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实际见到喻文州的时间，比他想得要早一点。
在给六班上课之前，王杰希下课去了自己班里，给学生答疑，也管管纪律。学生在他面前总是很乖，他缺席了两周，见到他都围了上来。王杰希很喜欢这个职业，因为很喜欢面对这些孩子。耐心地应了几句后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下节课的内容，一抬头就发现走廊窗户外面站着个学生，正向他的班级里面看。
走廊里的学生很多，能这么看的却只有他一个，外面的基本都是六班学生，对五班的情况没有丝毫兴趣。
王杰希走出去，看清那个学生的长相后顿了一下。很面生，但是面生得不合理，长得好看的孩子总是会得到更多关注，但他默默无言地站在五班窗外，和周围玩闹嬉笑的人群离得很远，宽大的校服让他显得瘦得过分，看起来非常孤单。
脸上还贴着创可贴，他比黄少天更白，伤势看起来要惨烈很多。王杰希说：“六班的学生？快要上课了，赶紧回去吧。”
“生物老师？”喻文州看了他两秒，朝他礼貌地笑笑，“我是你在六班的课代表喻文州。”
1

杂七杂八地想了些有的没的，王杰希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喻文州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喻文州悠悠地举起了手。
有问题要问？王杰希没惊动其他人，站起身，无声地穿过几排课桌，走到喻文州旁边。
黄少天刚才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没在好好自习，见他走过来好一阵扑腾，忙着给书翻页，还瞪了没事找事叫老师的喻文州一眼。王杰希当做没看见他开小差，在喻文州身后弯下腰，悄声问：“哪道题？”
喻文州将练习册随手翻到一页，在空白的地方写：「老师为什么总往这边看？」
……被发现了。王杰希一瞬间没想好要回答什么，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喻文州的小半个侧脸，太近反而看不清什么，只到了他的眼睫很长，额发和皮肤的颜色对比强烈而明显。
“你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按照你自己的思路理解就可以。”王杰希一本正经地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回讲台上，坐下来时又看了那边一眼。
喻文州就等着他这这一眼，迎着他的视线一弯唇角，无声地笑了。
2

好像自从过完年开始，他和喻文州的关系就开始突如其来地突飞猛进。虽然看起来依然一切正常，甚至远不如魏琛和黄少天之间来得亲密，但王杰希不是魏琛，从性格上来说，几乎不可能和一个学生这样熟稔。
也不是在哪里有所逾越，非要说的话，大概定义成「渗透」有点贴切。两个独立的个体，在产生交集时抽身得不够干脆果决，像是浸入一池温水，边缘丝丝缕缕地交融，模糊掉了一些本该分明的界限。
也不能说这样是对或错，但不在王杰希原本的预料之内。他最开始接触喻文州算是颇为主动，但当时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一切变异可能起源于喻文州陪他挂水的那个晚上，又或者是那个让他反复揣摩的清晨，抑或是诞生于更早的时候，只是他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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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放学铃显得格外漫长，学生们有太多话想要分享，憋得死去活来，现在简直像疯了一样往一起凑。喻文州东西收拾得很快，走出教室下了楼梯，没想到被人从后面追了过来。
“他今天找我谈话了。”女生紧紧抿着唇，安静沉默地看着他，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他说他——不可能喜欢我，发自内心的不认同，我再好，再努力，再过十年，都没有用。”
“为什么要跟我说？”喻文州平静地问。
“我知道的——我看得出来。”女生定定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你也——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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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以为你对那谁有意思，你对她很特别，又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活雷锋，居然天天给她补课。”黄少天隔着一张桌子靠近他，眼睛一眨不眨，严密地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我发现我错了，我会那么想，是因为我没见过你刚才的眼神。”
“什么眼神？”喻文州问。
黄少天眉毛一扬，自己也想了几秒。
“心满意足又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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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摇了摇头：“我想让你看看喻文州。”
“喻文州怎么了？”方士谦疑惑不解。
王杰希说：“我觉得他喜欢我。”

“这样做是对的。”他喃喃低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可能没法马上接受这个现实，但留给他的是一条正轨。他愿不愿意沿着正轨继续走下去是他的自由，我应该尽量避免在这个过程中对他产生影响。”
方士谦叹了气：“这个句型后面是不是通常要跟一个「但是」？”
“但是我不甘心。”王杰希说，“当初是我觉得他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应该给予更多的关注和理解。现在他在慢慢成型，我的离开可能会造成很多结果，这其中的大部分都让我无法释怀。他今天跟我说他走运，我其实想告诉他，遇到我可能是他这辈子最不走运的一件事，何必苦中作乐，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开心。”
方士谦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长久的沉默过后，王杰希轻声说：“但是我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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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着伞往回走，雨势越来越大，冷风肆虐，飞溅起冰凉的水沫打湿衣服，冷意的蔓延像是一种病毒。一片寂静的身后突然传来快速的跑动声，四溅的水花几乎和那个人一起扑到他背上，王杰希在离车门两步的地方站住，眼底暗得像酝酿着一场大雨的阴天，从背后抱住他的人低声开口：“王杰希。”
王杰希的声音低得像是叹息：“别说。”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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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他平静说，抬起手指对他比了比，“我对你的喜欢大概有这么多。”
他认真地比出了一个手掌长的距离，看着他笑了笑：“单恋这种感觉，像是自己撑起一段皮筋。单方面就能日积月累地将他越撑越长，但其实主动权还是掌握在对方手上。”
“你看，就它算撑得再长，一旦碰见的是一根针。”他微笑着，收回手指。
“——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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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暗恋真的是一根撑到极限的皮筋，我若有天放手，也一定让对方受上十成疼。老师，被我喜欢上……算你倒霉吧。”
啧。王杰希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喻文州歪着头看他。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简单地说，“也不知道是谁更倒霉。”

“之前是老师式的方法。”喻文州说，谈及这个话题时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如果你喜欢上一个大你十岁的人，你就会发现，他把你大部分的想法都当成是孩子式的幼稚，头脑发热下做出的不清醒决定，并且觉得在你长大以后回头再看，会觉得一切都是异想天开的黑历史。
“可实际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颗种子，有的遇见了阳光和雨水，经过漫长的时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有的被深深压回心里，在暗无天日中逐渐窒息死去。它们都写着一种可能，只不过人们习惯于把没有实现的未来称作失败。”
他们从操场边缘的人行道上穿行而过，细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喻文州仰起头向上看，被强光照得微微垂眸，将一些晃动的光点收进眼底。
他说：“这颗种子太顽强了，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也拼劲全力地扎了根。在它还没有死去之前，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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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这个东西，是要两个心照不宣的人互相配合的。”他说，身体前倾，向王杰希靠近了些，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半真半假的笑意与认真。
“需要我很多很多的主动，也需要你很多很多的纵容。”

行。喻文州点点头，王杰希转了个身朝食堂走。还没走出几步，一阵风吹来，身后哗啦啦一阵响。
王杰希回头看去，昨天下了场急雨，虽然今早天就晴了，但是宽大的叶片上总还有些湿润的残余。刚才一阵微风吹过，叶片上的水滴轻飘飘地落下来，毫不留情地洒了树下人一身。喻文州就是再聪明，这种情况也是预料不到的，整个人被淋了个正着，呆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头发梢和眼睫毛还沾着水珠，和王杰希对视的眼神都是懵的。
天道好轮回得也太快了吧。王杰希有点想笑，但是师德素质过硬，最后只是翘了翘嘴角，说：“还在那儿站着干什么，想被再淋一次？”
喻文州视线看着前面，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仍然没有动，王杰希伸出手。
将他从潮湿的水汽中摘出，拉进一片温暖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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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学生是尊敬你。”喻文州眉毛微扬，波澜不惊地陈述，“而我是想睡你。”
“而且他们都不像我，他们用仰视的眼神看你，得到一点照顾都感恩戴德。”喻文州看着他，王杰希还是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如此明显的无奈与寥落。
喻文州轻声说：“我不一样，你这么好，我希望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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