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橱内，银匙子不慌不忙搅着盏中冰酪，又添几滴清甜甘美的槐花蜜糖。偶听院外蝉鸣飒飒，也未似昔日躁郁，登时兴致缺缺，只因昨日方得芝英姑姑许诺，午歇醒转，便将那好容易成文的《秀芝传》拿来与我品析。虽字谱不曾识全，依旧殷殷神往——实非她文笔流丽如何、我境界高深如何，而是雉精与海鱼的风月情事，纵然离奇不胜，到底勾人心弦。）
（藕节似小腿蹬了一蹬，使木桌儿发出吱呀声响，以示心底漫天匝地的不满。）
小玉姐姐，你去瞧一瞧——姑姑走到哪儿了呀！

【 秀芝传撰成，前日曲罢，其中仙吕宫为主，南吕宫则为辅，自诩词稿清丽婉转，音律时而绵邈、时而戚戚，若来日幸而面世，必当以昆腔雅乐而颂，且该由南派韵味而歌。】
【 此事尚不曾与人讲，便是秀姨也未知，偏生家中最调皮的侄女——妙仪，鬼精灵似的，那日来府中闲顽，恰教她觑见了，因而只得百般哄劝，答应她今日送来成稿。径自估量时辰，想她午憩将醒，才悠悠起轿往丰嘉府去。待止步闺阁，恰见垂花门前有人等候，才与那丫鬟一颔首，便扬声先唤 】
：妙仪——

（小玉姐姐应声道是，忙不迭回转身去，微微探出垂花门瞧看。怎料人未至，声先扬——既清又甜的一句“妙仪”入耳，喜眉喜眼自榻上坐起，顾不得将织绣桔梗花的小袜儿扶正，已软软小跑至姑姑身前。见她笑得温柔可亲，只想扑进怀中，但雪团子脸儿一扬，口中却无半句好话。）
姑姑今日来得这样晚，可是又贪眠了？羞羞羞！
（小手软绵绵将她玉白的指环握，引至榻上同坐。）你来，你来。

【 那丫鬟禀道小姐久候，便随她入室。甫将珠帘揭起，便见妙仪仍是从前模样——这才起身未久，又吃了满桌零嘴，因养就如今雪团子一般的娃娃。她那小圆脸一扬，可爱的紧，直教人想伸手去捏，谁知这丫头甫开口便不讨喜，因也打消方才念头，远山眉攒，只嗔道 】
：才没有！还不是怕你起得晚，谁成想你都吃起来了
【 这妮子促狭的紧，便是我也难忍与她斗两句嘴，丝毫不见个长辈模样。一时玉指被牵，包在她软嫩的掌里，便也随之落座。】
：怎么了嘛？

（眉梢弯起新月弧度，“从善如流”推一盏案上槐蜜果子酪予人吃，先甜罢嘴巴，才好理直气壮地开口。）好姑姑你看，这暑热也无了，冰酪也吃了，总该将你那秀芝传拿出来，与妙仪见见世面了！嗳，我想想——那雉精与海鱼，最终可得了个好结局？便是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的那般？
（促狭一笑，又道。）
咱们姑姑一向心慈，它们虽非“郎才女貌”，好歹一个上天，一个入地，怎舍得相忘于江湖，没得招人泪珠子掉。大抵总是花好月圆人长久罢，嗯？

【 她竟肯分出些零嘴予我，霎时受宠若惊，却也半窥其中之意——她这般小气的妮子，笃定是有事相求。果不其然，我这里檀口才甜润，她便一股脑讲了许多，还有甚么伉俪、相濡之语，真不知是何处学来的。】
：你这连珠炮似的问，是要我答你哪句？只怕若是讲的不周全，少不得你又要来闹我
【 尾音一落，便将玉京携的秀芝传取出。虽则是工尺谱，却也是字大占先，音律佐之，想来她也读的懂。率先递去，对后话不置可否 】
：喏，还不如你自己去瞧——不过呀，我可不算是心慈的，你看了便知

（轻薄几页手抄《秀芝传》将将入目，虽字不曾识全，小手仍喜孜孜将它捉起，读得有滋有味。你说，若遇着那云遮雾绕的桥段可怎么办？嘿，这原作便施施然坐在跟前儿，又怕些甚么，勤学多问便是了。）
这字念甚么？秀——致？
（可巧翻过雉精以为“深情错付”，欲飞天诀别的一章，眼圈儿禁不得红红。）
姑姑，你可真坏，可真坏！海鱼分明是爱她至极的，不过有些误会未曾说开罢了。

【 才子佳人，素来是清丽绵婉之曲，其中少不得悲离——这骗的便是她这等懵懂、春心未萌的傻丫头。这秀芝传虽非人间事，却也算得个才鱼佳雉，又何尝不动心弦。】
：是了，秀雉
【 随意应一声，见那丫头字句仔细，分明是沉溺其中，遂不敢多搅。谁知再几页翻过，她竟生出哭腔来，奶声奶气地、还将我也责一番。果真是年岁小，这面色变幻之快，委实惊我。】
：方才我便同你讲了，我不是甚么心慈之人，你偏不听！既然已观之此处，不如再朝后翻几回罢

（书读过业半，见情势峰回路转，不仅那嫌隙破冰，更愈生情浓，心下这方松快，向小姑姑怀中倚了一倚，笑得无忧无虑。）
这些风月情事，我虽是不通的，但也实在感动——嗳，真心祈愿小姑姑你呀，日后也可觅得这般无双好郎君，白首偕老，若如我阿玛额娘般……罢了罢了，咱们吃果子酪。
（手执银匙儿，微微挑起果酪面上一颗滟红的樱珠儿，啊呜一口吃得香甜。）
《秀芝传》还有续篇么？妙仪还没瞧够哩。

【 循循善诱。她也是个乖巧的，再读过几回，花面便见霁色，丝毫不见那伤怀模样。——她这懵懂年岁，最好赚泪了。心里沾沾自喜，却还是抱紧那倚过来的娇身，软绵绵一小圈。谁知再闻后话，蓦地教人变了面色，红霞飞颊。便说这小丫头怎么这般听话，原来还留了暗器，竟反来摆了我一道。】
：这一桌子零嘴还塞不紧你的嘴！你可快多用些
【 虽写惯了风月，自诩看遍人间，却还是禁不住那一番揶揄。再闻后问，不由又舒春山，声也柔和。】
：有呀，你要想看我再写续册便是了
【 趁她满腮果酪，圆鼓鼓的，还是忍不住下手去捏，才不管她恨恨的瞧来，只径自笑得开怀。抢先吃罢这里所有糕点，拽了绣帕拭残屑，转身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