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兔走,已是开春时节,主子和执明国主的关系却仍像是留在了隆冬,瑶光王府日日沉闷,就连当初被执明国主用来送信的鸟雀们也只是零落叫几声。
同往常一样,我吩咐好下头的人今日要做的事情,便准备去伺候主子,还未到宫门前,便听见箫音,竟是有些欢快的曲调,我暗喜,看来主子今天心情不错。
入门便见一红衣少年人立于庭院中,背影纤瘦,看着是风一吹便要倒的体格,却撑起了这钧天大地的半片江山,从开始形单影只到难得遇一知己,却又陷入如此境地,叫他如何不心焦。
我只觉得鼻酸,我们主子,吃了太多苦了,哪里是我们能看到的,我只是个奴才,我能知道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来了就进来,怎么站门口。”主子回过头见我站着,收了萧,坐到亭中。
我赶紧低头抹抹眼睛,抬头又是一副笑模样,“都怪主子箫音太醉人,叫奴婢都迈不动步子了。三月冷倒春寒的,主子您倒是心大,穿这么些衣裳便出来了,若是一不小心着了凉……呸呸呸,瞧奴婢这不吉利的!该打该打。”
“你也别贫了,若有这闲工夫,帮本王收拾收拾行李。”主子笑着止了我的手。
“主子要去哪儿?”
主子端茶的手顿了一顿,带着些许雀跃和小心掩藏的喜色,“本王想到一个同执明重归于好的法子……”
这是我没见过的主子,像一个精心准备了礼物想要送给重要的人,却又担心他会不喜欢的些微忐忑,兴奋和不可言说的欢喜。
可执明国主也会这么想么?他现在防主子和防贼一般,怕是只想着如何同主子抢这天下了吧!
“怎么愣在这了?”
被主子一喊我慌忙回神笑道,“奴婢在想啊,帮主子备上哪些衣服,去见执明国主,奴呀定挑上最显主子气质的,吃的玩儿的都带点,既然是去见执明国主的,许是不打算带我们这些下人了,总要帮主子您打点好才好。”
“随意收拾便好。”
“是。”
管他呢,主子开心就好了。毕竟我的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对主子好的,一种对主子不好的。对主子好的人便是好人,不好的便是坏人,这么想来,我的是非观还真是浅薄到可怕。只要是主子想做的,只问顺心与否,不问是非对错。
执明国主……我无法给他定义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至少曾经也是真心相待过的,我们几个下人也凑一起讨论过这个话题。
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方统领抱着胸幽幽叹道,“天道好轮回啊。”
“什么意思?”我和萧将军不解。
“不可说不可说。”方统领故作深沉摇摇头,然后被我锤了一顿,萧将军拦也没用,我就是要锤他。
主子果然走了,留下一封书信,没带走任何一个下属。
一想到主子能同执明国主同归于好,主子能开心些,我也跟着高兴,连带着步子也轻快不少,光是想想都能笑出声的事情呀~
然而,主子回来的时候,并不开心,一张俊脸,无悲无喜,我以为只是同之前一样,关系无多大进展而已,一问才知道,这回竟是将执明国主给伤着了。
“怎么回事啊!”我揪着方统领的袖子急道。
“朝中急事要找王上……谁知王上在与执明国主切磋,一时分心,刺伤执明国主……”方统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哎呀!你……”我抬起手要打,又只能恨恨放下,怪得了他什么呢,国家大事自然是重要的。
只能一跺脚旋身找主子去了,却在门口止了步子,犹豫着进去该说什么。
“进来吧。”主子却先说了话,硬着头皮也只能进了。
主子站在案边,手里展着一幅画,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将画轻轻摆在桌上,画上少年粉白衣桃花面,垂着眼睑,明明青涩的模样却抿着嘴角故作老沉,这是主子十八九的样子……
“执明画的。”主子微勾嘴角,驱散眉间不少愁绪,“他不是画画的料子……这幅画也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当初本王在天权的时候,让他坐下来静一会儿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太傅总说他整日斗羊遛狗,其实执明才是看的最通透的那个。只是当时本王只想着让他逐鹿群雄好助我夺回瑶光。他却拿着共主玉玺讨我欢心……”
主子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失笑,“这个执明,原来那时便认出我来,他竟是比我试探他还要早的试探我。他啊……原来一开始便要我放下复仇执念……”
“可是国仇家恨,如何能轻易放下。他愿守着他的物阜民丰国泰民安,便守着吧。我自有去处,后来去了遖宿……见了尔虞我诈,荒烟战火,才幡然醒悟,执明要的,也不过是天下安宁,偏偏安宁最是难得。”
“我感念他在天权百般庇护,也尽量避免将他扯入着乱世纷争,奈何人有意,天不许。”
“天权太傅,不是不愿救,是不能救,子煜……”主子声音缓缓沉下,“子煜是无力救也是不愿救。人啊……从来都是善妒的。”
“国破家亡,各国间辗转,寄人篱下……我曾以为这人生来便是受苦,兜兜转转只觉得万物荒芜,踩着人骨走出的路……才是我的归宿。直到遇见执明,我才对这烟火人间有了些许期待。”
“可是现在,我们都回不去了。陪着我走到最后的只有我自己……”
这是主子头一回同我说这么多话,也是头一次将心事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在我们面前,语气平淡,却句句心酸。
最怕的不是绝望,而是有人给了希望,却又亲手剥夺。主子有了软肋,却被自己的软肋伤了个彻底。
“您为什么不同执明国主说……”
“执明?”主子笑着摇摇头,“知道那么多有什么好的,若可以啊,我倒希望他仍能整日自在。”
好过如今仇恨加身,日夜不得眠。
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一个曾经倾尽心思,一个如今费尽心力。到头来都不得善果的故事,因果轮回,古人诚不欺我。
“若真有轮回转世,奴婢希望主子能生在太平盛世,当一个富贵闲人。”我轻声说着,行了礼。国仇家恨也很好,众叛亲离也好……于这个少年,总该是结束了。
事情若是如此,便也好了,两人再不往来,各自为王。
第二天我被叫到主子书房,主子说想吃之前去到天枢郡的一家糕点铺子的桃花酥,让我去将糕点师傅请过来。
算算来回日子,也要小半月了,这些事平时有专门的小厮去做,如今怎么叫上我了?虽心里疑惑,也难得主子主动提了想吃什么,也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马车行了两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好端端的,主子怎么会想吃天枢郡的糕点?王府内什么厨子没有?偏偏就天枢郡的糕点好吃?更像是将我故意支开的!
思及此,心中预感更甚,慌忙让车夫掉头。
还是迟了,瑶光王府内哪里还有主子和萧然方夜的身影,才知道有人假扮瑶光刺客刺杀天权王,骆珉将军手上,天权大军压境,执明王御驾亲征,主子他们已前往宣城。
我一下瘫坐在地,只觉得天昏地暗,这个执明王!当真糊涂至极!
好在主子回来了,毫发无损,悬着的心一放下,眼泪却也跟着下来了,替主子委屈,挡不住的委屈。主子也没说话,拍拍我的肩膀,满目疲惫。
听方统领说当时情况,越听越是心惊,听主子未着战甲,一人面对天权千军万马。更是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最后执明还是下不了手,只说让主子三日后到天权王帐找他,主子应了。
三日之期一到,我死乞白赖也要跟着去,挡不住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主子还是让方夜萧然把我给捎上了。
快至暮春时节,夜里还是有些凉意,我们便候在王帐外,里面的声音也只能听得隐约。
“慕容国主可有解释?”执明像是压抑怒气。
“若是我说不是我派去的,执明国主可信我?”主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讥讽,“若是执明国主不信,那么我解释与不解释,有何区别?”
“……”
“如今,我已知你我二人回不去了,不求执明国主信我,只求执明国主看在过去薄面上,放瑶光一条生路,从此天权瑶光再无瓜葛,我慕容黎再不踏入天权领土一步。”
“你!”执明国主语调骤高,又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你做什么!”
我们看见主子的身影直身跪在执明国主面前。
“在天权托执明国主照拂,从未让阿离行过礼,阿离自知有愧,第一叩,叩执明国主深情错付,将信任托于我这无心之人。”
“第二叩,叩万千因我而死的天权将士,此生恩德,无以为报。”
“第三叩,叩天权太傅,未能相救,辜负王上之托。”
“第四叩,叩枉死的子煜将军,因我私欲,命丧他乡。”
“第五叩……”主子缓缓道,“第五叩,叩你我从此山长水远,此后便是陌路殊途。”
不卑不亢的五个跪礼之后,主子起身走向帐门,没有回头看执明国主的反应,只是在帐门口顿了一顿,“子煜将军的死,此次的行刺,都不是偶然,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只是,天权有内鬼,你需多加小心。”
我们随着主子一道走了,装作没看见主子红了的眼眶,今夜的风,真冷啊。
夜深后,我又行至天权王帐前,门口侍卫通传才放我进去。
执明国主站在钧天地图前,没回头,“你是……阿……慕容国主身边的小丫头?”
我敷衍的行了个礼,“国主回去发现有东西没交还执明国主,让奴婢前来物归原主。”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根血玉发簪,因是主人爱惜,常年伴在身侧,簪身通透润泽,烛火下泛着温和柔软的光。
“我们国主说,承蒙错爱,物归原主。”我将血玉发簪呈上,见执明国主颤抖着手接过,又补了一句,“愿天权国祚绵延,天权国主长享盛世。”
“他真这么说的?”
“是了。”我应着,“国主说,不复相见,如此,甚好。”
“甚好……甚好……”执明国主拿着发簪喃喃。
“我只当您是同别人不一样的……”
“你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不管如何,您都是信主子的。如今看来……”我冷笑一声,“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说完又拿出一张纸条递于执明国主,退了出去。
纸条上是当初主子同我说的,也是同他自己说的那句话。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有人当初为主子开了一扇门,领他见这浩大山河,懵懂人间,见这天远地阔,一路平川。又将这扇门狠狠关上。
如今,动了心却也痛彻骨,也好也好,从此前缘宿债,风月往事,都融进时光洪流,一笑作别,红尘相忘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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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中秋贺文拖到现在才写完,第一次,用旁人的眼光写执离的故事,思维有些混乱,可以说是非常抱歉了QAQ没什么文化,大家就凑活看吧,有什么不妥的一定要说,谢谢了~晚安!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