：他们打断了我双腿，依旧没有换得我的屈膝求饶，我韩公祐依旧端正地站在此处！
[本就脊背挺直，此言一出，在此时变得愈发的笔直。]
[不甘与忿恨充斥于心，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权势才是官场上唯一的倚仗。]
[抬手一指，戟指向天，怒声高呼。]
：他们会后悔留了我这条性命！我韩公祐今日对天发誓，欺我辱我者，他日必将加倍奉还！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惊雷乍响，骤雨突至。闭上眼，仰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混着眼中涌出的泪水，一并流去。]

廊下饮酒本是雅事，但阴沉沉的天却让人多了些压抑，执杯欲饮，却听见公祐之言，顿了一下，只敬他，饮下杯中酒，还未开口，便见公祐强撑着起身，微微蹙眉，倒也知道他如今心中苦闷总要发泄，让自己听见总好过让别的政敌听见的好，但是听见公祐说的话，斟酒的手不由一抖，看着公祐的背影，状若癫狂，心中愈发不安，公祐此番打击不可谓不大，他一向心气算不得平和，可能走的过去，而听他这般言语，心中也知道，只怕他这回与卢氏的仇是难了了
虽说与卢象算不得什么至交，但毕竟共事多年，交情总是有的，本就是兰台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龌鹾，虽然自己如今亦为中丞，与卢象平级，但终究差了些资历，自然的，也就生了宽解公祐的心思，雨终于落下，让仆从取来伞，撑起走到公祐身边为他遮雨
：回屋吧，你如今淋不得雨，公祐，你看这雨，酝酿了如此之久，自我入此门便阴着天，到如今瓢泼而下，不过细微水珠，却也能有如此声势，便可知，势之一字，非仅因庞而博，细微积蓄，亦可一击搏而天下动。你此番如这雨，如今，亦如这雨，你可能懂？

[表兄替我执伞，更温言相劝，感怀于心。]
[通晓话中道理，只是我忍不得，似乎从中找回了压抑已久的血性。是了，年少时也曾仗剑任侠，快意恩仇。]
[望向表兄，眼中一片平静。方才不过假借醉酒，尽言胸中郁结。]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是圣人之言，亦是我对表兄的回答。他会明白此言非本意，而是恩仇必报。]
[长叹一声，心中生出一丝萧索之意。]
：表兄请回吧，恕不远送。
[由着韩成搀扶着回去，并未回头看离去的表兄。]
[今日之后，兄弟二人分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