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北宋二十八年。
江南三月。雨细风凉，雕棠开满池。艳气泌人，芳华丝缕苟如水中藻。秦淮的江水上烟雨有若隐若现的愁，无处可逃。
“红坊”是秦淮河上最有名的画舫。
无人清楚红坊之主是何人，仅知晓舫内有艺妓五位，闻说个个出得沉鱼落燕，国色天香，姿行端庄得体，皆是才貌夺嫉的女子。
其中含擅琴者，熟画者，通诗者，司棋者，爱舞者。
每当夜沦，五只朴素的纸纺舟便亮起寥寂的烛色，这般平凡素美的陈色在一片五光缤纷中却意外突显一份柔。五名艺妓各属一舟，以待要求不一的客官。
“红坊”虽小，亦不招摇。但其中艺妓凭己过人的玉貌花容及精湛才华，轻而易举将“秦淮第一舫”入怀。女子的名誉虽响彻江南，行事作风却如舟的朴素，坚于己守，卖艺而不卖身。寅时一到便熄烛罢弦，卷纸洗红，停笔遮墨，收棋放帘，止舞褪纱，掩门将舟摆渡就岸，归宅就寝。
艺妓名之响，诸多踏尘摘杏者慕名而来，皆奢一睹五位秦淮名妓的芳容。
然五位艺妓每夜仅待一名客官。纸纺舟温顺碰岸，彼夜幸运者迫不及待地登舟而上。
舟只不堪地摇晃，漾出纹色，叹息一夜又糟蹋于庸俗者。
「贰。」
忘笑神情舒缓地揣摩着方才在集市上买的银钗，雕工不甚精致，钗末却镶嵌着亮得出奇的珍珠饰，便不由欢喜将其买下。
一路闲散地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巷，忘笑步入了落处街道转角的织莲茶阁。
茶阁布局简雅大方，红檀木的砂色让人淡享芬芳。此时属经营的淡季时段，阁内没有很多的客官。忘笑刚入门便看见了那个坐在离阁门最远出的一抹素白，光泽柔顺的乌缎直垂下泄，估略已及膝长，以一支晶莹素雅的白玉钗盘丝而起。坐在茶阁最角落的白衣女子出落款款，流连一阵茶香仿恍如画。
忘笑朝前来招应的小二点头打发，抚起手，姿态优雅而闲慢地走了过去。她的一身蓝绸并没有陷入白衣女子的眼帘半寸，但女子却轻轻放下了茶杯，清澈天籁的声音从那泽满的朱唇淌流而下。
“忘笑，你来晚了半柱香。”
小二恭敬地拉开了白衣女子对面的红檀木椅，还殷勤地扯下挂与勃颈上的抹布，用力擦了擦椅面。忘笑礼貌地朝他点头展笑，轻身坐在了白衣女子对面。将手里一直不舍搁下的银钗收入衣袖暗袋，道：
“方才目色上了一支银钗，稍微拖缓了点时间。你这不是已经在享茶了吗，流离。”
白衣的流离淡笑，端起瓷壶倾茶而出，为忘笑面前的一只茶杯斟满乌色的茶液，“是普洱，又要请你将就我了。”
“你不是一向如此？”
“经你一说，好象确是如此。”
女子不约而同被对话逗笑了，以巾遮掩，轻扬的笑声无邪纯净，仿若孩童。
邻桌——应该是阁内，阁内人都失神木讷地看着貌若天仙，粉妆玉琢的女子。杯内茶水冉冉升起热气，婀娜地散开，轻柔地缭绕于阁内。
忘笑拿起一块桂花糕，清淡地抿咬了一小口：“流离，今夜出天价包揽我们五只纺舟的客官所属何人，你方知？”
细细地品着色泽乌黑的普洱，流离摇了摇头：“不。我仅在今晨听夜宴一说，并没有详细闻略。难道忘笑感兴趣？”
“你知道我对达官名利很淡视。只是好奇罢了，愿意出如此高价一次将我们红坊揽下，至此为止仍然屈指可数。”
“忘笑有什么猜测对象吗。”流离放下茶杯，一同拿起一块桂花糕细嚼，活像享受午茶的孩子。
忘笑只是摇头，端杯，抿了一口甘醇的普洱。那浓郁并不苦涩的茶气一向与她的舌合不来，这次却尽数倾杯。
“烟尘女子对待这些世俗，又有何选择。”
「叁。」
戌时。
流离上了舫，褪掉白日朴素的白衣，换上一身丝质熟滑，点饰典雅的白色衣裙。没有取下白玉钗，那一凛透彻的玉色仍以好看的姿态将发而盘。
今夜，有人以高价将“红坊”的五位艺妓全属到寅时。姑娘稳时上舫，按惯例提前半个时辰。如今时辰已到，客官似乎还没有来。
流离抚了抚白纱长袖，坐到琴前试弦。
琉璃冰琴是一把白色质地的七弦琴，它伴流离度过众多杂闹喧哗的夜晚，是流离最喜的琴。琴声悠扬果断，而又哀转在耳鸣里。
轻轻弹跳了几个音，流离摆弄了一会弓，试调好音，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画舫的窗外是秦淮河绿谵谵的水，一年四季皆呈烟波浩渺，那暗得浑浊的绿在午夜难以视清，却仍然足以倒映舫中女子那绝色的花容。
舟外传来越来越沸扬的人声，估计今夜的客官已达。流离没有起身，依然不为动摇地坐在琴前试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