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李常笑]夜逃
“常笑，快些走，快些。”
我背上包袱抬头看着娘亲。她近些年老得很快——三姐回府之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几乎将她击倒。先是小五毁容；后来又是小五被赶到庄子里；老夫人、七姨娘和三姐三弟突然消失；好不容易小五得了门好亲事，七皇子即位，父亲又不得重用，亲事一拖再拖；我国同越西交战大败……她眼角细纹越发明显，鬓间竟也隐隐有了白发。
“娘亲，你同我一起走好不好？不是传回消息说三姐姐在越西么？我们一起走，一起去找三姐姐不好么？还有、还有常喜她……”我打量着她，忍不住就慌了神，“娘亲”的称呼也被带了出来。并非我一人独自去越西心中惧意太甚，而是我若离开，常喜那个性子不惹事便是不错，娘亲孤身在府中我实在放不下心，同我一起去越西反倒是条出路。
可娘亲听了我这话，却是笑笑轻推我一把：“莫说笑了，常笑……我不是个好娘亲，你和常喜生下来便是庶出，又没本事给你们争个好前程，是娘太无用。我做过许多糊涂事，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日子我过了一辈子，不想你再过这样的日子。你同未央关系平日里看来还算好，想来你去找她求助，她不会视若无睹。若加上我和常喜，那就不一定了。好了，你这孩子，自小性子软弱，这一路上我无法帮衬着你，你自己需得小心些。”她说着自己笑了，我从未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心中更慌张，恍然间眼泪就落下来。她拿手绢替我擦拭了眼泪：“常笑如今是大姑娘了，莫哭……”这么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潸潸泪下。
“娘亲，我、我若真到了越西见着三姐姐，定然倾尽全力也要求她助我回来寻你和小五的。”我最后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弱的背，忍不住鼻子又酸起来，“娘亲，等我。”
既是瞒着父亲离开，丞相府的马车自是不能做的。此时天色已是蒙蒙亮，我坐上娘亲租的最便宜的马车，一路颠簸着出了城。大历同越西不算远，却也说不上近——况且根据城内流传的消息看，三姐人在越西都城，坐马车也要约莫两月才能到。我抱紧怀中娘亲整理的包裹，擦干最后一滴眼泪，这才真切觉得——我已出了丞相府，或许以后会回来，或许以后都回不来。而今唯一可做的，尽人事，听天命。

.贰.[李常笑]惊闻
经过整整一个多月不分昼夜的颠簸，终于到了越西边境。这一路，因为银钱足够，倒也没有吃过什么亏。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门，我给了车夫路钱，看他转马走远，决定找个农家歇一晚再入城。
这附近正是个农庄，人家不多，看起来生活得倒是颇为不错。找了家离城门更近的农户，我叩叩柴门，便听得里面有位大娘高声喊道：“谁呀——？这就来！”然后就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随后是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开门的大娘约莫四十岁，身上穿着青布衫，衣裳虽然破旧，却是洗得干干净净。我深深行了个礼：“这位大娘，我想明日进城，不知可否借住一晚？我不会白住，明日走时会给些碎银，权当感谢大娘了。”
她听我这话，爽朗地大笑两声：“如此客气干甚？远来皆是客，你放心住下，不过一晚罢了，钱财也不用给。瞧你憔悴模样，想来是赶路许多天，定然累了。我儿子在都城齐国公府里当杂役，一个多月才回来一天看看，老头子前些天去进货了，过几日才回，家中只我一人，空房间也有，只要你不嫌弃，挑一间住下罢。”我未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心中更是欣喜，连忙道谢：“多谢大娘，是大娘不嫌弃我白住才是。”
进了房屋，同我料想的一样，屋子并不算很大，却拾掇得整洁舒适。正房大娘自己住着，我住了右厢房。躺在干净的被褥上，忙碌奔波积攒下来的疲惫刹那间将我拖入梦境。再度醒来，日已西沉。撩开门帘进入厨房，正在熬粥的大娘转头对我笑笑，指了指木桌上的白馒头和几碟小菜：“你若饿了便先吃些馒头小菜，这粥还得熬一会儿。”
我虽已腹中空空，但在主人吃饭前动筷终究不合礼数，也就坐着没动。等了片刻，大娘将柴火熄了，盛出两碗白粥来，摆一碗在我面前。我道了谢，轻轻啜了一口。许久没吃过热食，此时喝着白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涩——不知娘亲此时如何了？父亲定然发现我不在了，可有为难她么？小五又如何了？京兆尹大人可娶她入门了？
思绪纷乱。我强压下泪水，抬头看向大娘：“大娘，我是外乡人，不知近些日子越西可出了什么事情么？”大历同越西交战，想来越西定然是颁布了什么禁令之类，不允许大历人入国的——当时逃离相府时我和娘亲都未想到这一层，路上我才突然觉着，入城或许很是艰难。
“最近的事？啊——大历同我们起战败了。之前的陛下驾崩后新君登位，也就是最近的事。不过虽说当今陛下登了大宝，之前的法令却还没怎么改。嗯……之前的陛下说过，大历人不得入越西，这点也是没变的。”我听了最后一句，心重重沉下来，手指也变得冰凉。良久，我才听见自己细如蚊呐的声音：“大历人要入越西……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大娘摇摇头：“这些日子虽不如何各家各户地查了，但守城的将士也是要查的。具体我也不甚知道，我儿子这些天刚好要回来的，不如你先住下，到时候问问他如何？”
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咬咬下唇，对大娘抱歉地点了点头。
入夜。我靠在床旁榻上，遥望天上星光月色，却只觉得烦闷躁乱。如今已近越西却无法进去，难道要原路返回么？父亲决不会饶过我，我只能前进！如此想着，我正想和衣睡下，却闻得柴门响动的声音。随后，便是睡在隔壁的大娘跑出去，片刻后，领回来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他同样穿着粗布衫，腰间扎了长布，看不清楚眉眼具体如何，只看见挺拔俊秀的身姿。
我庆幸自己还未睡下，想来这就是大娘的儿子了。他在都城齐国公府当杂役，想来肯定能接触到大人物的，或许他有三姐的消息！我起身走到外屋，大娘果然冲我笑道：“今日刚说到，他这就回来了。姑娘，你那件事，不如问问我儿子吧，他或许能帮着你。”说罢，她将房间布置好便回房休息，剩我一人和这陌生男子在桌边坐下。
“这位……姑娘，听我娘说，你想知道大历人如何入城？”他挠头笑笑，笑容朴实，“这个当真没什么办法的，除非你有越西人的入城牌。不过你找的人若是在都城，我倒可以帮你寻些消息的。”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微微叹了口气，认真望着他：“实在多谢你为我解惑。我想找的人……是我三姐，大历的安平郡主，相府三女。传闻她在你们越西都城的，不知你可有听闻么？”话音刚落，我便见他面色陡变，脸上神色极为怪异，我忙问他，“这是怎么了？你为何露出这表情，可是听过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道：“你可算找对人了。我们郭府唯一的小姐，从前正是你说的那什么大历安平郡主。”
那一瞬间，我觉得血液都凝滞了。

.叁.[李未央]来信
我看着眼前这个眼熟的小厮，思索许久才想起来，他似乎是守门的一位杂役，我出府时有过几面之缘。只是——近些日子，新君继位，国内一派安然太平，不知是谁主动找上了我？如此想着，我示意其他婢女退下，让赵月将信取过来，亲手打开看了看。
“三姐亲启：
许久未见，不知身体康健否？过得可还顺心如意？
父亲同大历新君不和。因了京中消息，一月前，我顺了姨娘打算从丞相府逃出，连夜赶往越西，望得见三姐一面。一为叙姐妹之情，二为……向三姐求助一二。近来至越西附近，偶然得知大历人不得入越西，不愿再归相府，心急如焚之时，从寄住人家处得知三姐消息，因而托这位公子带信。若三姐读至此处，如是方便，实愿三姐出手……助我们母女一二。若得三姐帮助，常笑愿为姐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若姐姐不愿，常笑自也不会怨怼，只望姐姐顺遂平安。
常笑亲书”
默读完这封信，我微微怔愣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脑海中便现出常笑模样。不管是前世的她还是今世的她，总显得文静娴淑、软懦可欺，我倒是真没想到，她竟然抛下在大历丞相四女的地位孤身一人来越西寻我了。只思索一二我便知道，丞相府如今处境想来是不太好的，而四姨娘和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感受到赵月疑惑目光，我微笑着低下头饮了一口茶，这才道：“是常笑的信。她想要我帮她和四姨娘……唔，或许还有李常喜，脱离丞相府吧。”她闻言，脸上现出些许郁色，我抬手阻了她将将出口的话，望向依然跪着的小厮：“写信的这姑娘，如今可在你家中住着么？”
他低头回话：“是。算上我回来的日子，这位姑娘在我家中已住了十几天了。”我闻言“嗯”了一声，再度看向那封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的信，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来。
常笑，是我李府里最亲近的一位姐妹了。经了李长乐的蛇蝎心肠、李常茹的虚荣贪心、李常喜的狠毒愚蠢，常笑善良心性里的那些软弱，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或许是她太像前世被蒙骗的我，或许是她从来不像旁人一般欺辱我、看不起我，我对她的印象，实在可以说是还不错。那么——我叩叩桌子，要不要帮她一把呢？
“赵月，”我刚一出口，她已经在我面前半跪低头，“你去门房那儿帮他告个假，就说是帮我办事，然后跟随他去把常笑接过来吧。父亲母亲那边，我会去解释。只是，你同她说，我可以帮她，但四姨娘和常喜那边，我不会出手。”

.肆.[李未央]重遇
常笑入府之时，又是十几日之后了。
她没怎么变，仍是几年前怯怯的模样，只是面上愁绪渐多，不再如从前那般不知世故。或许是连日赶路的缘故，她身上衣衫不太齐整，眼中也满是疲色。她抬头看到我的那一瞬，目光一滞，眼泪簌簌地落下。
“三姐，我……我实在感谢你，我真的没想过你会答应。”好不容易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她眼眶仍是红红，一杯茶已是饮尽，“从大历到越西这一路过来，我心中总是没个着落又不踏实。好在刚巧碰上那位在你府上当差的大哥，不然我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你。”她絮絮说了许多，我含笑听着，不时让赵月给她添茶。
她的叙述，止于娘匆匆进来后的感叹：“嘉儿，这是你前些日子说的那个从前的妹妹？看起来当真乖巧可爱，莫要哭了。这位姑娘，你既然是嘉儿的朋友，自然是我们郭府的贵客。我们府上你平日里可随意逛逛，还不知你名唤……？”
常笑连忙起身行礼：“这位夫人客气。我姓李，闺名常笑，夫人怎样称呼都可，多谢夫人和……嘉儿的收留。”听了她这番话，我倒也微微惊讶——看来常笑这些年终究聪明不少，若是换了从前的她，此时定然不知所措了。
送走了娘，我带着常笑到为她收拾好的侧房：“这里小了些，你先勉强住着吧。我挑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侍女给你，你随意使唤着，若是吃住上有什么短缺了也只管来找我就是。常笑，你是我从前在丞相府关系最好的亲姐妹，我虽无法对四姨娘和李常喜全然释怀，但你的要求，我定然尽量满足。”
常笑自然又是好一番感谢。我劝她好好休息，随后便自己又回了主房。赵月照例是随侍在左右，只今日一直笑着。我也含笑问她：“今日怎的如此开心了？”
她一边为我倒茶，一边笑嘻嘻地回道：“奴婢瞧着小姐今日这样高兴，奴婢心里也是高兴的。没想到四小姐这一来，小姐倒是多了笑容。”
我凝神想想，确实今日常笑来后，我心中是很开心的。只希望，常笑如今有了我的庇佑，可以摆脱我前世的命运，寻一个好夫婿，平安度过余生，也算是我对她往日待我情分的报答罢。

.柒.[李未央]难解
“嘉儿，这月你的分利都在这里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月赚得尤其多，你瞧瞧。”
常笑笑得很开心、很温和，她将银票向我这里推了推，面上似乎已经看不出那哀拗绝望的神情。有人说时日可以抚慰一切，但我知道，她隐藏在云淡风轻下面的，是刻骨的痛苦和死心。但她不愿说，我自然不会问。我同样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因为我的疏忽，娘和老夫人彻底离开，敏之也经历了那样痛苦的浩劫。我明白这样深入骨髓的痛苦，因而更不愿揭开他人的伤疤。
“多谢你了。”我只微笑接过让赵月收好，“绣品铺子生意越来越好，都是你的功劳。我空拿着这份分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嘉儿别这样说，若非你，铺子做不出这样的成绩。”她笑得越发粲然，“安心收着吧。若无他事，我先回房了。”
看她离开的背影，我转头问赵月：“还是那样子？”
“是。”赵月颔首，“每日得了空闲，总是愣愣地发呆，神色惘然。”
“如此，我也没什么办法，唯有等她自己走出来罢了。”
之前从大历回来，常笑自经过每日以泪洗面的日子后，便似乎看开了，笑容较之从前多得多。可在她身边侍候的人总悄悄和赵月说，常笑每日一得了空闲，便是怔怔地发愣，瞧得她心里也难过得很。那小姑娘是个心眼直的，一来二去便看不下去直接去劝了常笑，得了她一句“多谢关心，我并无大碍”后，也只剩下暗自的担忧。我吩咐了她和剩下几个小姑娘都不许提这事，又同常笑提了在京中开个绣品铺子，让她有些事情忙着。
只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步。当年我尚且过了许久才稍稍释怀，更何况常笑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如今距离那件事过了一年，她还没有放下——一点都没有。但我知道，她定然不会和我选择同样的路。她不会复仇，只会将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推。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好是不好。
“赵月，你去把阿丽请来，我有些事情同她说。”或许只有阿丽这样如光明媚的人，才能慢慢让常笑从那件事中走出来吧。我，或者子衿，终究都不适合。

.捌.[李常笑]等我
“娘亲、常喜，你们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很好。带你们回到越西后，我在三姐姐的帮助下开了间绣品铺子，生意很好。我最近不经常梦到你们死去的场景了，这是不是代表，我逐渐从噩梦中走出来了？”
“我之前特别后悔自己来了越西，否则……其实我心里知道，就算我在，也扭转不了任何事情，只会和你们一起被斩首。如今这样，我还能为你们立碑，还能请大师为你们超度。不知道那些经文有用吗？你们会投个好胎吗？”
“如果下辈子，我还能当娘亲的女儿、常喜的姐姐，那就太好了。我希望，我们下辈子能好好的，一起好好的。”
“三姐是我的恩人，她助我太多，这样的恩情，我用八辈子都报答不完。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还不能去和你们团聚，娘亲、常喜，你们别怪我，好不好？待到我不欠三姐恩情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你们等我一等、等我……”
“不光三姐，我还要谢谢阿丽公主。没有三姐，我现在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没有阿丽，我现在仍是以泪洗面。我心里知道自己一直没走出来，只是一直骗自己，骗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天天笑着，好像心中就不难过了。”
“我这么絮絮叨叨，常喜又该嫌烦了吧？常喜，你来世必不可再如今生，这样鲁莽的性格要收一收。你往日最烦我唯唯诺诺、絮絮叨叨的样子，但这句话，我望你无论如何厌弃我，也千万要记好。娘亲，下一世，换我来护着你，好不好？”
“不同你们说了，我铺子那边还忙着。明日，我带上好的果酒来，你们一定喜欢的。”
站起转身，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墓碑，迈步离去。
我不会辜负娘亲心意，我会好好活下去。
活到绣品铺子日进斗金，活到我报清三姐阿丽恩情，活到我看遍天下万千景色。
活到日日得见清辉月色无边温柔，活到花谢花开雪化雪落草枯草荣，活到飞鸟越海翅展云舒归巢卧憩。
在那之前，你们慢些走，等等我。

————完结

第一个非楼中楼沙发

我个人来说一直特别喜欢常笑。她其实是大背景下一个非常典型的庶女形象，和前世的未央有一定相似之处。所以看原书时一直希望常笑能活下来。
四姨娘和常喜在书中的形象一个见风使舵一个刻薄尖酸，在番外里以常笑的视角展示了四姨娘身为母亲柔情的一面和常喜幼时的单纯可爱。
至于常笑找到未央并在越西扎根的设定就当是我的一个私心吧，确实不希望常笑就那样懦弱地死去，但不经历什么，她也无法浴火重生。这个词可能用得不太对但大致意思如此。
以上是写本文的初衷和意愿。我很久不写庶女同人，上一篇似乎还是个人评来着……求大家多多包涵

以及不知道现在加精标准是啥？这个能够上吗？换85之后很少来了hhh
@梦幻天使v6 求加精？如果够不上标准的话就算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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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CK浮华 能不能艾特到啊

up一下，自己很喜欢的文永远没人看………………QAQ

文笔好，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