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16文文〓姻缘线【古风/中篇/主勋橙】

序章
月老曾说：四太子，他二人的三世情劫都是你的孽，你不该害人害己也。
司命星君也道：四太子，您命格生来尊贵又紫气护体，只需稍稍抬手他便生生安好，又何必到下界作乱搅了人家世世安宁？
天地造物后，世间波谲云诡事甚多，却多是司命星君的妙手造化，怎奈凡人事逃脱不了司命的南斗拂尘，神仙事却不是他能插手的......
那日起先是阴间地府忽的银光乍现，孟婆楼前千万条幽魂尚未来得及灌下孟婆汤便上了路，天上司命星君的司命阁顷刻便妖风四窜，命格书大改。
“钟大，我娘为收拾乱摊子带着府里一众鬼侍去凡间了，你不若来我府上耍几日？”
“还是不要了，阎王大人吩咐这几日天上贵人要踏足地府，叫我好好候着。”
“哼，他们神仙自己捣破几层天都无妨，平白非要我们地府遭殃，要我看天上神仙有什么好神气，个个不都仗势欺人。”
白衣红眸的公子抿唇颔首，收起递来的囊袋：“伯贤，你再多说又要遭你娘打了。”
“这怕甚么？我娘又不在，难道你还要告我的状？”伯贤一挑眉，转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紫匣，匣子一开飞出一只插着白羽毛的小木鸟：“我新做的引路鸟，你摆渡若累了，放它出来他可替你片刻。”
钟大摸着鸟颈上系的白绸条，要说句多谢，身着白底大红碧落花纹布衫的小公子立刻：“你如要谢我，还不如亲我一下”。小公子稍稍流露神采，眼珠转过去偷看，见纯白的公子表情也冷清了，心里一泄气，嘴上嚷嚷道: “罢了，欠给下次吧。”
两人一时踌躇起来，未想黄泉路前一阵异动，仙气翻腾，三生石上三生花忽然开了一路，具看过去，不远处蓝衣蓝眸的公子忽然耀眼地对着望过去的金钟大一笑。伯贤看着阎王百年未见一次的憨态可掬，且身边的男子紫气腾空，便只想逃之夭夭省得麻烦，左手小拇轻轻勾了钟大的衣袖便偷溜了。
“前面就是忘川河，四太子我们坐了这渡河船过去就是地府大堂了。”
“一只小船想来坐着不舒服，不如我飞过去。”天上玉帝有四子，最小的四太子娇惯贪玩了几百年，如今成了玉面倜傥，风流薄情最新列班的在位天神，正是眼前这位了。
“欸，四太子有所不知，我地府的忘川河是护着地府的最大的屏障，任你法力再高，在河里栽了，必然要元气大伤的。”
“那他日日摆渡怎么不见半点损陨？”吴世勋斜睨金钟大，见他低眉顺在身后，一时好奇大发，信手一拽，便将白衣公子抓近了几分。
“呵呵，这个中是有些缘故的......”
“贵人，小人破船一条不值争论，若耽误了贵人的要事，只怕真惹罪了，贵人请先上船吧，小人这便渡您过河。”那一只单眼的红眸抬起来，挣了吴世勋的束缚，世勋才真看清这个白衣公子，真真清冷。
“上船吧，四太子。”
忘川河河水向来平静，忽而来了上神却波涛大作，黑影横行，仿佛底下埋葬的不知多少幽怨一朝受了感召要一股涌上来成妖成鬼撕碎被镇压的痛苦。
一双黑影的手趁乱偷偷爬上吴世勋的蓝袍，吴世勋一个折身突然要被拽了去，渡船的白衣公子突然一个转身单手抱住吴世勋的腰，跪膝钻进吴世勋袖间，那双鬼手叫他掰折挫了灰，接着他便同吴世勋一同跌在扁船上，吴世勋看着那张小脸埋在他胸前又扬出来，
原来一张白嫩的脸连着尖尖的耳朵隐约看出兽灵的模样，眼瞳微动两颗珠子一红一棕看似波澜不惊，仰面一看正对吴世勋一双多情蓝眸，劫后余生一时又不免令人惊艳。
“贵人受伤了？可起的来？”
“叫什么贵人，我是四太子你不知道吗？”金钟大不争，叫声四太子就要扶吴世勋起。“你叫甚么名字？”吴世勋顺势起来，眼里若隐若现笑着。
“四太子，他叫金钟大”回话的是阎王了，金钟大则独坐了船头看着眼前白羽木鸟挣扎着往前飞，被伯贤插上的几根羽毛在黑风里发着亮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好宝贝。
地府一夜因银光乍现丢的千万条魂魄还在追回，如今地府冷清极了，只留金钟大驻守着时不时和忘川河里的妖孽私咬两句耳朵，这于金钟大是不在意的；地府几百年不见一位上神，突然来了也就来了，于金钟大也是毫无干系的。
吴世勋作天作地，没把天捅出个洞来，却让地府平白被洗劫一空，如今被贬下来将功赎过也不过换个地方折腾。这事要追究，原来不过是上界天神玄武执明神君和四太子争西王母身边新进的瑶池美人，四太子一个不甚将神君推进了神仙轮回道，神君自救不及成了神光，被迫着作乱地府渡化了整个地府鬼魄。如今罚状下来，神君被贬轮回七世苦尘，四太子则被下派重整地府。

卷.一
挂在忘川河两侧的铜铃，一摇两摇，对岸那叶小破船破了河面水光寂静的移过来，只留那摇铃余音在两岸荡漾成了景色入幕。
吴世勋独坐小瑶台看忘川河波光微粼四面无端飞出点点萤绿，竟像了人间浓夏时节景色，河沿像泛起大把大把的萤火虫，船底拨水的声音轻缓有力荡过来，金钟大若愿当嬉水人.......
吴世勋感叹真正的地府或在阿鼻地狱，又或地府本没那么不堪。他忽起了游兴，想端了酒往忘川游上一游，又心烦阎王过于无微不至，于是坐在塌边捏了个诀，顷刻元神出窍往小破船飞去，却怎么也飞不渡这忘川岸，只好按下性子，一根铜铃线在吴世勋手上叮当作响，忘川忽然闹了一阵子。
“四太子，上船吧。”薄情之人真薄情，枉我将你看成忘川好景色，吴世勋心里怨金钟大见了他不给一个笑容颜色，向前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人的，当下便一步不动，却在金钟大转身间立刻钻进了他的神识。
河上四面无波，小破船飘飘荡荡不知道要往哪处去，吴世勋坐在桌前挑着金钟大下颔的嫩肉细看他这张面皮，嘴里啧啧称赞：“算是一张好面皮，看这眼波犯怒涛，睫尾微微颤，真有神韵，平素为何喜好面瘫，不如给我笑一个吧。你笑了，我便不动你。”
金钟大瞪着吴世勋，忽然摊开一双手，嘴里鬼言鬼语想召唤点甚么出来，河面却依旧平静无波。吴世勋看这架势，暗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是钻进这人的神识里带他入了梦，只因不在梦里他是无法碰触金钟大的。
“嗐呀，不如不要费劲，过来陪我喝几杯酒，我又不打算吃了你。”
“四太子神人，使甚么法子困住的我？”
“你倒不如告诉我，为何这忘川好似一副听你差使的模样？”
“.......”
“不答？那就过来喝酒，我尽情尽兴了就放了你。”
白衣公子拿着小杯，一口两口抿进嘴里，连喝三杯放下酒杯便不再理会吴世勋。
“金钟大？ 钟大，你觉得这忘川河妙不妙？我今日在高处巧看了一眼，景色可心得很。”
“......四太子喜欢便好”
“唉，好是好，只是缺个美人给斟酒。”
“地府里不尽的美人都在孟婆府上服侍，四太子要美人斟酒，只管搭了船到河北，沿河往东走不久便能到。”
“那我可得去看看，不过眼下钟大难道不知自己也是一朵好花吗？”
“四太子说笑。”金钟大看吴世勋插科打诨下来，脸色越发清冷，旁人也定不能明白和这样得人能喝出甚么兴致，向来忘川河上再热闹，小破船里在喧嚣，金钟大跟前都是冷清的，能值得金钟大理睬的两根指头数起来都多余。
吴世勋皱眉：“钟大你怎么这么冷情？何至于苦闷成这样？愿说与我听听？”
“并无苦闷，我不过没有心，也没有情。”说自己没心的倒少见，吴世勋当他与自己玩笑而已。
“钟大......钟大，你的船往哪去？”远处不知哪里遥遥传来声音，是伯贤。边伯贤是金钟大能数的不多余的第一根指头。
那双耳朵聪灵，下一瞬便被声音引出梦，船整好停回河边，船上的吴世勋也早不知哪里去了。
忘川河上有一小公子蹦蹦跳跳，吴世勋睁眼看见，只放下温酒往楼下去了。
“所以他是真的没有心？”吴世勋念着这句话，忽然对没心的金钟大有了那么点怜惜。
“正是啊，百年前他投身忘川河出来后，心便祭给了忘川。”
忘川河百年前是条魔障的河，它骗人骗鬼骗神骗佛，投身的冤魂不在少数，但能挣脱桎梏出来的竟没有一个。金钟大是头一个，但搁常人来说，毕竟再不是个完整的人，至于能让他冲破忘川祭心返世的究竟是个甚么原因，甚么念头，向来是一众不得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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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这么说来，他胸膛里是空的？那是不是也听不出个心跳声了？”
阎王一叹气：“唉，四太子，他们鬼魄能有什么心跳啊，但倒不是剖心掏腹那般的说法。换言说来，他那情况像是仙人出窍身魂分离一般，心按说他在转世也还是有的，只是精气神儿都没了，却叫忘川给吸了个干净。”
“你这么说是糊弄我？”吴世勋茶缓缓放在案上从旁瞥了阎王一眼，倒令阎王立马缩了脖子，眼睛略闪烁片刻才将话说了清楚。
“四太子莫生气，且将听我把话说完......”
阴曹地府黄泉路，忘川一渡俗事无。忘川河初成时原是无根之河，只一捧水不知拘了多少鬼魂怨念又花费多少时日才次渐长成了如今这副景象，它之吞噬，不论好坏种种，全为那一丝生灵气。
何为生灵气？俗世未断的情、未结的怨、凡人生前修得种种意志，七情六欲种种，到了忘川河里全能受用。若讲忘川金钟大，究竟不知他是以何种契机逃出生天，但不难推测他心还在的，只是甚么感情都存不住，打滋生那刻起就全叫忘川不停息给夺了去，故而他果然不算无情无欲之人，只是他自己全留不住，正是心祭出去后百年来本该源源不断滋生的感情全供忘川自身食用的意思了。
世上无奈事，头一遭原不是失去，却是不得不对失去渐渐冷漠无视。原来还是有人同情金钟大的，只是就这么被困忘川数百年里，经年转逝，仅有的那些怜惜在金钟大的冷情前碰了硬钉子，也只好作罢，因此任谁都觉得金钟大永生都只得这个样子了。
约莫着一刻前，阎王老爷派了小喽喽叫金钟大进殿。金钟大推说自己还守着河，小喽喽学了阎王做派：“金公子，成些天守着这忘川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四处转转看看，还能解闷偷闲大半日，阎王爷说这忘川河成不了您的命根子，让您只管放心。”
那袖子一拉，金钟大脚步不由就跟着过去了。
阎王殿的后殿金钟大是第一次进，此刻他刚上了红栏杆，跨了黑檀木门槛。二楼偏殿对门大开，望里一眼便瞅着四壁空着两壁，扯红帐幔在玉栏杆前浅浅隔着，吴世勋面北坐着，那空壁正对汤汤忘川水，金钟大暗思忖原来是这贵人闲了又寻自己解闷。
“四太子，人带到了。”小喽喽眯眼接了赏对金钟大一笑就离开了。
“坐吧，我且给你斟杯酒，你也尝尝天上琼浆玉液是惹不惹你喜？”
“多谢，四太子。”金钟大从谏如流揽着杯子一口香甜入了喉。
“合不合心意？”
“天上的琼浆自然不差的。”
“那就不要客气了。”吴世勋眼睛盯着金钟大不多时，再低下头举筷子，先开了席，隔了几秒见金钟大玉手一伸也举了筷子，便淡淡抿了一个嘴角，安心进食了。

西殿一时静得只听见细碎的风声笼着轻纱乱飘带着金钟大安分的进食声响，让吴世勋不时多看他一眼看他吃的是不是可心，那酒一不留神多喝了甚许，笑意渐渐溢出嘴角成了细痒痒的声音抓挠了手里的玉杯，这一时静谧下的声音与不远处忘川的微微水波拍岸声构成和谐的妙音，只让吴世勋一人如沐春风。
金钟大来了不做别的，成了陪吃席的，他心想也不是不能吃，便吃了，吃完了，以为没事便能走了，只是吴世勋还叫他不要心急。
“你说巧不巧，我的殿恰好能整日望见你。”
“忘川景色是不错的，四太子可观景解解闷。”一顿饭能换一句软话，金钟大原来也不是一丝感情都无的，猜透这点竟让吴世勋心里略有喜意，心里当下有了别的谋划。
“跟我来。”手里白面扇往桌上一搁，吴世勋唐突地拉着金钟大，越了玉栏杆，掀开红纱帘，转眼便将轻如薄纸的金钟大带到了忘川河边。
“我想摸摸这忘川水该怎么做？”吴世勋转眼看金钟大，彼时手还搭在他腰下，金钟大先不答他，只拉开几尺距离。
“摸不得，里面腌臜东西多，四太子免得受伤。”
“我要非试试呢？”吴世勋真不是打腔作对，蹲下身子，那手眼见就要触到水面，还是叫金钟大捞住了。
“你等等。”说完吴世勋只看见他一口咬开拇指一个小口，按说该是什么都没有，偏偏那拇指在水里划了个圈，四周竟荡开了一阵绿色水纹。
“这就成了？”
“成了，四太子试试吧。”金钟大蹲下来陪着，却不看他。
吴世勋舔了嘴唇，右手试探的往水里一放，凉丝丝的渗进骨头，跟金钟大的性子一般的。他当下又有了大胆的动作，湿润润的嘴唇利索的顺利的磕在金钟大右脸中间，全来不及让金钟大防着。
吴世勋长的是不像天神端庄却自成英俊气质，脸盘略尖，鼻子挺挺擦在金钟大毫无肤质触感的脸颊上，眉毛英气的很，还有那双多情蓝眸突然往金钟大眼里看，再不是多情挑衅了，这般容颜看来只叫人享受，只这张脸刚碰上金钟大，一瞬就叫推开了。
“四太子，您解闷的方式真是别致，金钟大领教了。”金钟大转身要走，吴世勋非要拉住。
“你等等，你是不是也觉着自己无情极了？金钟大你大概从没有好好摸过这忘川水，你大约是不信的，我亲了你时这忘川水可是有动静的，你心里本该也有动静的。”
“劳您牵挂了。”
“你可好好想想，法子我琢磨出来，也许真能帮你，你难道真不想变回从前的样子？”
要金钟大回头难，但金钟大回了小破船，凝视那一片忘川水，突然偷偷蹲下来，小手在忘川水里摇了一摇，心道：说得还有些道理，可我怎么偏没知觉呢？
吴世勋就不远处默默站着，看见这番举动，心想：他这是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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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过忘川河，不只一个法子，四太子游兴至，捡了小道绕了远路北去到了黄泉路旁。他不避着金钟大，只今日小船泊了岸，可怜兮兮拴在河边，俨然令四太子念起被自己丢弃天界的小松狮是否也这般伶仃。
黄泉路边簇簇的红色小花，开成六瓣，白蕊坠蜜，据说是孟婆入药的引子。四太子于岔路驻足，向东隔着三棵树，见着路边有家二层小楼尤引人注目。
朱门红窗披新意，客总盈门无旧颜。小楼门前挂大匾葱玉底米白纹样式，上写四个俊美大字“花间茶寮”，字体风流四太子甚喜。世勋入了门槛，见有半间门市大开，十来张桌子搁在屋里，喝茶的人因心境入喜入悲，叫人忍不住也试上一回；客人杯里那茶也似乎各异，有的远远闻着就香气扑鼻，有的颜色竟是鲜艳的，还有辛辣的，千奇百怪，大胆的人也容易生畏。
这屋还有半间中间拿大插屏做了隔断，世勋略用余光探视，隔着的是往二楼的大梯，上面毯子铺的松软，仿佛圈了一团美丽景象，世勋只看到边角，其他风景都叫藏进屏风后头去了。
插屏上花团锦簇闹成一团的人间春色不负匾上一“花”字，一个茶小子坐拥花团锦簇间就着大柜台打着瞌睡，更是叫人不禁想起“花间”的招牌。世勋前挪两步，茶小子穿石青褂子做工细致，上面翠竹片叶绣的漂亮，那模样也算俊俏，偏偏打着瞌睡，两手收袖歪着脖子没甚么好睡相。
“掌柜，店里有甚么茶？”一念慈悲，世勋怕小子难受，叫他起来，也方便讨杯茶吃吃。
小儿受惊，忙睁开眼，打量世勋两眼却说：“公子，我家店里没有您能喝的茶。”
世勋轻笑：“喝茶还有甚么说法？怎么他们喝得，我却喝不得？”
“他们要过黄泉路投胎，公子您也过吗？”俊俏的茶小子原本是个慈善面容，对世勋倒奇怪桀骜。
这话开口，世勋不堵他的口，隔间的茶娘却赶紧出来瞧，赶忙喊声：“希夷，不能对贵客无礼。”又在那仿佛叫希夷的茶小子耳边嘀咕了甚么，才叫他安生下来。
这女子如水，说话也柔声柔气叫世勋一点也不能生气：“公子请随意捡个位子坐下，惜颜定做了最好的茶款待，请公子还不必计较方才无礼之举。”
“多谢姑娘抬举，给您添了麻烦倒要请您见谅。”世勋客气的惹了姑娘青眼，讨茶小子一记白眼。
插屏后的那一角倒叫世勋好奇，他知道人间茶寮有“雅间”一说，这花间茶寮大概也是如此，便迈了腿转过插屏打算上二楼瞧瞧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