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舒然跟郁旷在一起好几个月了,上个月她订婚,而今,婚期已至。
舒然麻木地坐着,任请来的人在她脸上描这描那,任自己一头青丝绾起,做个从未梳过的漂亮发髻。
任他们为她穿上嫁衣,盖上盖头,任他们扶着她走进轿子去,锣鼓唢呐震天响。
她不做声,脸上连笑意都未显出半分。精致的妆容美丽万分,却怎么也无法柔和她冷峻的神色。
如临大敌。
然后她又由着新郎牵着自己拜堂,由着丫鬟牵着自己回喜房。
新郎官还要在前头迎迎客人陪陪酒,暂时来不成——
“哈哈丁公子恭喜恭喜啊,终于是,抱得美人归!”“恭喜丁公子啊,舒然姑娘身姿绰约,真是漂亮得很,还有这大婚排场,老夫都羡慕你们这对新人呐!”
对,丁公子,丁如妍哥哥啊。
不是郁旷,叫她如何笑得出来。
不是郁旷啊……
舒然垂头,想起从前的承诺,眉眼间越发颓废。
忽的冷笑一声,竟一把掀了自己的盖头!
她把那血红的东西扔到地上,不屑一顾。
然而鄙夷的样子却没有持续很久。
她的眼眶红了,鼻子一酸,摩挲着身上的嫁衣,身子颤抖。
心下沉痛,拿起桌上那壶酒就开始喝,也顾不上那是要与新郎共饮的喜酒了。
一口灌进去,苦辣酸涩,真是像极了她的心情。
于是她被呛到,大声咳,大声咳,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所有的难过都咳出来。
“郁旷……咳咳咳……咳,郁旷……!”
她有反抗过这门婚事,却被爹娘锁在屋里。怕她逃么。
他是鬼啊,那锁,那墙壁,根本困不住他的。然而这一个月,郁旷没有来看过她。
郁旷……
这些天,她心里也苦啊……
舒然大声嘶吼着,抱着酒壶踹开了房门,嘴里骂骂咧咧地却在开门后那一刹那停住:“阿……旷?”
她眯着眼,看到前边站着的人,面对着她,却更加苍白。
“阿旷!你……我……阿旷,我……”她抱着酒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措地低下头。
“舒儿穿嫁衣,好看。”郁旷笑了,可是愈笑愈苍白,好似诀别。
舒然抬头,眼里压抑得心酸好像要喷出来,可是她不能,终究是她的错。
“舒儿,我要走了。”郁旷退了几步,或许是腰间的酒葫芦太重,又或许是什么让他不堪重负,让他差点站不稳向后摔去。
“什么……什么……”舒然惊异地抬头,她知道郁旷为何死后灵魂还可化为实体,她也知道那句“走了”意味着什么,“阿旷……你……?为什么……?!”
“那位助我化形的大师说过,我的念力一旦溃散,实体就要无法保持,到时,我无法再逗留世间,只得去往轮回。”郁旷笑容淡淡,日光下白衣翩然,在舒然眼里仍然是美得如同谪仙,“舒儿,你嫁人了……丁公子虽然性格不亲近人,其他都是好的……起码,在这暂时安宁下来的天下,你是安全的。”
舒然摇头,呆滞的目光里是她的不舍与热爱:“不……不可以……不许你走啊……!”
她喜欢他啊……他为什么来了,却在她喜欢他之后就要走啊……?!明明……明明两个人都是……都是……
嘴里喃喃他的名字,在目光触及郁旷已经从足尖开始消散的身形时,她的大脑突然空白,顾不上手里捧的酒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向他。
拥抱他。
“啪—— ”酒壶碎裂的声音格外惊心动魄,她心里一颤,抱住郁旷就不放手了:“阿旷……阿旷!我喜欢你啊!为什么……明明你也那么喜欢我的!我都那么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要走啊!明明是你现在招惹我的此刻你凭什么走啊?!”
“阿旷求求你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可以……可以一起到别的地方去……我们要生一群小孩子,男耕女织,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阿旷……你……别走啊!我可以……什么都答应你……!”
舒然抱着他,紧紧地抱住他,像要把他揉进骨里似的。
眼泪被她硬生生憋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真难过。
“舒儿……或许,人鬼终究殊途吧……前世,我没有照顾好你,今生,便将你托付与他人吧。舒儿……对不起……我……陪不了你了……”郁旷苍白的笑容又浮起来,可是眉头皱成山川,皱成深谷,隔着她与他,无法横亘的距离。
“阿旷……”
舒然抬头,双手描摹着他的眉眼,忽然踮起脚。
她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热烈而缠绵。什么东西掉下来,打湿了双颊,流入两人唇舌间,满是苦涩。但她还是要用尽全身气力,凭着最后的一腔孤勇去拥抱他。
多想此刻就是永恒。
多喜欢也只能天人永隔。
直到他的身形消散得她都抱不住他了,她离开他,已然有了些许哭腔。
“阿旷……”
郁旷想伸手,无奈双手已然消逝。于是他低头亲吻她的眼睛,极尽温柔。
“舒儿,别哭。”
“舒儿,我只是去往轮回,以一个新的样子再生于这天地间。
此生或许没能有一个漂亮的结局,但是来世甚至来来世,今后每一次轮回,我都会来寻你。
你等着,莫急。终有一日我们能重逢,在迢迢山水间。
那时,我一定紧握你的手,再也不会离去。”
舒然看着他笑,可是连那笑容都开始透明、消失——
“好,郁旷。”
“我等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