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勒氏，闺名临霜，广宁县丞都勒建邺女，上有一姊闺名燕月，延和四年腊月双姝参选，擢封贵人，赐“贞”。

（下雨了。）

【隔一座乾清宫，景仁与永寿正对，我与临霜就这么相隔遥望——这自然不够。】
【于是乎，我那颗不安分的牙又隐隐作痛，牵得左半边脸碰也不敢碰一下，痛钻头顶，直扯太阳穴，坐立不安，心烦意乱。出永寿宫门，前脚进景仁宫，便一壁吩咐廊下太监，一壁向里行】
你们主子呢？去跟你们主子说，我牙疼。

(延和四年的光景，压着那腊月的一场积雪，嘎吱嘎吱的骡车将我与燕月送入紫禁，封贞主儿，赐景仁。这大概和他所盼的一样，却远远又不够。是夜，辗转不得，梦中惶惶尽是魇数，汗涔薄衫，起纱帘，挂金钩，问过时辰，白皙的莲足未汲缎鞋，就那样赤行在长衫下若隐若现，透着诱色。宫人连连叠声，置若罔闻。轩窗启，月色凉，懋嘉内的银碳暖融的仿佛不在季节，到底，朱门酒肉，路有白骨。朱唇启，唤备酒，未及桌前便听得小太监门外报，恩贵人至。长颦的眉稍展几分，示意胧玉去请）
长夜漫漫，隔宫离人你莫不是不得安眠？

【我是真的牙疼。凡心有不顺，那颗牙就叫嚣着肆虐，让本就烦闷的心更添。旧年时，曾遇云游道士，所赠十枚丸药，道是牙疼时就噙一丸，待十丸噙尽，病灶便除。】
【然我翻遍，却都不见那只锦盒，想必是落在她处，忘记带去。而她晏晏那句隔宫离人，此四字正是症结所在】
还不睡？夜半饮酒，是景仁宫的规矩？
【牙疼也不误调笑。扫一眼杯酒，问要紧事】 那道士给的丸药，是不是在你这儿？

（莺声娇俏，带着睡意未尽的懒倦，就这么一展颜，芙蓉面勾勒出了几分颜色，仿若画中出仙。昔年都勒府中，二人同食同寝，再有规矩责罚，双姝一同受去，恍在夜中，忆就旧事，才记不是一脉骨血。可又怎样，早已骨骼想融，离不得一日。）（碎碎上前，执手落座，方嘱胧玉，启楠箱去，寻那糟心的物件。又倾满一杯，与唇边去，四溢酒香，眼眸微弯，带着寻味的神色，道出一句）
我尚不知，恩贵人是爱拘着规矩的。如此来说，又怎入得宫门？

【凡我寻不见之物，必在此处，从前是，如今亦是。相顾对坐，窥她深意神色，轻笑一声，鸦睫抬】
贞贵人此言差矣，既入宫，怎能不守规矩。
【笑着，望一眼门边侍立的曹嬷嬷。自册封那一日起，景仁宫的曹嬷嬷，永寿宫的桂嬷嬷，二人是何来历，心知肚明。恰胧玉奉来丸药，噙入口中，抵在牙旁，吩咐】
我与你们主子坐一坐，夜深了，你们不必伺候。

噫，说的有理，倒是我，荒唐了。
（话落清音，尾调拖长，带着靡靡的意味，臻首微抬，饮尽一杯，透着薄薄的酒气儿，支着颐，迷蒙着双眼瞧着她吩咐着那二位嬷嬷，立在灯影里的二人，有时候吶，仿佛觉得，她两倒更像主子。瞧着不动的身影，挥挥手，娇音凉）
去，恩主儿都发话了，好赖，他是叫你们来伺候得宜的不是。

【我二人并非亲姊妹，时至如今我也不知我父母是谁，家乡何处，自小长在尼姑庵，稍大些，则被一位锦衣华服的老爷带回家中，念四书五经，学琴棋书画。彼时我第一次见她，从那以后，就再没分开过。】
【舌将丸药抵在痛处，好整以暇看众人退下，又掩门窗。我们是他费尽心思教养出来的人不假，也都会依吩咐做事，却不想时时刻刻处在监视中。】
【转而看杯盏，又向她】 这个时候喝酒，是睡醒了，还是没睡呢？

想睡却不能，想醉亦不能。
（灯影里的那二位，终是落了礼退出门外，不知是否还守着自个儿主子的命，在暗处，窥探着一切。是了，我们并不是她们的主子，一句贞主儿，一句恩主儿，到底不过是棋盘上的落子，哪一日走的不好，定会被弃，而她们大约也是瞧不上我们的。我想起他将我带走的那一日，摆脱曾经身份的那一日，授之新生，给予命数，唤作都勒，那，你不妨猜上一猜，我曾经，是谁。酒盅晃动，一室暗香，睇窗外暗色，再斟一杯，皓腕相递，扬了唇去）
虽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却是不知是否有这幸，请佳人能饮一杯无？

【想睡却不能，想醉亦不能。我们在冠姓都勒的那一天起，忘掉曾经的名，从此再不为自己。】
【往年日日习礼乐诗书，不间断，更不能行半分逾矩之事，譬如漏夜不眠，譬如饮酒恐失态。眼下却不同。起码那两位如门神一般的嬷嬷不再碍手碍脚，至于是否守在窗外窥视——她们乐意受寒风，自不当拦。】
【接来酒杯，却未饮，只撑身道】 我牙疼着，你却要我饮酒，道士可没说我噙药丸时要以酒作药引。

这道士大约也就是个半瓢水的医术，用了这么久的方子，却是丝毫不见好。听闻华佗当初与孟德开颅用的便是以酒引，总归疼着，不如—试试。
（漏夜不得安眠，那梦魇日日相缠，他们时时念着，你苟且而活。从前府中有燕月相伴，如今独居景仁竟又有重来的趋势，白皙的玉足在赤脚而行的路途中，终是敌不过寒冬的侵袭，冰凉一片，旁有胧玉温酒后送来的汤婆子。偏生，畏寒却又不敢太过暖适。如他的训导，时时提防。细柳一般的腰肢舒展，如何作态，却惯不愿叫人瞧去心思，纵是燕月，不同之处，只在不愿叫她忧心，眸色流光，刚饮过酒的唇珠润泽，凑上前去，扯了个由来）
听闻这宫中素有鬼魅，你漏夜往来，难道不怕？

【丸药融化在口中，牙疼渐消。把玩酒杯，笑道】
最毒妇人心。你我姊妹尚且如此，可见宫中该怕的不是鬼，是人才对。
【话中有话。初入后宫，一众新贵尚未见全，不知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不过眼下志不在此，而在翊坤宫。看一眼窗外，知曹、桂二位嬷嬷必定眼观鼻鼻观心，听着屋里的一举一动，轻笑一声，敛目道】
宜贵妃协理六宫，你有何打算？

(不过一句调笑，这世间万物，诡事尽数，如何为鬼不过是为人所害，到底，人心深潭，万万窥不得其中暗影。丹寇染指手腕微摇，小盅酒液荡荡，似要溢出，却在一瞬，又归了原处，终归掌在手中，生死由命，富贵却不在天。觑她笑意，闻过后话，又回归了支颐百无聊奈的动作，杏眸含笑，似认真听，却也三分魂出思绪荡荡）
这可是好事儿，虽几房相争，却到底他明面的名头，是叫我们来襄助一二。少不得哪天得去拜见一下，咱们的贵妃娘娘，姐姐你说，是不是？
（瞧杯中琼液，热气氤氲雾了眸，顿过又言）
不过，近来可有递消息到你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