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弥漫的雾气笼罩了整个街道,微弱的人声从远处传来,阳光透过云层,在各处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树枝摇晃着,而其上的露水早已在这样的高温下蒸发殆尽,只留下满树翠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伸展着自己的身体。
蝉吸取着树木的水分,同时惹人心烦地叫着,如同机械生锈转动发出的刺耳叫声连成一片,穿透清晨的薄雾传播到极远的地方,如同永不停息的劣质交响乐,嘈杂而令人烦躁。
Meiko打了个滚,转动让床单起了褶皱,被子蜷在床下覆盖住木质的地板,窗帘大开着,阳光毫不客气地闯进房间,打在女孩的身上。
Meiko蜷着身子,紧闭的眼睛下嘴角成一个很不自然的奇怪弧度,像是在思考什么极为重要的事。过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她猛地睁开眼,身子也从床上弹坐起来。
【不就是起床么!新的一天,Fighting!】口中喊出的话语因为响度过大而回荡在楼道中,不失时机地吵醒了公寓里的几乎每个人。托这句话的福,想必今天邻居们一定又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不过现在可没心情管他们』Meiko这样想着抓起被子扔到床上,打开衣柜随手扯出一件红黑相间的罩裙套在身上,用梳子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散乱的棕色短发,穿上鞋子,用钥匙打开门,走下楼梯,丝毫不理会身后木门被甩上发出的巨大响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径直下楼出了公寓。
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阳光开始变得毒辣,炙烤着天空下的每一个人。Meiko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往前走,但自己也不明白要去哪里,她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同时满心希望着可以遇到些好玩的事情。
间或驶过的马车冲散了人群,车轮摩擦着青石路面发出悦耳的类似于铃铛的响声,其中一辆在Meiko身后停下,而她只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着,直到脚下的地面上出现的奇怪影子把她的前方罩住了。
【……诶?】

02
毫无防备地猛然转过身把头仰起,刺眼的阳光把Meiko的眼睛照得生疼,眼前出现的炫目的彩色光斑几乎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因突然的刺激而分泌出的眼泪在她近乎失明的眼中打着转。狠狠地摇了摇头,Meiko的嘴里嘟哝着什么,等到终于适应了光线再次抬起头时,目力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刚才所见到奇怪影子的主人,只能勉强隔着人头见到一辆离去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溜得还真快……】咬着嘴角,语气中不自觉地透露出懊恼和失望,Meiko低下头,看着那人留下的东西——一张看起来像是传单的纸和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手里的红色气球。
传单印刷得极为粗糙,说得更准确些,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印刷的。纸上歪曲的线条拼凑成马戏团帐篷的样子,很简单地用彩笔涂抹上红色和蓝色,中间的一片被黑色涂得很满,还有几块明显超出了范围。在黑色之中用留白的方法画出一张狞笑的嘴和一只像星星一样闪着光的眼睛,下方的红色字体和图片一样扭曲着,纸的边缘也没有一点花纹。总之,怎么看都像是出自幼儿的拙劣手笔。

03
【黑暗森林的马戏团,请一定要来啊!】纸上红色的扭曲字体这么写着。
极为不屑地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如果是用这种方法招揽顾客的话,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去吧……】轻声说着,Meiko不再理会继续向前,完全没有发觉手中的气球越胀越大。
然后飞到了空中。
带着她一起。
她拼命挣扎着,身体上却没有一点动作,想要叫喊,口中竟发不出一个字眼,只有一颗想喊的心在胸腔中猛烈而急速地跳动。
路人从她刚才站着的地方走过,没有人仰起头,也没有人的表情有丝毫的变化。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他们也根本看不见她。
也许他们确实看不见她。
高空中的寒冷缺氧和炫晕一起压迫着她,心中的绝望和对未知的恐惧感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哭,却感到嘴角上扬到了诡异的弧度。
她想逃,手臂却只是把线绳扯得更紧。
她昏厥过去,最后听到的是手臂脱臼发出的咔咔响声。
身体在急速下落的同时还是在笑着。
残酷地笑着。
好像刚刚做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04
意识恢复的时候,Meiko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平地上一瘸一拐地走着。
左臂和脚踝处传来无法忍受的疼痛,关节不时发出类似爆裂开来的响声,膝盖以下有什么粘稠的东西顺着腿部滑落,空气中夹带着铁锈的味道和一丝甜得发腻的腥味,加上膝盖的剧痛,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了。
有寒气不停地往衣服里灌,罩裙也许被划破了几个口子,再或者已经少了一截,这一切Meiko都无从确认了。
阳光貌似被头顶交错的枝叶挡住了,周围唯一的光源来自释放出蓝色磷光的飘浮于空气中的火焰,即便如此,能见度还是低得可怕,几步远的地方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树木毫无规则地排列着,伸出的无叶枝干尖锐而弯曲,在火焰中闪着幽幽寒光,如同随时会刺穿身体的匕首。
在这样的地方,即使最伟大的探险者也会迷路。
然而这具不受意志操纵的躯体尽管行走的道路曲折不堪,却似乎始终坚定地嘲着一个方向。
它好像很清楚它要去哪里。
但她对此一无所知。

05
伴随如同有生命一般浮动着的火光走了不知多远,也许一小时,也许一整天,四周的景物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自从Meiko的意识从昏厥中清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阳光的踪影,甚至连任何一块细小的光斑也不曾有。就像是被阻挡在门外的敌人,而黑色才是这森林的主宰。
黑色,只有黑色。
像是蛇一样从她的脚下蔓延爬行开去,铺满整个地面和天空。
这里的一切都是黑暗的衍生物,树木也好空气也好脸上不受控制的冷笑也好,全都是像黑暗一样冰冷黑暗而让人绝望的事物。
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与其说这是通向死亡的道路,倒不如说它就是死亡本身更为确切一些。
而且显然,这里并不欢迎外来者。
独自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伴随以寂静,创伤,闪烁的火焰和残缺的躯体,行走。
只有行走。
【黑暗森林的马戏团】
【请一定要来啊!】
有这样的话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06
一切存在于黑暗森林之中的事物都是冰冷而病态的,如同被雕刻失败的畸形人偶,苍白的脸上笑容惨淡没有一丝温度。
同样的,出现于Meiko眼前的这座帐篷也是。
以红色和蓝色为底,即使高大却如同弱小无力的兽类蜷缩着躲藏于森林中央,帐篷的布帘紧闭着透不出一丝光亮,不知是环境映衬还是过久无人使用,布料的某些角落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
不难想象如果这顶帐篷如果存在于闹市区会吸引多少人的目光,但它在这个地方,以这一幅模样出现,也只能让人感到心寒,想要逃离此地罢了。

07.(1)
意识颤抖着想要远离,身体却一步一步缓慢艰难但执著异常地朝着那森林中的怪物靠近过去。
布料的细节已经可以看清了,底部被拉扯变形出现奇怪的凸起,有几处甚至被撕开,纤维外露于空气中展现出帐篷内的场景——与森林中一般无二的黑暗,兴许更甚。
眼睛正对着一处缝隙朝里望去,惯于行走的身体一动不动僵直地站着,屏息静气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Meiko简直不敢承认她所见到的分明是一个人的狞笑着的脸。
更确切地说,只是嘴和一只闪着光的眼睛罢了。
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07.(2)
有什么东西突然亮起来,耀眼的黄色光线透过裂缝直射入Meiko的眼睛,习惯了在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情况下看事物的瞳孔受到光线照射又传来熟悉的剧痛,甚至比之前还强烈许多。对于已经不知在黑暗中停留了多长时间的她来说,这道渴望已久的光芒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帐篷里有谁说了些什么,Meiko都听不清楚也无心去听,现在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到那只天杀的右眼上了。
『该死……』
女孩这么恨恨地想着。
尽管什么也做不了。

08.(1)
在Meiko双眼的焦距终于恢复时,帐篷里已经一片喧闹。

08.(2)
笑声叫声谈话声和掌声毫无预兆地出现,混乱而嘈杂像是幻听在耳边回荡,身后的森林仍然是一片寂静和凄凉,这场狂欢突兀至极而又怪诞至极,如同黑暗寒冷的极地之上直窜而起的漫天火光。

08.(3)
然而睁大的双眼让她不得不看,震颤的耳膜让她不得不听,僵硬冰冷的身体站在原地让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制裁。
眼中倒映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类似于舞台的平面上走出的是一个身着华丽服装的,两个头的怪物。
旋转着舞蹈着,口中说出的话语明明可以听得清每一个音节却完全无法成句,涂抹着油彩的两张脸上挂着好像是已经定型了的僵硬夸张的微笑,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光芒,有的只是隐隐约约透出的挣扎但更多的则是没有尽头的绝望。Meiko似乎可以听到怪物发出的类似扯线木偶的骨节断裂声。
【很快乐啊……真的……很快乐啊啊啊!】
两个头的怪物这么叫嚣着,声音和被困野兽临终前最后的嘶喊极为相似。
【但是……为什么不让我们消失掉呢……】
不知是不是幻觉,耳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貌似是由很清脆的女声和男声一齐说出的。

09
演出的结束突如其来类似于开始一般没有任何征兆,如此突然以至于说它是结束还不如说是中断好些。台下的黑影和台上的怪物以及混乱的叫喊声都随着灯光熄灭而崩塌溶化消逝殆尽。幽灵四散而去,只留下这顶如同鬼宅一般的帐篷蜷缩于纵横的树木枝叶中。
没有活物也没有声音,无论里外所拥有的都只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刚才的一切如同梦境虚幻而易碎,然而谁又敢保证这不是梦呢?
这一切过于荒诞过于痛苦过于不真实,几乎无法让人相信这是在现实中发生的,更何况想到这是梦境会让她安心许多。
『没错,这一定是梦吧。』
『但是拜托了——』
『快点给我——』
『醒过来啊——!』

【黑暗森林的马戏团(11)『Chapter 3 Part2』】
双手置于胸前像是在祈祷着什么,女孩的脸诡异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周身的光芒明暗不定,在环绕着她的同时也照亮了身后那人的身影。
深蓝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眼中缺乏神采却不同于之前几人面容的扭曲而疯狂,相比之下他更像是萎靡不振的病人蜷缩在一旁,虽然被厚重的衣物包裹着却也不难看出身体没有经过变形的痕迹,毫无疑问,他是在这马戏团中最接近正常人也是最令人安心的一位。
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黑暗中的更远处不时有金属的反光出现伴随有铁器碰撞的【叮当】响声,不需要过于复杂的思考也能得知这是铁链,可它究竟束缚着谁?是那位歌唱的畸形女孩抑或是那名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所谓【患者】?更何况铁链在此出现就已经是不正常的,不需要其它,这【马戏团】和无尽的森林本身就是一种压迫和束缚。
这里是一座难以逃离的堡垒,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封锁线——现在即使是Meiko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患者的嘴唇在蠕动仿佛咀嚼着什么,面前的地面上堆放着的物体无法看清轮廓,女孩身体周遭的光芒还没有亮到这样的程度。
然而在黑暗的更深处,二人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得越来越亮,已经可以看出形状来了。
是那个长着两个头的怪物,带着一如刚才的奇怪笑容立于黑暗之中。
患者身前的物体也看清了,是一个盘子。
以及在它之上堆砌起来的人类残肢。
『怪物……!』
Meiko这么想着,也这样喊了出来。
【怪物啊啊啊——!】
恢复了身体的自主权,她却来不及感受到丝毫欣喜,转过身再也顾不上什么帐篷,拼命往来时的相反方向逃去。
【欢迎来到黑暗森林的马戏团——!】
怪物们的声音于身后徘徊着紧追不放。
TBC.
好哒那么苍雪大哥也出现了呢~@v@
就剩下团长大人们啦!XD
最近爪机抽了必须赶时间所以较渣求谅解啊@A@【够!】

10
磷火在空气中摇曳跳动不停变换着位置却始终把Meiko围在中央,被照亮的地面上映出灰色的影子,黯淡模糊的光线照射在瞳仁中引起微弱的反射效应,而女孩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如同一具由于放置过久而逐渐变得僵硬的尸体。
目光透过纤维之间的缝隙凝望着帐篷内部,似乎是努力想要从那一片黑暗之中看出些什么来,Meiko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专注】二字来形容。终于,许久之后,像是回应也像是召唤,有隐约的歌声从帐篷里传了出来。
没有起伏的空灵歌声不带任何感情,反复着仿佛永无休止令人联想到巫女的吟唱,与包围着它的无边黑暗相同,这声音虽然无形却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一寸一寸地侵入心脏并在其中滋生蔓延,将信心和希望连同血肉一起当做自身的养料吸收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具没有实质甚至没有生命的躯壳,枝干刺破皮肤在其上开出娇艳的花。
这是以精神甚至肉体死亡为代价而摧生出的可怖的美丽。
一束光出现在歌唱者的身上,与之前刺眼而明亮的黄色光线不同,她身上的光芒时明时暗,说是温柔还不如说苍白无力更好些——无力到让人觉得它随时都会消失,从而令周围的一切重又隐没于黑暗的帷幕之下。
但也正是借着这束光线,Meiko得以看清了歌唱者的模样。
歌声的来源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尽管戴上了黑白色的眼罩却仍然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戴着奇怪发饰的青绿色长发披散在脑后,本应是手臂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取而带之的是下半身的浅棕色马蹄。
类似于传说中半人马座,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兽。
【好快乐,好快乐】
【黑暗森林中的马戏团】
【再一次死去时什么也不会有】
【那么永远如此就好】
………………
歌声回荡在森林中,女孩笑着,很幸福的样子。
【好想死】
【请杀了我】
同样的声音如是说,然而歌声并没有中断。
苍白的脸上有泪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