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仲，伯劳鸣，昨暮始一夜疏雨，淅淅沥沥的。早起去顾看后庭的草木，修叶教露坠得甸甸，躬着腰肢就快和苔石对拜。青天澄净，我却因折枝不满，罔顾曳地的罗裙，由它去沾潮湿的水汽。）
（这圈小圃，我就中意边角两株薄荷。它像细细切着齿，受了冒犯，就嚣张辛辣起来。可经不起缠斗，被坏透了的天水浇了一夜，厉害的模样也息，蔫搭搭偎着围篱。我伸手扶一扶，也扶不起。）
（我瞬息想了很多。它们一涌而上，将我头绪挤得满满。抬臻去眺不远处锁得紧紧三处门帘，犹疑该先去搅扰哪位的好梦。顾明镜仰仗着药园的鲜叶，为她灶间添光，今晌恐怕只能假别处的便利了。有些哀哀，深觉果然还是应当迟告，待三竿日上，她顾不上懊。）
（叫小所去买吧——我计上心来。城南阿翁，做买卖最有良心，捧上一把新种，再耐心等它生发，秋来了又是鲜活活的株。日子最不怕等了。虽然我不晓得小顾怕不怕等。）
（一双膝久屈着发木，我徐徐立直，仗着没人看见打了个踉跄。稳便了，就站在问楹门口。）
所——书——梦——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所书梦_

【诸事新始，最是忙碌时刻。素心在我面前转了又转，我始终未抬头，于是她一言不发出门去了。我知她面皮薄，她也知我没奈何，于是两人心知肚明的扮着不知。当初是为何上了这贼船，真真是鬼迷心窍。我将算盘拨弄起，陈旧腐朽的算珠带着咋哇的声音刺痛着耳膜。心火顿起，不悦的将算盘推开，扯了宣纸自己动手算了起来。】
【正一笔笔一桩桩的记着，聒噪的声音穿堂而来，下意识将耳朵捂起，手上狼毫带起一片墨渍，方才写下的数字顷刻间污了一大片。刚刚平静的心瞬间怒火重炙，和着堂前闷热的气息烧的火旺。“啪”一声将笔拍在案上，粗糙的纸张纵容着墨迹横流，原本就污了墨迹的宣纸这下更是辨别不出什么了。】
【也不再看一眼狼藉的桌案，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往后院冲去，口中声音不大，却念叨不已。】
你最好有天大的事唤我，不然咱可没玩了！

（分明站在问楹门前喊人，前厅却噼里啪啦一阵躁动。我复望一望阖紧的松门，恍然大悟，昨夜小所败北，今朝是个苦劳力。人影近了，匆匆带风，我未寻炉当真燃香烟一柱，也有数她是如约的女君子。）
（悠悠闲，将窈窕的身转向她，葱白的指轻盈向苗圃，待晏晏地诉我为安抚小顾费了心的衷肠，只睇一眼，细螺辄蹙了钩。眼前姝，鹅黄袖挽得不齐整，因生风几步，吊着不是，落也不是，藕臂半露，却飞溅墨迹斑斑，一双杏目瞪着怒。似被溽暑给魇住了——？）
（我眼波转一转，再打量她一番，腔中嗤着笑。）新买的好砚台成了精，你和它打架啦？
（摘了袖中绢，三分嫌弃举三分亲呢，抛了与她。层云一散，艳阳便得意，发奋要晞干万家青葵，好让浓雾铩羽。眼前这一位，也不晓得清早和什么置气，仍鼓鼓的，手上不肯利落。我便帮她重整袖，长睫垂垂的数落。）
毛毛躁躁要干什么。

【踏入后庭，便瞧着她慵懒的倚在门边，状若无骨，丝毫瞧不见平日里目使颐令的模样。这前厅后院的长廊仿佛一道屏障，不知道哪位高人施了法术，叫我们掌柜的前后判若两人。】
【接过手绢，也不在乎这上好的苏绣绣的花团锦簇，将臂上溅落的墨渍抹了去，嘴里忍不住奚落。】
砚是没成精，就是那开元年间传下来的古董算盘怕是要百日飞升了。我这是碰也碰不得，一碰啊，泄了它仙气，怪罪我呢。
【眨着眼无辜的瞧着她，由着她细细整理，抬手又将发簪取下，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重绾发髻。并非置气，故而来的快去的也快。理也理毕，绾也绾好，侧身靠在床边，盯着她翦水秋瞳。】
我才想问呢，一大早唤我，莫不是拿我练嗓呢？

（轻飘飘收手，并挪入问楹，熄雾不多时的奇楠残存甜氛，唤起我倦倦，手背覆着唇，恣意困一个呵欠。再睐时，又是素净俐落的所书梦。权当娇嗔听不懂，更顾着心疼算盘。从前啊，一厢赤忱，以为有情暖身，日子就能蜜里调油，哪里要打算。旧唐的珠玉盘，摆着好看。原来是个谶。）
我的梦——（我唤她，语重心长。）你可是账房，账房和算盘处不好，你要算错帐的。
（我得指望、得计算，宁愿将自己消磨在翻起角来的墨字个十百千，殆尽深思，为芝麻蒜皮、油盐柴米，挥霍，也逐利，如长街每一户，沦陷俗套。我就想做个俗人，计较最可靠的，只同今日交好，其余的，别提。）
（灿灿嫣然，颔一抬，迎她忿忿眼风。招她和我在门槛前，看绿叶摧折，更因骄阳不振。）小顾的薄荷被雨打坏了，你去给她买。
@所书梦_

【自我来时，客栈便稍显雏形，商人惯的眼光，瞧着堂舍摆件，说不上多富贵，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摆设总归是摆设，再好的摆件，用起来却是诸多不如意。客栈将将开业，这突至的呼唤，猜也猜到几分，提起算盘，并非是无理取闹，不过物非我属，开这口总是不好。】
可把心给吞回肚子里，用不着那物什我也断不会算错你的账。
【葱白手指并直，就这么往她面前一摊。言简意赅】
钱。
【出门那日便跟阿爹君子协议，一路行来已是不易，掌柜的旁的好说，提起银子就跟我打太极。再圆滑的商人，也架不住这无本的买卖，再巧舌如簧，出来做生意，也不能总占着别人便宜。偏生这院里的娘子，一个赛一个的精致。纵是有心，可由奢入俭总是不易。我凝眸瞧着她，回报以灿灿。】

（我只是凉凉的瞥，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睫。殚精竭虑，茫茫芸芸中，淘出沧海遗珠，我绝非不谨慎。危月高悬中夜，二女并肩，包袱细软，一路匆匆地投，没教风浪摧过，莽勇又无反顾。久而久，举止言行间，我将反骨骄矜意味收尽，青眼于不俗之质。挑人，其实和胭脂铺子挑唇红没什么分别。）
（相中所书梦的精明，又纤细，怛她疏漏是白费，自然不疑心。顽笑让一句，陪着讨巧的娇哂。）你说了算。
（及采买，修长一双手直直递在我眼前。眸却未抬，添多几条嘱咐，晏晏地。一趟出去，都办了，便利。忖着索性研一副香墨，羊毫细管，娟楷小书。一壁念着。）
再买酒曲，温素心前两天说要，唔——还有前月城东制的衣，也一并帮我取回来。
（飒飒落了笔，宣一折，塞进她手里，甫盈盈抬眼，眉仍弯弯，却眼风愈利，一扫罢，薰风阳春，一如既往。惯见的博弈了——我总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眸光碎碎地耀，亲昵拍拍她肩。）
老样子，你付，再回来找我。
（太精明了不好。能糊弄，却不含糊，才不必事事操劳。）

【我瞧着她施施然，慵慵状展宣研墨。自知如前几日一般，这银子是无望了的。虽说明算账，但遇上这种软棉花，一回二回的，全做了懵懂状，打下去，也是半点不着力。偏生她绰约逸态，语笑嫣然，纵是难缠的客人，遇着她，也都迷了心似得，更何况我呢。】
【宣纸入手，也不瞧一眼。只抬眸望着她，似嗔似怪】
可会划算了，我这是当账房还是当苦力？我这儿工钱尚未领，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垫？
【微微侧身，躲过她往肩袭来的手。沉眸略一思索，半开玩笑】
堂前架上物什，多了也是俗气，不若换些真金白银，只要你允。
【来时就瞧着架上古董摆件已铺薄灰，然则掌柜的偶尔扫过的目光总是带着些许黯然，若不是瞧见几处印记，知晓该有几件大抵是折了现，也不会提起这茬。我不愿探究别人的故事，若是不允，那也只能厚着脸皮再赊账。】

（盈满的握下落了空，不消我眄来看，如期而至，姣姣佳人顽笑。我并不恼，作讪讪态，擎手拨她耳珠琳琅，抛个风情万种的弧，重拢袖于腰身，复懒散倚上门框。）
（前日近邻来访，遇上小所前堂理账，虚实不清地钦赞我有识珠如炬的眼，十足恳挚夸的是小所能干。我在旁闻，也深以为然，可免我近账簿十丈，并银钱海远。谁没有风雨如晦的隐疾呢。我恨我轻如草履可弃，皆因那日，锦布绢裹，百两黄金，共某人清欠嘴脸。我恨这扶摇青云的金财，抠心挖胆，像卡在喉中的鸩，永亘难咽。）
（所以我买闹市一隅，结余全换作铺张古董玩器，格格不入的矜贵，能教我眼不见，心——不烦。我微不可见地颦着不预，镇压胸中汹涌，究竟露出丝缕劣色。挪了眼去推门。）
（阴隘的逼仄蜷在肺腑某处，要兴风作浪了，我再切齿，也奈何不得。急于教骄阳照我，切切地，告诉我，那一切，都只是一场不值得。）
（良久，眼波祛黯，姗姗地啐。）你只要别动我的算盘——我的小姑奶奶，旁的，什么俗气你就拿什么。

【言毕，也不瞧她。我只是个商人，是个账房，不是街角那口沫横飞讲故事的先生，不是那台上唱腔婉转的伶人。只将宣纸展开，略略一览记下。抱怨归抱怨，交与我手上的事，便不会敷衍。又待片刻，闻她轻吞慢吐方才抬头，瞅着她如此神色，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惯不会安慰人，然则对于她来说，安慰只怕也是多余。于是点点头，漾着笑。】
你放心，回头就给束之高阁，反正我瞧着那华而不实，头疼的紧。
【厅前陈设，与见楹相比，仿若两个世界。仿佛那得了横财的乡绅，可着劲的在器物上显摆。而见楹，却干净简单的无一多余物件，好在有妙娘，到底是像女儿闺阁。】
【也不着急着走，左右账簿上的一笔一划，脑海里都有着印象。她虽是将进进出出大大小小的账目全权交托于我，但规矩总是乱不得，便是不爱听，账目总是要汇报的。斜倚在门前太师椅上，既省了气力，又让屋内的人轻易逃脱不得。无视眼前姝丽横来眼风，故意将一切事无巨细全说了个遍，这才将空了的茶杯放下。潇洒离去，毕竟，还有事要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