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阁三字近在眼前，我想起出门时阿玛与额娘诧异模样，低头一笑。】
【阿玛墨用尽，正要打发人去买，逢我替额娘端粥送入门，心里不知怎的一动，便张口主动请缨。迈出家门时，还能听见二位祖宗在身后以为自己很是轻声的絮叨】
【一个说，平日小九从来遇上这种事都是撒腿就跑绝不肯当伙计，今儿个莫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个跟着附和两声，再添新疑：或者是这丫头近来遇上了什么事儿，找个由头散心哪？】
【回想与现实重叠，我的笑容终止在这句话上。】

【店内墨香如初，自这边走到那边，指尖一一拂过摆墨木架，思绪翻飞。我发现自己一心两用的工夫很是了得，譬如现在，都要掏出银两结账了，我竟丝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挑好墨、又拿到柜台前来的。】
【包好东西准备走，一个低头没注意与人撞了个错肩，下意识抬眼】对不——
【话噎在喉间。】
【世说缘分难遇，我不知与他是否算好缘，却知一遇上他我准拿不出上佳状态，好容易攒起的端庄之姿瞬间瓦解，着实让人忧愁。】

【小姑娘好像有些心事重重，自元月十五花灯会上就没再见过她笑。立于原地看着她挑选墨石直至结账，却不知如何开口上前说话，甚至等到她包好所买的东西准备离去，都一言未发。】
【一时间思绪万千，冷不防错肩相撞，听见她下意识的道歉瞬间回神，温言。】
是徒弟对不起。
【而后继续无言，静了半晌，才道。】
师父最近好么？

【沉默半晌，低眉轻轻吐出一句】那便是你对不起吧。左右是想着要客套些，但既不是旁人，你又非自己包揽，我当然不同你抢。
【一个心结需要多久解得开？我不知道。灯市归府邸后我想过，若他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巴巴儿来与我道个歉，我大抵瞬间就能心软——本就不是什么恶人，再顽劣，胸膛里跳动之处也是裹着氤氲暖意的】
【可他始终不曾来过。】
我很好啊，阿玛墨用没了，我么，出于身为一个好女儿的自觉，来替他买个新的回去。你……
【云里雾里解释几句有的没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席话主旨落脚地。本欲回问他一句，话到嘴边又不大愿意出口，有些发酸，小声嘟囔道】再说，我好不好你就不能自己看吗

【两人的对话进行的慢，都是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而她所言之事并非自个儿真正想问的，但她这么答确实还真没半点毛病。】
【但听她话音，看来是还在生气。两次三番的下来，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也猜到了她八成是因自个儿生气。生怕她就此离去，连忙把手中那块墨蝉塞给她。】
这个给你。
【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她闹个小脾气自个儿还会哄哄，但凡她真的生气起来，自个儿是真毫无办法。尤其这次还根本不知道她为何生气，更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陷入沉默，小心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是什么？情感驱使我伸手接下他递来的东西，原还是墨，只是形态不同以往。指腹在上头轻悄悄细细摩挲，不知抚过第几遍，才幡然醒悟——这墨雕的如同一只蝉。蝉……】
【过往场面如走马灯般一一转过，又如齐汇汹涌大海的江河奔流不息，我被困在那些满是欢声笑语的回忆里，一睁眼便是泥泞的现实，苦不堪言。】
【握着墨蝉，垂首定定看它好一会儿，缓缓抬眸】这儿人来人往的，我们出去说。
【与他一同踏出店门来到拐角僻静之处，好似是打算和他讲些什么，但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不过是太久没见，不想这么快就让他消失在视野里罢了。】

【他神色淡淡，一如我最初认识他的样子，只眼底好似有些疲惫，让人心疼。】
【别首舒一口气，又是片刻，才不紧不慢道】一得阁虽好，可来的太勤也是个问题，怕是在家没少挑灯夜读吧，顾不顾惜身子了？还有这个——这个墨蝉。我平日甚少写字，给我有些浪费，不如你收着。
【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明理之人，彼时再三思虑过后，深觉藏在这一股情绪底端的要紧不过一字——怕。怕他于表哥和我两面心口不一，怕他在这上头有何想法，怕……怕他们官场摸打滚爬之人，我到底没有看透。】
【钻牛角尖这种事情太累，既是钻不透，索性就放弃了。】

【递出墨蝉，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即便一贯喜静，但因为不善猜测姑娘的心思，此时的安静实在是让人紧张。一得阁人来人往，我俩面前的安静更显得和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按她的建议出门走到了一处安静地所见。周遭的喧闹消失，也不知道她即将说什么，精神紧张到疲惫。】
【她的话里带着关心，但最后还是落到了拒绝，让本还有些期待的心情瞬间一沉。她的神情依旧是忧愁，难以看出心中真正所想。】
【把墨石做成蝉的形状，肯定不会是再为了磨墨写字用了。回忆一一闪过，自然也不会舍得将这墨用掉，叹息一声，缓言。】
我拿着也不会用，就给你吧。
【刑部诸事都围绕着各种案件，而查案就是要通过大小线索发掘实施的真相。而如今所面对的情况，明知道她因自个儿而生气，却不知如何弄明白事情原因，这种状况实在让人憋屈。心里拱出一股火气，恨不得立刻就扒拉迷雾看明白真相。】

【我长到现在，一向奉行全凭本能行事之天性，过往遇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难题，所思甚烦便统统丢于一旁再不问津。是以这么多年，颇活得有些没心没肺。】
【然，眼前这个人、与他相关的任何事，若要我效仿从前尽数剥离，我做不到】
【墨蝉到底还是回到手中，旋即再度陷入一阵无声的冷却。许久未见的思念在心头打成个结，见到他那一瞬间总算有了松动迹象。抿抿嘴，小声说】
既是如此，那我收着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没有我就先……
【身已半侧，脚亦踏出，可将将话音落地，我莫名被激出一阵携带着酸涩的动荡，才欲离的架势收得半滴不漏。微微歪头盯着他，眸底波涛汹涌】
不管你有没有，我有，你太能忍了，我忍不了。
【心里说着别哭，却依旧不争气地稍有些红了眼眶】花灯上的题字，和表哥府上的回答，哪个才是你的真心话？

【那墨蝉传来传去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她的手中，看来自个儿和她的关系还有转机。看她转身将离，手已伸出准备拉她，再问问她究竟因什么而生气。然而随即小姑娘就收了离去的架势，甚至再处言还带了怒意，瞬间紧张起来。】
【之后，发觉她后一句话带了哭腔，立刻明白了原因何在，但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踌躇了一刻还是弯下腰平视于她，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心疼道。】
原来是你因为这个生气。
【根本没想到是成王将自个儿之前的话告诉了她，而且肯定另有评价。拜谒成王之时与她不过区区三次见面，只觉得这是位很好的姑娘，一举一动都不敢轻浮，自然也不敢生结亲之意。而后经成王提点，才逐渐明白自个儿对她的心意，但她却对这番谈话有了误会。继续看着她的眼睛，诚恳言道。】
都是真心话，当时去拜谒成王时只见了你三面，你是扬蔼府的格格，我穆卢家远远比不上，自然不敢高攀。
【稍一停顿，又道。】
但如今，即便你是广寒宫里的桂枝，我也要攀上一攀。

【他双目忽近，近得我几乎能从那深谭般的黑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而待“原来”二字过耳，便彻底憋闷不住，更为委屈地抽噎一声，水雾已然浮起，凝作泪滴慌慌欲坠。】
【连日来的难过汇成羞恼，娇声低斥道】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很丢人吗？
【稚气未脱，明明哭了又不想让他瞧去。一面与他怄气，一面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来回擦抹，虽没有多少水渍，偏硬不愿意抬起视线。】
【又是不敢高攀！他——诶，可后面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动作一滞，垂下的眸子忽而一挪，与他碰个正着。吸吸鼻子，有些破涕为笑，又不禁拿乔，咬着嘴角嘟囔】难怪是文官不是武官，说个话都这么曲折。不行，我听不懂。

【不知道成王是否是对当日的对话原样转达，还是又加了不少成王自己的意见。他们互为表亲，相互关照也是常事，不就是不知道成王对自个儿的态度究竟如何，但这也不是眼下该想的。看她不再生气甚至脸上有了笑意，伸手帮她擦干双颊的眼泪，柔声道。】
简单说就是，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突然意识到，很小的一件事都可能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决定以后有什么情况都应该和她说明，不然口口相传之后指不定就成了什么样。她好像还是有点小脾气，笑道。】
以后再有什么情况，徒弟第一时间禀明师父可好？

【脸儿红红，眼儿亮亮，像大雨过后的晴空黑夜，月与星子闪着各自的光芒。忽然垂下脑袋掰着指头数，他问我数什么，得意洋洋扬着玉手看他】
数从你认识到现在这么久，你有几回像今日这么直白呀。数完了，大概也就这么一回。不过，毕竟你师从本姑娘，有进步那是为师教得好~我瞧你现在十分妥当了，已可以出师，你看如何？
【对他此言有些不解，才高高挑起的月眉微拢而坠，寻思半晌，问他答案】
你说的是何意……能有什么情况？别吓我，我不经吓的。

【小姑娘神色变化快，说清了误会之后立刻小雨转晴，一双眼睛都像是雨后初霁。从七年成王大婚时玩笑般的拜她当师父，至今已有一年多。当时不过是酒席空档中的几句笑语，但明白心意后没少后悔冲动拜师。此时她说起出师，看来这个角色扮演游戏似的师徒关系将要结束，趁着最后一次机会恭敬道。】
全听师父安排。
【听到她的不解，微笑解释道。】
别担心，就是以后再和成王之类的人说了什么，一定告诉你，或者你先教给我应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