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圣诏，姻缘既定。号庄懿，入王府。）
（我也从风风火火送绥绥姐出嫁的小丫头，成了今时婚仪的角儿。彼时我嬉笑戏称，觉着轮到我的那一日，定不会如姐姐，那般羞赧。如今真真儿到了，没成想，比之她当年也无不及。分明整日下来，头冠婚服，皆是压得酸软，这会儿竟也不觉疲乏，垂首盯着脚面上一双精绣的鸳鸯鸟出神。）
（说那红绳另头牵着的人儿，扳指一数，距上回见他也已隔许久。只是，论起男女——我知彼，彼却未必知，是我。）

【秋毫之末，晚来清肃，至临院入阁，都未再见喧闹。夜幕寂寂琼宇，鹭起星河，推过这一室锦绸连壁的扇门，踏碎一地红光，撩开袍摆，正落在长榻一侧】
孟佳氏？可是敬宗孝哲皇后那一支？
【自取两杯合卺，于她红绸盖下递去】原该先揭过盖头，不过今次我想存个新鲜——你不必怕。

（秋月满，映照横窗。忽的廊间闻声，阁门吱呀一响，划开夜幕沉静。红盖巾之隔只见身影往跟前儿，身边儿座儿向下略压了压，微重的酒气沁入鼻息，他提孝哲皇后，心中暗暗算起，逾今已传四代了，臻首应他。）
：正是了。
（接过红盖巾下递来合卺，红绳相连，与他同饮。闻言，唇珠向上一扬。）：您又不是虎狼，哪里会怕。要说来，也是——敬。（口中一顿，略微朝他一侧偏过。）：方才您未进门儿时，我还想着，许多人称颂的成王爷，我的夫君，会是个怎样的人？

【我先于她饮尽金樽，年前因伤禁酒一载，而后还是叫额娘知了去，勒令福全锁了一府的佳酿，便是年节宫宴也不准再沾半滴，想来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总算熬过了】
【一杯尽，双臂便支扶膝头，闻她所言，只觉音声乍熟，然也未多思，垂首笑道】如何——可是不尽人意？

（一杯尽，两腮匀红，粉香酥色。）
（闻此一问，不由想起上回他伤时情形，倚在榻头低低一笑的样儿。倒是不似宫宴上远远儿一见的八面玲珑。私下里的一面儿，反是有趣了许多。比起端态正经的贤王，像个，活脱脱的人。）
（于此，未防备的沁出一声儿笑音，一咬下唇，道出了句。）
：您啊——有趣儿。还，会打趣儿人。

【自伤后，一直用着八宝堂的药，这酒也着意限了量，这向筵席稍饮几杯，已是微醺之意。要说好奇这红帔下的面目，其实不然，我等婚姻嫁娶，无几凭论心意，而她，想也不过与府内数众赐婚福晋一般，全皆领旨奉恩，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罢了】
【喉头一滚，不禁咳了几声，不明她所言何意】看来我遭儿在外，并不是什么正经名声了？你倒说说——我是怎么个有趣法儿，又是——怎么个打趣人的？

（咳声入耳，知他旧伤在身，今日逢喜，又难免推杯不及，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探他右腕。半途，指尖一顿，无声又落。成王爷认得的我，是皇父指婚的女人，是孟佳，一个，未谋面的生人而已。再听他问话，红盖巾下秀眉微动。）
（我能说八宝堂里予他医方的是我，替他危难拔刃的也是我？且不谈他堂堂王爷，数面而已的大夫是否留有印象；那八宝堂里的差事，原就是背着阖府暗里行的，兼之——女子从外，传出去，总还是个不大好的名头。）
：您，不像我以为的，那么严肃。隔着盖巾说话儿的，咱们——兴许是头一个。

【言隙间，微阖目以调养精神，一日下来，也觉气力已大不如从前，十年将行，竟有些病态催发之意。闻她道，便偏首欲窥，那盖下翕动的流穗，里头——又是怎样的一人】
【她的一言，似也勾起我于未知的好奇，臂腕不由上抬，去碰触那烛影中摇曳的锦穗，再是一把攥住盖头角，翻掌掀开，一指抵在她莲颏尖前，抬起她的低眉垂首，直至全然看清这一副面容】
【高堂呈供的一对龙凤囍烛，啪地一声爆出了蜡花】咱们——又见面了。

（盖头底下探来一臂，接着面前一亮，眯着眨了眨眼，顺着他手上动作微一仰面，相对之时，我自他眼里看见了自个儿的模样，冠服珠玉，红帔在身。掩藏不住的一丝欢喜和慌乱。比起金口玉言嫁个全然不认得的人，与我而言，这样的夫君自然是很好的。至少，不只是草草一面，至少，我知他，虽然，只有些微。）
（他紧接着一句，和着囍烛芯的噼嘭声，正入耳里，不觉攥住衣角。一面惊喜他就这一瞧，便认得出，一面又恐怕他芥蒂我逾矩越礼，在外为事。）
：妾——
（唇齿盘错，正不知该如何应他。倒是这副胃肠，恰逢时机的救人水火，不争气的作了声响。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委实知人心思了。）

【扑哧一声笑，解却彼时相顾无言的场，这世间姻缘，倒当真是妙不可言。末了，收归方才探出的一臂，复又牵过她双攥于腹前的柔荑，温声道】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妨。
【于次自榻间起身，度步至呈列一应膳食的案前，眼见那一碗夹生的子孙饽饽，眉峰一凛，向外间命道】来人——热些正经吃食。
【五指拢抓起案头例行的一碗饽饽，侧身向她】这玩意儿着实是难吃，咱就不讲究这个了，说来折腾一日，我也有些饿。

（手掌的温热探上柔荑，眼稍微弯，指尖一勾回握住他。掌心纹络相覆，几乎能摩挲出细细的薄茧来。闻言，再抬眼看他，目光扫过他胸前曾惊心血涌一处。）
：那是您有造化。（温然一笑，接道。）说来——也得亏您无恙，要不，妾这红绳一头岂不断了踪迹？
（衣角相结处解开，他自起身端起一碟饽饽，却又吩咐着另备几样儿来。跟着往前凑了两步，撘眼一瞧那碟子，看不出什么特别，只听他称食之，味不佳。想了想记忆里那些最不好吃的玩意儿，偏首正对上他面容。）
：难吃。有——多难吃？
（要说难吃之物，我想，大抵没有比苦参更甚的了。黏着点儿舔一下，都是触着肝儿的苦。）

【谁又能想到，那月夜凶事，竟也成就了这样一番姻缘。其实这些年调摄得宜，离了工部，也未见甚么劳心之事，于胸前伤处，早已是水过无痕，若非还存着那道疤，有时连我也很难再想起，曾有那样一段窥见生死之际】
【提腕处，已夹过几只饽饽在碟里，取一只向她直道】倒也没有那么难吃，至少没有那些个苦药汁子难吃，不过——你还是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