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来如春梦几时多,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
一豆烛火,半川月色。
老屋的夜晚格外静谧些。谷雨不在这里,他难掩失望;妹妹嫁去了宣城,亦不在这里;谷家没落后,下人散了不少——到头来,这个宽敞的屋子里竟然最后只剩了沈姨和银朱二人。
晚饭后,葆光就去见了沈青官,多年未见,她愈发显得老迈了——高颧骨,薄嘴唇;暗黄色的脸和半鬓白霜。尤其是那两只眼,蒙着凄清愁苦的光,当年“垆边人似月”的风月也不复存在了。
在他映像里,沈青官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窝在房里,今天却攥着他的手说些怪话。
“沈姨,您知道雨哥现在的地址吗?”
“阿光啊,今早上我就知道你要来,说与银朱听,她却不信我。”
“啊?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得雨儿这么高兴,来见我,还对我笑,我便猜出来了。你既然来了,不妨就多住几天。”
葆光吓了一跳,“雨哥?!雨、雨哥在这里吗?”
“呵……”
葆光是真的迷糊了,沈姨的笑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迟疑许久,准备问个清楚,但是沈青官扭头看了一眼钟,一把放开他的手,敛了笑容,面无表情道:“阿光,沈姨有点乏了,你先回罢。”
他这下为难起来,涉及雨哥的事怎么也要弄清楚,但现下——“二少爷,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门口突然飘起银朱那虚缈的声音,葆光又是悚然一惊。见是她,才定了定心神,暗自嘲笑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禁不得吓。
他起身告辞,才出门就看见银朱一袭白衣,提着纸糊的灯笼站在外面。
走廊里黑漆漆的一片,夏夜里啾啾虫鸣不断灌进耳朵里来,一时间只余虫鸣不闻人声,极致的喧闹后是极致的寂静。昏黄的烛光拢聚在银朱身边三寸地,周围只能借着一缕月光才能看到黑黝黝的形状。
银朱的脸明暗在摇曳的火光中不断延长、收缩,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留仙小说中的鬼和妖,她一动不动地静静竖在那里,又像是泥雕木塑的假人儿。
葆光正惊疑着,就看见她嘴唇翻动,轻声说:“太太这几年精神不大好,总说些怪话,二少爷别放在心上。”
葆光道:“哦,这样啊……”银朱又说:“二少爷回来得突然,客房都没打扫——你那屋早搬空了,今天就住在老爷屋里罢。”
葆光怔了怔,倒不是说他胆小,只是、只是——那屋子死过人,他父亲就是在那张床上咽气的,晦气。再怎么说心里还是有些疙瘩,况且儿子睡父亲的屋子……怎么听都不对味。
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了。要是以前,他也就大大咧咧地住了,可是现在的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环顾四周,森冷冷的鬼气氤氲,心尖上不断地沁出凉意来。
对,凉意。他下午就想说了,屋子是木石结构的,况且边上一圈竹林,比外面凉快些是正常的。可这也凉过头了!三伏天的,他竟然觉得冷,踏进门时,还以为一脚进了冰窑。这冷也冷的不同寻常,是缠绵在骨髓里的冷,是徘徊在心底的凉。
『我等你好久……』
葆光决定还是暂时抛弃马克思先生,道:“要不,我睡雨哥的屋?”银朱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行罢。”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二少爷还是这么喜欢粘着少爷……”葆光这次听清了,笑起来,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看上前还是个活泼少年郎的模样。
银朱转过身,领着他过去,白裙子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