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黛在此之前只参加过一次同学会，但已经觉得足够寡淡而乏味。准点出现在会场然后安稳地做着边缘人，需要做的无非是在对方迟疑半晌叫不出自己的名字时好心地主动念一遍。回忆上学时的趣事这种环节通常就用自己的超低存在感来闪躲掉，几轮谈话后举杯举杯举杯再随便来几句发言。第一摊结束时和不知道是否听清的某人打了声招呼就自行离去，把兴致勃勃地赶去第二摊的人们留在身后。所谓的同学会，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吧。他想。
只是这种经验明显不适用于周六的聚会。
“黛前辈不期待吗？”
开车去预定的豪华烤肉饭店时赤司这么问他。
由对方三人集体提出强烈的“想吃肉”的意愿，连他们的商议流程黛都差不多能猜得到。根武谷发自肺腑的吃肉呼喊，叶山随即跟上，最后由实渕“唉真是受不了你们啦我就这样跟小征说了哦？”的抱怨作终结。
……这样一想，就像是他仍对那段经历很在意似的。
“如果是到兴奋雀跃的程度那当然没有。不过这样聚一聚也……还不错吧。”
原本想用更冷淡的语气，最后在话语出口之前还是轻轻地拐了个弯。
“那就好。因为觉得黛前辈不是会喜欢参加这种活动的性格。”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算计我参加的不就是你吗。”
黛不爽地回嘴。
“真是不好意思。那，为了赔罪，今天就陪前辈吃双份的肉好了。”
“谁吃得下那么多啊——？！”
“——哎呀，终于来了呢。”
进门后听到的第一声招呼来自于正右手托腮望向这边的实渕。和上一次见面相比似乎并没什么大的改变，但总感觉对方看起来更加光鲜亮丽了一点。他以惯有的那种“长女”的风姿起身招呼道：“之前都在等你们哦。”
“抱歉，久等了。”
脱下外套的赤司温和地笑着回应。
这时候他身后的黛也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实渕旁边的叶山和根武谷。叶山今天一本正经地穿了西装，这家伙似乎要比上次见到他时更瘦了点。做这一行的能量消耗是这么迅速的吗……黛不禁腹诽道。根武谷的相貌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或者说他高中时的长相就已经接近社会人所以现在并不会显露出让人惊讶的改变。只是感觉他身材块头又有了增长，这个人还真是对肌肉有着了不得的执着。
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人就一同入座。肉在烤盘上嗞嗞作响的间隙几个人零零散散地聊起天来。
“辛苦小征❤繁忙工作后的休日还要抽出时间来，真是不容易啊。”
实渕的感叹首先开启了接下来的谈话。
“玲央姐的工作不是也很忙吗？”叶山接过话头，“是和某品牌出了联名设计款吧？还挺帅的呢。”
“诶，小太郎你也觉得帅啊？”实渕的口气显得十分惊讶。
“玲央姐你这是什么话啦？什么叫我‘也’觉得帅啊？”
“——啊，上次没能去成去实渕你的设计展，实在抱歉。”
赤司也插话进来。
实渕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轻轻摆了摆手。
“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道歉啦。毕竟还是工作最重要。”
“就是。而且小气的玲央姐都没有送票。我和永吉可是正价买的票进去的哟。”
“是你们打算给我惊喜所以骗我说两个人那天都没时间，我可是都把票装进信封差点就寄给你们了的！讨厌！”实渕表情恼火地为自己喊冤，然后向一旁正专注地盯着肉的根武谷求援，“而且那天晚上我不是请你们喝酒了嘛，是吧，永吉？”
“啊？你刚才在讲什么来着？”
被实渕问到的人却明显一头雾水。
——实渕和叶山一唱一和讲着相声，赤司偶尔插几句嘴捧捧场，根武谷一心扑在吃上。剩下自己在一边生无可恋地嚼着饭做忠实而安静的观众。
——这和高中时相比有变化吗。简直毫无变化啊。
实渕为根武谷的迟钝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永吉你也太过分啦，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要怎么读懂女孩子的心啊？”
为啥话题会突然偏离到这个方向上。而且根武谷就算不吃肉也未必就能读懂女孩子的心吧。
“对啊对啊。明明阳子都——”叶山说到一半的话又戛然而止。
“阳子是？”
赤司问。黛怀疑虽然他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但心里已经对这个话题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了。
实渕的脸色也稍稍有点变化，他瞪了一眼自知理亏缩回去了的叶山，小心翼翼地觑着根武谷的脸色说：“啊，是永吉的……（然后他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了个“前”字）女朋友。”
什么，根武谷居然都有前女友了？黛感到一丝震撼。
“你们都乱猜些什么？阳子马上就要变成我妻子了。啊，那顺便就在这里公布下好了，她前不久刚刚答应我的求婚。我们的婚期定在明年一月。要来婚礼的话尽管来好了，哈哈。”
根武谷爽朗地大笑起来。
“啪、啪。”
对根武谷的发言首先作出反应的是赤司。他带着祝贺的笑容轻轻鼓掌，用诚挚的口吻说：“恭喜。”
他身边的黛也下意识地鼓了鼓掌……虽然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多半看起来有点傻。
而实渕和叶山都露出了极具冲击性的表情。
“居然要结婚了？”叶山问。
“你不是被对方甩了吗？”实渕问。
“谁被甩了啊！你们就到处瞎猜！……嗝。”备受打击的根武谷咆哮道。
最后那一声嗝是什么……难道是着重号吗。
“可是你在SNS上都很久没发过和她相关的动态了啊。我和小太郎都以为你失恋了。”
“对啊对啊。玲央姐还专门嘱咐我不要多嘴。”
“只是阳子觉得我发得太多了而已。”
那两个人听了这句话倒是十分赞同地点头。
“确实太多了。”
“而且也太奇怪啦~哪有人晒女朋友做好的美美指甲会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这样分开晒的？简直散发出一股变态的气息诶。”
……那的确是有点变态。就算是根武谷在恋爱中也会失去常识吗。
“总之，我们就要结婚啦。”
“唉。虽然是永吉但是也只能祝福了呢。”
“你这奇怪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
实渕自顾自地叹气道：“结婚啊~结婚真好啊❤从今以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玲央姐你也快去找个人结婚吧。”
“真失礼！谈论这么神圣的话题时怎么能用这么轻浮的口气，小太郎你太过分了！”
“说起来——”
赤司带着非常自然的口气接下话来。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黛的本能突然警示他马上就要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之后他听见赤司用“这里的肉味道真是不错呢”一样的愉悦语气说：
“我和黛前辈也打算结婚。”
黛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破碎的是他从一开始想要装作隐形人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幻想。
那三位吃惊的看客的六只眼睛此时正齐刷刷地盯在他的身上。
黛迅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然后用毫无声调起伏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他拿出迄今为止最能兼具快速和淡定的步伐奔出房间。关上门前他听见实渕用狡黠的语气大声向赤司发问：“小征，黛桑这是害羞了吗？”
——像之前那种寡淡乏味的同学会也就算了。这种过于多姿多彩天降惊喜的同学会也……还是饶了他了吧。
黛没有想到聚会结束时他的心中会升起一种略带惆怅的感觉。还真是有点意外。高中时期和洛山众人的来往谈不上密切，就算是到了现在，相处也并非亲密无间。但再次见面时也的确有种非常微妙的氛围。
算不上归属感，毕竟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只是再次聚会时还是会隐约感觉到被一种舒适包裹着。或许是因为这一瞬间，他和高中时的自己又重新接近了。
其实从未完全忘却。也不可能完全忘却。
不止是关于那个人的部分。
从大门出来，在夜色中走下长长的台阶时实渕走在了黛的身边。
“新婚快乐哦，黛桑？”
他用满含热情的口气这么祝福道。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祝福这种东西从不嫌多啦。啊啦~~结婚真是件美好的事啊。”
“那你怎么不结？”黛忍不住问。
“属于人家的另一半始终没有到来呢。真是沮丧。”
即使说着很沮丧，但你给人的感觉明明是时刻都在狩猎中吧……
“……总会来的吧。大概。”他还是说了句算不上鼓励的鼓励。
“真是羡慕黛桑啊。我也想要小征那样的结婚对象。”
“是吗。”
“和小征结婚真好呢，对方可是相当体贴的人。又有礼貌人又温柔，感觉也很多情呢。啊，再说下去就要忍不住从黛桑手里把小征抢走啦。”
想着“你对赤司的看法到底是加了几层粉丝滤镜啊”的黛下意识地回答他：
“抢不走的。”
“……哎？”
实渕语气讶异地问。自知失言的黛立刻闭上了嘴。
反应过来的实渕把手掌轻轻地按在嘴唇上，一瞬间空气中便荡漾起他愉悦的笑声：
“这样的回答太直接了吧。你们感情真好呢。”
“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啊。”
“黛前辈今天过得开心吗？”
送走其余三人之后，在送黛回家的路上赤司以少见的轻快语气问。
反正你今天过得很开心我是看出来了……在心底暗暗吐槽的黛望向车窗外。
“托你的福还不错。”
“那就再好不过了。”
还是他一如往常的温和语气。
“——那个，到底哪个日期比较合适？”黛踌躇半晌后还是选择清了清嗓子这样发问。
驾驶席上的赤司轻轻地望了他一眼。
“黛前辈指的是什么？”他低声问。
“我在想如果要搬到你家和你一起住的话……选哪天合适一点。”
“哪天都可以。由前辈自己决定就好。”
赤司的回答以比他的想象更快的速度出现。
“是吗。”
“我说过的。尊重黛前辈的意愿。”
“我也说过让你别再说这么温柔的台词了。”
驾驶席上响起笑声。赤司露出愉快的表情。他接着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问：
“是今天发生了什么吗？黛前辈突然改变了主意。”
“并没发生什么。只是……”
“只是？”
黛感到难为情似的把头更向着窗外那边移了移。他用快速而平板的语调说：“觉得结婚也……挺不错的。”
“如果现在我不是正在驾驶就好了。”赤司的回复却听上去和黛的话毫无关系。
“哈？这和你开车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话就可以腾出手来拥抱黛前辈了。”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
“果然我也想试着说一下这句话呢。”
“——结婚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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