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燕家族】不合时宜的演员 “中国好演员”之颜丙燕

▲颜丙燕说那时自己整天跟一帮男孩子满野地里跑，“自然而然就那样了”
人家站着撒尿你也站着撒尿，人家骑马打仗你也骑马打仗，没有性别概念。
所以我回到北京的时候，我妈都疯了，说，“天呐，我女儿呢？”
因为我之前特别柔弱，营养不良，因为缺钙，还有一点儿瘸，倒是皮肤很好，眼睛特别大。
我妈说我小时候像个洋娃娃，现在长得不好看了(笑)。
■在山东的时候，看过电影吗？
□颜丙燕：看过。有[天仙配]、[花为媒]、[姊妹易嫁]……

因为奶奶爱看戏，所以放别的，她几乎都不会去(笑)。
那时候在农村看电影是露天的，也不是老有。
放映也挺麻烦的，而且也不是出门就能看，还得走，又都是晚上，所以也不可能自己去。
■回到北京再看电影，感觉一样吗？
□颜丙燕：那就是小学一周组织看一场电影，看什么忘了，还是挺兴奋的。
■当时学习怎么样？
□颜丙燕：还凑合。我属于考试型。

▲一到考试，颜丙燕就从没下过95分，偶尔还拿个全年级唯一的语文满分
每个班的老师都过来检查卷子，人家不相信啊，我们班主任也一脸诧异，“怎么会是你”(笑)。
■还野吗？
□颜丙燕：野，因为从小对规章制度和学校纪律没有概念。
所以总会闯祸，总会被老师请家长，请了家长就会挨揍。
可是呢，也正是因为从小在野地里跑，体能好，所以在学校里课外活动也参加得很多。
合唱队要我，鼓号队要我，体育队也要我。
二年级的时候，我本来跑800米，跑完又给同学顶了一个1200米(笑)。
跑完肚子特别疼，老师害怕了，带我去医院——心肌炎。
但还好那只是因为运动过量，所以心脏出现一时的非正常症状。
但我妈妈就很紧张，一直都说我心脏不好，后来考歌舞团的时候，她就强烈反对。
入行·不做作
■[开发区杀人事件]是你的第一部电影，拍下来感觉怎样？
□颜丙燕：其实现在看，好傻啊，什么都不懂，镜头在哪儿不知道。
也没有“戏”的概念，就是一天到晚地打，因为我打得好看啊(笑)。

▲拍[开发区杀人事件]那会儿，颜丙燕每天都被表扬
导演当着那么多人，说看看这样的女演员，为了拍动作片，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来，比你们武行都勤快。
我说导演，我不拍电影的时候也每天五点半起，而且每天还得练12遍功，这才一遍。
导演说，啊，总之你很努力(笑)。
■拍[爱情的牙齿]之前，状态不是很好？
□颜丙燕：那是在我妈妈去世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是我人生的最低谷。
那个时候，我拒绝工作，拒绝出门，拒绝见人，拒绝说话，拒绝吃饭，拒绝睡觉，每天就抽烟。
我那个闺蜜老板都害怕了。
恢复之后她跟我说，你那时候就是一把骨头，撑着一身衣裳，在屋子里头飘来飘去。
■那个状态，怎么会去接拍[爱情的牙齿]呢？
□颜丙燕：也没想能接，但只要有戏找，闺蜜老板就拉着我出去。
导演刚说两句，我就说，啊，十五六岁，怎么演，我都33了(笑)。
导演说，丙燕，我还没有特别感觉你的年龄有那么大的问题。

▲那时颜丙燕觉得演这个角色，“就这么大问题，银幕那么大，演不了”
导演说，哎，那你看看我的剧本行么(笑)？
我还给人出了个主意，这种角色你就得找二十五六岁的演员。
因为它有跨度，你找我就够演后面那一段。
■后来怎么还是你来演？
□颜丙燕：回家也没很快看剧本，有一天闲着，想着翻两眼吧，这一翻，好看啊，太好看了。
可是我已经把人家拒绝了，让人家找年轻的去了。唉，错过了错过了(笑)。
结果导演居然又回头给我打了电话。
说见了很多那个年龄段的演员，还是觉得身上没有你那个劲儿。
哦，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再聊聊？太好了(笑)

▲对此，颜丙燕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据说这部电影拍得也挺艰难的。
□颜丙燕：导演跟我说他没钱，把自己家房子、车押银行了，然后就100万那个电影，还胶片。
我说行，钱不钱的没事，拍吧，但是你得保证一点，就是第一个阶段，你不可以限制我哭笑。
一哭一笑这褶子就出来了嘛，肯定不像十五六了。导演想了想，我不限制你。就演了。
■之后演的时候，感觉上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颜丙燕：应该是我当时的心态更接近于角色。
可能是因为我那时33岁就经历了跟妈妈的生离死别。
对于我来说，当然有心理准备，我妈妈病了很多年，但还是走得太早了。
所以当时我那种难过和疼，是超出了承受范围的，可是我又必须承担，就是那样的状态。

▲[爱情的牙齿]在那个时间段能吸引颜丙燕的原因也是疼
它是爱情的疼痛，可能碰撞到了什么东西，让我感受到了。
当时都没觉得能上映，因为没有钱做宣传，没想到后来居然不但上映了，还让我拿了奖。
■后来还有没有什么角色让你变得不同？让你感觉一下子开窍了？
□颜丙燕：开窍不是从角色上的。1995年我刚开始演戏，去找一个副导演，看到他们在拍戏。
其中一个演员在跟另一个哭诉，导演一喊预备开始，那个女演员一下子就爆发了。
说哭就哭，动作特别协调，一切都特别棒，我说这才叫演员呢。
她对面的女演员没有台词，就站在那，动都没动，眼泪就在这(示范颤动)。
我去，我当时就心碎了。
我觉得开窍是在那个瞬间，只要心里有，不说不动，观众也能感受得到。
表演·不含糊
■那什么时候对表演有概念？
□颜丙燕：从哪个戏开始有，说不上来，就是你会一点一点地(有概念)。
因为我没有学习过表演，所以没有人教过我，也没有人框定我，我所有的表演都是出于本能。
比方说，生活当中这么说话，我就这么说话，生活中这么走路，我就这么走路，没有镜头概念。

那时候颜丙燕没觉得会改行，她依旧热爱舞蹈，但同时，也觉得演戏很好玩儿
■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表演没意思了？
□颜丙燕：要是没意思就不干了。我肯定去干别的去了(笑)。
■拍完片你会看自己演的戏吗？
□颜丙燕：会，而且一直到今天为止，这个习惯一直保留着。
我拍完第一部电影，就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面，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看。
一开始是好奇，会对比，我当时是那么打的，应该特帅，怎么呈现出来是这样呢？
就找原因，他应该仰拍，我就显得高大了，或者我这腿转过来一点儿踢就好看了。
从拉片中，对机位、镜头感、表演一点点有认知了。
■有认知后，觉得表演的快乐在哪儿？
□颜丙燕：你能够呈现的东西越来越多，准确度越来越高，就会很开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觉得准确度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儿(指心)。
再过一段时间，又觉得不能太随意。

▲颜丙燕就是从不断自检的学习方式中，感受到了学无止境
■现在接到一个角色，会怎么处理？
□颜丙燕：要先从心理上去理解她。
比方说她可能是个坏人，但是你去演的时候，必须要换位思考，替她去找到这样做的理由。
当你把人物的行为动机，分析、呈现清楚以后，观众就能够很顺利地跟着角色进入到故事当中。
我老说演员像心理医生。
你能跟更多人换位思考，你就能理解更多，那么你再去呈现的时候，就更丰富。
■你怎么分析[万箭穿心]中的李宝莉？
□颜丙燕：我们去分析一个角色，可以去挖她的前史，去设定她的心态。
李宝莉的父母是在小市场卖菜的，她本身算是生活在社会底层。
如果她一开始就和建建在一起，虽然不会大富大贵，可是会很合适。
但因为她有几分姿色，心高气傲，看似命好地遇到了知识分子马学武。
而马学武也需要李宝莉的城市户口，所以阴差阳错地凑到了一块儿。
其实李宝莉当时从心智到文化到修养，都不适合和马学武这样的知识分子在一起生活。
而她自己心里也有这样的自卑感，可结婚生子之后又没有在这方面去加强。
所以李宝莉所有的厉害、张扬，其实是因为她内心的自卑和脆弱。

▲颜丙燕评价，她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破，所以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把你们吓跑
典型的外强中干，而且从此跌入了恶性循环之中。
■导演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会有冲突吗？
□颜丙燕：这是经常的。
比方说，某一场戏，我认为应该坐下以后，喝完这口水再跟你说这件事儿。
但是导演认为应该先说两句话再喝这口水。
其实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因为大家看待事情的角度不一样而已。
通常这种情况就会和导演探讨，大家各抒己见，认真分析彼此想法。
最后找出最符合人物行为、语言、状态以及心理脉络的表达方式。

▲颜丙燕觉得，这样呈现出来的人物就更准确
■那要是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怎么办？
□颜丙燕：通常导演会说，那就两条都拍，到后期剪的时候看。
[万箭穿心]的王竞导演特别可爱。
有天夜里给我打电话，说，丙燕，有两个地方都是按你演的那条剪。
我老婆和几个哥们儿看完都觉得你处理得好，虽然到现在我依然坚持我的方案。
■哪个地方？
□颜丙燕：其中一个是最后走的时候挑起扁担来，婆婆说，你还有没有什么话留给小宝？
因为她老公跳江死的时候，一个字儿都没留给她。
原小说、原剧本写了一个呼应。
“马学武走的时候，一个字都没留给我，我也学他一回，冇得话”。
可是演到那儿的时候，我觉得李宝莉已经释然了。
什么都不说，似乎更能体现出她此时复杂的内心状态。
■会不会有人觉得你麻烦？
□颜丙燕：会啊，非常麻烦啊，很招人讨厌啊(笑)。
因为你一矫情，可能就会影响到拍摄进度、收工时间，甚至是大家的吃饭时间。

▲颜丙燕笑着补充，所以她经常称自己是“麻烦精”
修炼·不惜力
■电视剧和电影对你表演的要求会不同吗？
□颜丙燕：说白了，对表演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电影和电视剧本身的格局。
我接的大多是文艺片，文艺片的气质是什么呢？
我有一个故事，我有一段经历，我知道一件事情，我讲给你们听。这是电影。
电视剧是什么呢？
哎，你们现在爱听什么，现在流行什么，什么会让你们天天想看？我来写，我来拍，我来演。
■演起来也没有区别？
□颜丙燕：表演状态不需要刻意分辨。
但当你知道这两个东西是这样的，你自然而然知道怎么去呈现。
电影屏幕那么大，汗毛孔都看得见，你这样说话(手舞足蹈)，观众晕了(笑)。
但是电视机小，观众在百忙当中，接着电话，给孩子换着尿布呢。
你想吸引注意力，你可能就得，哎呀我跟你讲(大动作比划)。
演来演去，就是一个准确。你准确了，观众就不跳戏，就自然而然继续看你的故事。
■舞蹈经历对你的表演有什么影响？
□颜丙燕：影响特别大。
做演员，你无论学过什么，做过什么，干好了干坏了，都会对表演有帮助。
因为你呈现的就是人，观众需要跟着你顺利进入到故事当中。
你经历的东西越多，你这儿(指心)体现出来的东西就越准确。
比方说我会弹古琴，我在戏里弹的时候，就会很自信。
再比方说，我会打拳击，那我在戏里打的时候，观众就不会跳戏。

▲颜丙燕说，总之就是什么都不白做，什么都不白学
舞蹈演员还有一个优势。
我们练那么多年，一天12遍功，芭蕾课、民间舞课、中国舞课、毯子功……
身体很敏感，神经很敏感，可以准确控制自己的形体。
所以穿上有年代感的戏服，比如旗袍、古装，下意识地就会很好看(挺直腰板)。
有时候我们会看到一些演员穿着古装戏服，可是形态还跟穿着牛仔裤一样。
这样就会很别扭，其实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唤醒这方面的意识。
■会有不好的影响吗？
□颜丙燕：舞蹈演员夸张，因为观众远，必须把所有东西放大。
身体已经被老师拆碎了重新组装，所以你已经定型了。
比如大八字脚，而且下意识地抬头挺胸，导演叫放松，后来才知道是要驼背(笑)。

▲八字脚改了好几年，颜丙燕小说拍《红十字方队》的时候还噼里啪啦的
还有就是没有张嘴说过话，而且之前没有同期声，你想怎么说怎么说，后期找其他演员来配。
1997年孔笙导演开始现场收声，拍完第一天，集体看回放，一说话我都疯了。
我是北京人，说话不张嘴(示范)，听不清说什么，我就觉得丢人(笑)。
从那天开始，看《新闻联播》，人家说一句我说一句，播完了再找别的新闻。
然后自己录下来，一听，我去，然后再听，一点点改。
得有一年半吧，到后来人家说丙燕你哪儿的人啊，我说太好了，说明基本上就是普通话了。
■你演过不少哭戏，哭不是个难事吧？
□颜丙燕：我几乎所有的眼泪都流在戏里了(笑)。
哭戏最初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特别大的难题，因为这么多人，然后机器对着你。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催泪弹，而且很多演员眼药水用得极好，我就死活不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