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婚宴一别，与策靖有师徒这层关系牵着，来往日渐密切。一向懒于动笔的我，竟还会破天荒写信寄去穆卢府。字不清秀，却饱含认真，也总是寥寥几句，多了写不出，写了也怕他嫌我啰嗦。】
【受邀前去天仙瀑，出门前已围了毛领，但想一想目的地，总觉得那地方较之京内会更冷，于是刚踏出门，又匆匆退回去添件外衫。】
【临时见那道立于马上的身影，匆匆一夹马肚迎上前，从领内露出下半张脸】为师出门迟了，对不住对不住。等很久了吗？

【等了一阵后便看见路上一道马上的身影，对这道身影已称得上熟悉，远远望去就知道是自个儿等的人。待她走近后发现小姑娘裹得严实，毛领子几乎遮住了她那一整张小脸，笑道。】
冬天路滑，师父要是来的早徒弟反而该担心了。
【而后看她只有一人一马，也没叫上家中随从，不禁担心道。】
师父一个人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嘿嘿一笑，阔气地摆手道】莫慌莫慌，为师的小红马是个靠谱弟兄，管它刀山火海冰雪重重，统统不需怕的。
【与他双双下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横盖在眉上朝远方稍稍一眺，分神点头】顺利。嗯，我不一个人来怎么来呀，喊上兄弟姐妹还是带着阿玛额娘？
【说着收回动作，想一想那个场景，笑出声】兄弟姐妹倒还好说，要是阿玛额娘——得逮着你问东问西了，你怕不怕？

【小姑娘一身红装骑在马上，倒也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意味。后又听她夸赞自己的小红马神勇无比，便对她的安全问题放下心来。一同下马，牵缰远眺，京郊美景收入眼帘，北国风光惟余莽莽，不禁感叹大好河山。身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含笑道。】
不怕。师父如此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想必扬蔼伯父伯母也和蔼和亲。
【京郊风冷，天仙瀑又以冰景著名更冷几分。感觉路上风大，提议道。】
此处风大，咱往冰溪那边走走？

【斜眼不时觑他，更是竖起耳朵随时等候他的回答。和蔼可亲？这真是个好答案。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抬起来掩口笑了声】
和蔼同我说的问东问西可不是一码事……哎，不过你不懂便罢了。徒弟如此单纯不谙世事，也是为师之幸！
【行得缓慢，却仍有风飞过二人间隙，直过领沾肤。只我与他聊至有趣处，倒并不觉冷，待他一提方一个激灵缩缩脖子，点头附他提议。】
冬天风一向大，你怎么想到来这儿了？我记得上回同朋友在这里烧烤还是临秋的夏季，那个季节这儿的大风才有用处……你冷不冷？

【主动拿过她手中的缰绳，两马并牵。不知她所说的问东问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如何提问也都是如实回答，总不会问一些无解的问题。看她突然打个激灵，解下所披大氅覆在她身上，而后继续往冰溪方向前行。】
不冷。
此处可览冰雪胜景，北京城内即使最冷的时候屋檐下冰棱遍布也难得一见。
【行至溪畔，便把两匹马系在一旁树桩之上。冰景近在眼前，晶莹剔透，突然问道。】
徒弟有一事不明，不知此处为何叫天仙瀑？

【手里一空，视线随之落定之处是他的手。盯着那手并那缰绳看上片刻，忽然将头朝旁一扭，欲一释心底涌上的忍俊不禁。而不待我唇角弧度勾起，肩上便又是一沉。抬手去触——原是他的大氅。】
【再是无法藏匿，偏首隐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偷偷笑出来，旋即意识到什么，回首望着他因除下外衣而略显单薄的身形，一手捏着衣角，小声道】
那你给了我岂不是就冷了？【怕他以为我是要还，忙又添一句】但你既已予我穿了，便不许要回去，君子一言，哦不，君子一言一行可都是驷马难追的。
【驻足赏景，抬头闭着眼感受透过云层折下的暖意，有些心不在焉，声音显得莫名轻飘】天仙瀑啊……那为师先问一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小姑娘身量不大，在大氅之下更显娇小，甚至像个惹人怜爱。看她抓着衣角，又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激，好似怕自个儿再要回来，认真看她，温言笑道。】
好，一言一行都驷马难追。
【继而抬眸看向远处，冰瀑、冰潭、冰溪之景宛如仙境水晶宫。然而开口所言，却是完全不同的答案。】
按照民间取名的习惯，或许是因为此处有天仙降临。

【天仙瀑么，要么是这儿的景太美，引来一个有威望的重者踢它拟此一名为后人传颂；要么是这儿有天仙下凡的传说，由传说衍生该名。总归不外乎是这二之其一，再多的，我也想不出了。】
【裹紧些他的大氅，听他说完，吸吸鼻子，脑海中忽然蹦出个古灵精怪念头，忙凑过去故作神秘道】那你算是猜对了！不过……你知道天仙什么时候降临吗？我知道哟~
【就晓得他们男子向无宽泛思维，从我说完这句话他眼里闪烁的几分淡弱惊异就看得出来。捏着嗓儿匆匆一清，退开两步，甚是郑重】天仙什么时候来的么——嗯，就是这个时候！
【并着尾字一起，手指一个回旋指向自己，面上笑容明媚飞扬。】

【若想考证此处得名渊源，首先应看的是地方志。但密云地方志存于密云县衙，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借出一观。】
【此问不过是随性而至，不必真做考证。看她故作神秘说道天仙降临之事，面露惊异。正在认真回忆那本书中有过记载此处曾有天仙下凡，又见她立刻换上笑颜。朔风吹过，她所披大氅随风而动，倒有几分欲乘风归去的意味。】
请问仙子师父是否还要返回天宫？
【不待她回答，上前一步至她面前，正视于她。】
就别回去了吧。

【我从他这一问中体会到那么点儿认真意味，自与他相识起，虽知他就算再呆愣也决计不会到这种地步，却仍不免莫名为自己的肃容添上几分小小愧疚——别好端端的一个人儿，真被我诓了，那多对不起他的聪明才智啊。】
我——【脑海仿若一片乱世，而这乱世中好容易捋出的一句话尚未来及出口，就又被他抢先一步】
【偏偏他这一抢先，我确是再不知如何回应。】
【打我们第一次相见，我便晓得这是个实诚的，往后再遇，我又逐一觉察其他，譬如那双深如潭水又不乏清澈的眼睛。所以我至今都很难相信，这双一望可见底的眸子，竟生在一个驰骋官场的人身上。】
【忽卷一阵烈风，吹散这些遐思。我一个回神儿，将将有些冷却的笑，不觉间裹回它原本的温度】这个呀……徒弟是不想为师回去吗？

【七年正月，自个儿曾往成郡王府拜访十一爷。由人一语“魄力行事”惊醒梦中人，而后成王婚宴上毫不迟疑的一跪更让自个儿明白心意。然而却不知道眼前这位仙子是何想法，直言未免轻浮，值得一语双关。】
徒弟不想，但师父有选择的自由。倘若师父留于人间，徒弟愿为司南。
【自幼所学，皆是尊师重道。此时此刻，未免也有些后悔当日拜她为师。】

【不想——这下换我彻底愣了。】
【那晚醉倒姑姑面前，因我本就不胜酒力，倒也未曾将自己所言所行忘得一干二净。翌日清醒，趴在床头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把讲与姑姑的那些话在脑子里头仔仔细细过一遍，然后……】
【就那么在偏阁里红着脸昏沉了一天，谁叫都不肯去。】
【我是什么时候抱有这个心思的？一得阁、湖心亭、穆卢府，啊，枉我已和他同驻过这么多地方，却连这根小芽的出现都不曾留意】
【气氛一时凝重，我记得我对姑姑说过，“不敢问”，而他此刻的心思，我也一样不敢猜。】
嗯……【半晌，总算开口，淡淡一笑】瞧你瞧你，为师不回去还不行嘛，这大好河山比天宫有趣多了！不然那些个，不对，不然我们仙界怎么那么多人都要往下界跑呢，你说对吧

【北京城八旗贵族格格不少，但自个儿见过有数的那么几位也只不过是一两面之缘，从未深交。与眼前之人从一得阁初遇，到湖心亭茶楼相识，再到穆卢府树下接人，能有如此深交实在难得。如今看来，恐怕早已缘分天定。】
【两厢不言一时寂静，熬过这段漫长的片刻时间，她才出言回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神色也稍有放松，但仍忍不住含笑提醒。】
师父说的是，但人间有壮阔的山川江湖，也有平淡的柴米油盐。而且人生如白驹过隙，游览大好河山之时短暂，耗费在生活琐碎上的精力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