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食。）
（这日骑马到慈恩寺。到了山脚下翻身下马，提着食盒沿着小路蜿蜒上了慈恩寺的后山。后山葬着几位因公殉职的兄弟。有几个寺中僧人已经在等着了，双手合十与师傅互相鞠躬后，拿出食盒中的寒食摆在了墓前。）
（点香烧了些纸钱后，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结果走到半路就开始飘雨，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倒是说下就下。不过今日出门没有带伞，淋雨恐会染了风寒。四下发现近处有个凉亭，疾行奔去。）

【冬日的事情后，着实安分了一段时日，见长安全无那日事端的传言，父皇母妃处也无动静，便知事情没有泄露出去，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好春日，不出去游玩太浪费了。又换上男装，穿着翻领袍，蹬着皂靴，跨上枣红马，借着“临暄在广平郡诸事安好，当然要上香还愿”的名头，兴冲冲地直奔慈恩寺。谁知半路遇雨，不得已在半山腰的凉亭前勒停了马。躲入檐下，低头拂去衣服上的雨珠。】

（刚到凉亭，就发现外面栓了一匹马。恐是哪个打马上山的郎君，半路遇到雨过来避雨吧。心里想着往凉亭里走去，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是比起那日穿的单薄了些，但是还是能认出来。）
（她低头掸着身上的雨珠，安静的样子不像那日仿佛炸了毛的猫儿。——原来是洛娘子。想着掸走雨珠身上还是潮湿，女郎身子娇弱不比男子，若是因为此患了病就不好了。因着上次她配合调查，对她还是很有好感，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见又有一人进了凉亭，也不甚在意，便往旁边避了避。谁知一方巾帕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诧异地看去——这张脸我可忘不掉，沉默寡言的、固执的、无理的登徒子——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印象。】
【但那日在大理寺，他做得倒不坏，帮我叫了表哥来，询问等待的过程中也没有多加为难，还帮我隔开了闲杂人等……接过他手中的巾帕，擦着手上的水珠，挑起笑意侧头看他】
靳评事也来慈恩寺玩儿呀？

（她接过方帕擦净了身上的雨珠，等着她递过来却迟迟不见对面的人伸手。低眉看到她正侧脸歪着头冲我笑，一时不察竟红了脸。）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诗中说的佳人不知有没有及她半分颜色。）
（被她一句话唤回了神色，面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指了指手中的食盒，静默言道。）
今日寒食，靳某来拜祭几个故人。

唔……
【从小未曾经历过死别之悲——我与皇爷爷不亲，他驾崩时只循规蹈矩地披麻戴孝，心下着实无甚波动。如今看他眉眼间沉郁的悲痛，这话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说感同身受、说理解——骗鬼呢。犹豫了片刻，干巴巴地说】
你节哀。故人——是亲人吗？

（她年纪尚小，可能也没有生离死别的经历。可是那几个兄弟是真真的死在我面前的。）
（那日雨夜，我们追击了好久的一个杀手终于露面。这个杀手专门接暗杀朝廷命官的活计，已经有好几个五品以上官员遇害。官员遇害动摇国之根本，大理寺卿要求十日破案。我们十人蹲点良久，终于等到他露面了。）
（那时我们都是大理寺狱丞，年纪最小的王郎开心的说：若是此次能捉住他，我们就能官升七品了。可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人首分离，温热的血液喷溅染我一身血红。我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大理寺官员的衣服是墨色了，就算是染血也看不出来。）
（那杀手被捉住了，可是我们也损失了五名兄弟。那日我们剩下的五人将他们葬在慈恩寺山后，希望佛门净地能超度他们。）
（略略摇头，看着外面檐下的雨幕。）
不是，是办案中牺牲的大理寺官员。

【我们还住在东宫的时候，一年春节我们去给皇祖母拜年，皇祖母问我们长大后想做什么，当时大皇兄便说，他以后要入朝为官。当时皇祖母便说，除了大理寺，其余地方都支持他。我不太懂为什么，回去问母妃，母妃说，大理寺办案危险，担责重，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那你该很难过呀。
【凉亭一侧临着山路，一侧临着颇为陡峭的悬崖。悬崖那一侧的栏杆未被雨雾打湿，便侧身坐上去，扭头看着雨帘外的湖光山色。这种冒险行为我从小就爱做，太液池刚结冰没多久的时候踩上去，看会不会裂开；到屋顶上取风筝的时候，在屋脊上保持平衡走几步……大概掌管幸运的神仙一直眷顾着我，从来没出过事。】
我有亲人在远方做事，才几个月不见，我都挂念得不行呢。如果以后都见不到了——哎呀，我都不敢想。

是。
（如何能不难过。我们十人是一起进的大理寺，我们有三人是一起从淄川郡来的，其中就有年纪最小的王郎。本来王郎的母亲不愿意他上京做官，觉得在本地找份差事就很好。但是王郎当时年少气盛，说不去京畿做官怎能实现人生抱负。于是王郎的母亲拉着我说：靳家大郎，我家王郎皮的很，到了长安多关照他一些。直到王郎死的那一刻我都在想，我该怎么如何王家大娘说。）
（她坐在悬崖那侧没有被打湿的栏杆上，往那边动了动生怕她一着不慎掉下去。她说着她远方的亲人，眉眼间尽是思念的神情。那人，应该对她很重要。）

【大理寺的案子一宗接着一宗，就上回，被掳走的那些小娘子都还没有找回来，其中一两个我与她们在宴席上认识，如今家人还愁容满面的。】
【在家的那些时日，特地问人要了卷宗来看，绥猷三年二月中，第一个小娘子的家人报案失踪，是在从观音祀回来的路上，直到如今，已有十余个娘子失踪，全都出身长安名门世家，父皇已令大理寺一个月内破案。】
【那些穿着华服，拿纨扇扇着香风的小娘子，就这么一个个生死未卜地没了音讯，几个月前还在一起聊天玩闹呢，说不挂心是骗人的。】
上回说的那些失踪的娘子，如今可有线索了？

（听她问起那些失踪的小娘子，抿了抿唇。神情有些落寞，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羞耻。）
没有，前几日孙尚书家的次女又失踪了，圣人雷霆大怒。
（自上次提审张生发现并不是幕后主使时，所有侦办此案的大理寺官员都难掩失望之情。以后的半月都未曾发现犯人踪迹，反而是失踪的娘子一个接一个。从才开始的平民到后来的贵女，犯人作案的等级越来越高。皇家三个娘子都正值失踪娘子的年龄，圣人也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出事，还剩不到半月时间，必须结束此案，不然所有人都要丢官帽。我对于是否削职一事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那些丢失的娘子，万一遇害，我无法向她们的家人开口。）
是靳某的失职。
洛娘子……洛娘子你也要注意，出门多带些人。

【恰恰失踪了？！孙尚书家的次女小名叫恰恰，人很好的，和李常曦疏远后，我与她便迅速熟悉起来，有一段时间隔三差五便互相拜访，裁新衣，品新茶，很是投缘。这才十来天没联系，怎么就失踪了？】
【脸色瞬间白了，从栏杆跳下来，不由自主地赶了几步拽住他的袖子——如同着急时对着临暄时一般】
失踪了？怎么失踪了？在哪儿失踪的？可有人见到？

（她脸色惨白的从栏杆上跳下来，生怕她摔着虚扶了一下。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这孙尚书的次女难道是她的闺中好友么？没有将袖子从她的手中抽出。）
三日前，孙家次女着男装带一侍女出门，未归。
（言简意赅的向她叙述了下事情的始末。那日孙尚书跑到圣人门下痛哭，流的泪恨不得把大明宫淹了。这孙家次女是嫡女，长女是庶女出生不如次女得宠。孙家将这女儿当未来皇子妃将养着，矜贵非常，此番失踪，孙尚书自是难过。看着她也这般焦急的样子，有些愧疚。）

十余日前，她曾寄信与我说，秋水湖的荷花开了，她想去看。但最近风声鹤唳，家中长辈不让她出门。长安贵女间的来往也多停了，她被关在家中一个月，不是念书就是绣花，她性子本就外向开朗，自幼便想如表……如薛节度使般从军，那时被拘得狠了，很是苦恼——她大概是带人到秋水湖去散心了。
【白着脸，一边回想着知道的情况，一边语速飞快地说。这些日子不时浮上脑海的念头牢牢占据着心神——我能跟着大理寺去救人的，为什么不呢？那些女孩子我大多了解，与此案相关的卷宗我泰半读过，如今恰恰也遇险了，难道我能坐在家中干等消息不成？】
【抬起头，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睛，双眸亮得惊人】
我要与你一同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