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地的风总是紧的。
纵使才是初秋时分,天色便晚的早了,幽深的山脉间偶尔听得到几声将死的虫鸣,除此之外便是狂风席卷过落叶的声音,狂风过后,便再无分毫声息。
只是今日,一处靠近断崖的山脉却与周围幽深的密林有些不大相同,除了矮矮灌木丛下那残余的黑的分明的焦土和断崖边那处还可朦胧辨别出的屋瓦的残垣,还有便是那山脚下与这静谧的山林格格不入的营地,营地中似还有人烟在走动,伴着营地两侧的火光,却也显得生生不息。
营地的正中,是一个比其他大了些许的帐篷,借着从支开的窗口透过的月光,隐约可见那帐中坐着一个人影,一头银色的长发胡乱的挽起,明明是冰冷的颜色,却似也被被烛影染上的丝丝的暖意,跃动的火光勾勒出男子轮廓分明的脸庞,只是那男子并不曾抬起头,只是伏在案板上,徽墨描摹着什么。
“茨木,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么?”
被唤为茨木的男子听了这声音,便才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持起那画宝贝似的看了一看,这才抬起头。
“这么多年了,你却每年都要回到这里来。”门口走进来的正是一名有着火红头发的男子,亦是一身的英气,正款款向案板前走来。“你还是没能忘记她么?”
“恩...”茨木那一双慑人的金眸,此时却意外地黯淡下去,指尖轻轻一动,将那画平摊在案板上,“今天是她的忌日。”
酒吞顺着茨木指尖的方向看去,画中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谈不上倾城绝色,却有着一双干净到让人心生怜爱的眼瞳,头上的蔓枝扎起及腰的长发,秀气的五官令人几乎移不开眼睛,嘴角亦挂着甜甜的微笑,似乎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萤草...”酒吞愕然,唇齿间喃喃出声,眼神中霎时蒙上了满满的自责,“茨木,你可是还在埋怨我那时唤你回到大江山么?”
“挚友,你不要这样想,这件事与你无关。”茨木伏案起身,纵使痛苦依旧深深埋藏于眼底,却也带了些坚毅,“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茨木...”酒吞轻轻将手拍上面前男子的肩膀,贴身的白衣掩盖不住男子右肩上那一处深深的伤疤,那伤疤似是一条骇人的蛇,蜿蜒在男子的肩出,一直延伸到脖子上。身为这男子的挚友,他自然知晓他当年发生的一切。
“我真的没事,不过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启程?”茨木觉察到酒吞一直盯着自己伤疤的目光,便轻轻拂手将那男子的手拍下,“其实你这次不必跟着我来的,大天狗一直对大江山虎视眈眈,那里自然要有你坐镇才会安全些。”
“大概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启程了,”酒吞知晓友人的心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我最近收到探子的密文,大天狗不日可能会派人刺杀于你,我担心你的安全...”
“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要对我下手了么?”茨木的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微笑,“不过你放心,五年前他没有能杀掉我,现在也不可能。”
“你的本事我自然知道,只是凡事小心为上,”酒吞看着友人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大天狗攻打大江山失败已经五年了,这五年他躲在暗处养精蓄锐,我们亦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这次他卷土重来,总要小心为上...”
“挚友,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茨木知道酒吞的心意,便也笑笑,打趣起他来。
“罢了,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等结束了,快些回来。”酒吞自知这男子已经无意与自己对话,便也只好叮嘱了一二,便起身离开了。
待酒吞走后,茨木再次缓缓坐到桌前,借着昏暗的烛火,盯着画中的人愣神。
“萤草,说好的等我,你怎么自己先走了?”左手轻轻拂上画中人的面庞,火光映在那一双明亮的金瞳中,竟别样的动人。
第二章
茨木记得那段与这小姑娘相遇的时光,那大概五年多前的日子。
那时,大天狗正率军与大江山开战,他前来应战,不料却遭人暗算,虽得以抽身,却因伤势过重,倒在一片山林中。
醒来的时候,便是身处这断崖边的小屋中,那时的小屋还是碧藤环绕,屋间弥漫着好闻的青草味,如同这缀着一片苍翠的山脉,别样的灵气。
“你醒了?”面前是一个还不到他胸膛高的小姑娘,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类似草蔓的碧绿高高束在脑后,一双如同星辰的眼瞳中有着说不出的美好,就这样带着甜甜的笑意,看着他。
“我在哪里?”茨木的声音依旧冷的紧,只是刚刚想起身,右臂间便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让他倒吸一口气。
“你受了很重的伤,还是不要动了。”见他要起来,小姑娘倏的一惊,急忙按住这男子的身子,“我是在半山的林间发现你的,你流了好多血,不是这么快能恢复的了的。”
屋外传来了‘呜呜’的声音,是水壶的水烧开的狰鸣。
“呀!对了,你的药还在外面!”小姑娘拍了下脑门,急冲冲的冲了出去。
“......”看着小姑娘慌乱地跑开,茨木依旧只是紧紧盯着她,只是眼神中早已没了之前的冷意。
“还好没有焦掉。”过了不久,小姑娘端着一个白瓷碗,小心地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看着碗中墨黑的液体,还散发着药物苦涩的味道,茨木皱了皱眉,常年的战争早已让他对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戒备,哪怕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
“这是药啊,你的身体很虚弱,不好好吃药可是不会恢复的。”看着他满是戒备的表情,小姑娘大概是错意成他嫌弃药物的苦涩,便自顾自的用小勺乘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便递了过去。
“......”茨木不知自己是不是中了这小姑娘的毒,只是见她认真的样子,便想也没想,便饮了下去。
苦意入喉,却别样的暖心。
“这才对嘛。”女孩笑起来,笑颜比山间的流水更清澈几分。
“你好好休息,”待床上的男子将药物饮尽,女孩便扶他躺下,为他盖好了被子,便要离开。
“喂,你叫什么名字?”茨木看着女孩的长发在身后起舞,一愣神,不知为何竟问出了声。
“叫我萤草就好。”女孩回眸一笑,便住进了男子的心里。
四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虽然身体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右手却因为伤到了筋骨,再也无法想以前那样活动自如了。
“对不起,没能完全治好你。”夜色中,女孩忧郁的双眼落在男子的银发上,脸上的笑容似也凝固了。
“嗤...”见着女孩忧郁的神情,茨木轻轻一笑,走过去,将女孩子搂在怀中。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失去了右手,就不能上阵杀敌了。”女孩的头深深埋入男子的胸膛,发丝间带着好闻的青草香气,茨木闭上眼,贪婪的吸取着女孩的香气,似要将她紧紧禁锢在身边,不愿放开。
“茨木哥哥,你真的要走了么?”女孩的声音似乎有了哭腔,一双小手亦是环上男子的腰间,轻轻颤抖着。
“抱歉,挚友说希望我快点回到大江山去,那里需要我。”感受到女孩的不安,茨木将她的身躯搂的更紧了一分,“萤草,等我帮助挚友平定了战乱,我就来接你,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好,我一定等你。”女孩抽泣起来,泪水浸入男子的衣衫,泛着丝丝的凉意。
又是三个月,战火漫天。
当大天狗的阵营终于败北,大天狗本人也不知所踪的时候。茨木兴冲冲返回了那记忆中的山脉,却再也不见了那抹娇小的身影。
当时碧藤环绕的小木屋只剩下被烈火烧焦的残垣断壁,他们曾经一同度过了数个日月的山丘已然被烈火灼烧殆尽,只剩下乌黑的焦土。
茨木不记得自己那天是如何在山间跌跌撞撞地打探着她的消息的,最后只是从山下还未撤走的山民处听说,大天狗的部队找到了她,而她早已被他们逼着,跳了崖。
“萤草...”案板上的烛火早已烧干,帐外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因常年习武而生着薄茧手指在干涸的墨间捕捉着她的气息,他不信她的死讯,自得知她跳崖的那刻起他便疯了一般地将所有人派出去找她,就像当年酒吞寻找自己一样,只是他最终在那山坡上找到了他,他却再也没能找到她。
“茨木大人,”白狼欠身走进来,“到时间了。”
“恩,我知道了,”茨木轻轻扶了扶额,整理了一下被回忆打乱的思绪,“你们也都辛苦了,整理一下,上山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