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魂牵梦绕的小山村--五台窑
内蒙幅原广，阴山隔南北。山南多平川，横卧阴山下。
沃野数百里，宜農土层厚。自古丰饶地，号称土默川。
北魏游牧民，以此为牧场。深爱此丰饶，牧歌相传唱。
至今北乐府，留有敕勒歌。
丰镇五台窑，地处集宁南。虽距阴山远，气候属同区。
方圆数百里，放眼皆台地，唯有牛青山，突兀无远近。
石多土层薄，干旱雨雪少，秋冬多季风，终年积温低。
生存环境恶，物种多坚韧。
丰镇大地上，沟壑裂纵横。冬季北风劲，呼啸台原上。
壑底向阳处，略可避风雪。此处宜居住，散布小山村。
沟壑有溪水，灌溉小平川。玉米与土豆，弥望绿满眼。
农夫惜地力，种植随所宜。山坡干旱处，胡麻与莜麦。
胡麻田垄长，五月正挂果，顶端蓝色花，挨挤成一片。
犹如蓝丝带，漂浮田垄上。晨风轻抚弄，丝带随起伏。
条条蓝色波，荡漾到远方。
近年政策宽，种植自己管。农民之种植，多随市场转。
加以牛羊贵。收入亦增加。风调雨顺年，村民颇自足。
溪水出山口，口内见绿树。山后向阳坡，即为五台窑。
知青北京来，轰动小山村。村民凑稀罕，争相来探看。
晚饭不顾吃，抢先放下碗。窑洞空间小，来晚无处站。
每每炕无隙，炕下亦站满。竟使后至者，扒在窗沿外。
日久新鲜过，访客日渐稀，最后常至者，多为热心人。
每日来问询，生活可适应？
易事把手教，难事亲代劳。譬如蒸莜面，属于技术活。
非习三五月，未能做得好。知青蒸窝窝，大多村民搓。
其余如汲水，沟底担上坡。扁担两桶水，压得肩膀疼。
身体一摇晃，水桶前后荡。趔趄加泼洒，到家剩桶底。
农村小青年，积极性最高。满满两桶水，担起小步跑。
须臾水缸满，费力略带喘。面对知青谢，微笑回不必。
若更有需要，随时可召唤。村民无他长，这点还能帮。
一片赤诚意，令人心头热。山村虽贫困，人心赛黄金。
知青刚下乡，诸多不适应。乡村苍蝇多，亦属难习惯。
苍蝇喜进家，出入无阻拦。时落顶棚上，乌压一大片。
饭时碗边飞，不惧人驱赶。蝇矢到处屙，恶心令人烦。
甚至蒸笼上，蝇矢如泥烂。村民无计施，共处与相安。
知青难忍受，思欲殄灭尽。稍来喷雾器，喷洒敌敌畏。
苍蝇祸临头，犹自芭蕾舞。须臾药力显，一室尽屠戮。
村民闻手段，竟来相求助。菜叶腻虫多，药到不见影。
惊人老富旦，为娘灭虱蚤。老娘八十余，光身穿棉袄。
无有换洗衣，虱多无可处。我问怎么弄，他说喷裤管。
担心会过敏，后果难预测。他说不妨事，老娘甚皮实。
事后告诉我，喷药很见效，自从喷过后，老娘睡得稳。
村民之贫困，卫生之落后，见者心难安。
入冬天黑早，日落不见指。家家小油灯，荧荧透窗纸。
往往晚饭后，摸黑来串门。父老三五人，知青炕上坐。
聊聊外间事，谈谈本村人。
闲谈常吸烟，点烟就灯火。烟灰含火种，磕在鞋窠里。
待吸下锅烟，按在热灰上。行为怪如此，令我笑难忍。
事后回想起，村民有原因。同样取火种，鞋窠胜油灯。
油灯煤油味，吸来令人厌。鞋窠虽不雅，其实无妨碍。
贫穷尚简朴，行事讲实效。村民无虚饰，质朴显纯真。
倒是城里人，每每多矫情。行事弯弯绕，云山多雾罩。
羊骨水烟管，经久类玛瑙。内有烟油润，外加手抚摸。
年深岁月久，晶莹可赏玩。水烟一小撮，对火一吸尽。
吸毕让他人，醒脑复醒鼻。扪虱古人事，吹嘘今新闻。
白日过劳累，难抵睡魔催。小小土窑中，静听夜风吼。
油灯光如豆，映照打鼾人。
农夫赵存厚，家贫未上学。自幼爱识字，逢字不空过。
招贴与榜文，总要读明白。遇有不识字，时常找人问。
自从有字典，自学得助力，加以人勤奋，旧书读几本。
腹中有学问，为人少言语。我常去他家，跨坐炕沿旁。
各就对方知，相与共探讨。他是土秀才，我类洋学生。
知识恰互补，叹恨相见晚。他问外间事，科学与时政，
我喜农家话，故事与人情。崇厚常含笑，听我发议论。
古今中外事，任我放厥词。
乡间之故事，文学之瑰宝。大多真人事，流传众人口。
相沿讲诉者，每每多润泽。故事缘生活，人物类自己。
亲身之体验，说来最动人。众多故事中，性事最上口。
几乎人人腹，都有若干个.
少女与后生，青春互吸引。不顾家人劝，相恋影不离。
后生已点燃，激情真澎湃。少女被感动，任尔恣意爱。
一旦销魂后，生死相纠缠。山盟与海誓，生死俩不弃。
女家索聘礼，贫者力难及。买卖旧习俗，横亘男女间。
眼见有情人，嫁作他人妇。燃情小青年，难免心淌血。
相恋不相得，终至出人命。凶案制造者，含笑赴黄泉。
少女虽苟活，终生心头痛。遇有刚烈者，自刎追寻去。
人财两成空，父母懊悔晚。农村人性格，简单直来去。
行事直如箭，不屑弯弯绕。人品与天性，观之甚明了。
民谣黄段子，出自人心底。抒发人欲望，直白无遮掩。
语言之艺术，强烈而刺激。描述新婚夜，令人脸作烧。
新球入新逼，不死蜕层皮。老人点头笑，青年高声叫。
好像非如此，不达民歌意。更有活跃者，挤眉弄眼睛。
村民爱喝酒，无非寻刺激。民谣助人兴，作用与相近。
生活之艰辛，心头之苦闷，经此一发泄，精神舒几分。
存厚扶犁手，家贫人口多。为多挣工分，农闲不休息。
入冬耙耱地，往往任其事。冬季台地上，北风极肆虐，
风寒棉衣薄，风劲砂砾飞。每当黄昏后，方见牵牛回。
眉眼皆尘土，皮皴手掌裂。脱鞋稍喘息，盘腿炕上坐，
家人早吃毕，锅内粥尚温。劳累难久坐，侧身炕头卧。
有时收工早，能与我闲聊。闲聊亦惜时，绱鞋织毛衣。
村民少现钱，所需多自为。春季剪羊毛，闲暇捻毛线。
全村男与女，人手一线坠。毛线虽捻成，尚需碱水洗。
油脂与膻腥，洗尽方能织。此种农家织，一穿数十年。
勤劳与节俭，生民得延续。我去农村时，带有几本书。
水浒与三国，青年最爱读。自从出借后，流传多人手。
久久不见还，还时已破旧。尚有科普籍，十万为什么？
此书需用脑，读者并不多。存厚有文化，遇事爱思考。
心中有疑问，愿看为什么。
好人无好命，老天甚不公。天降不测灾，偏偏惩良善。
存厚体质弱，久患前列腺。未老阳不举，但举痛彻脾。
夫人壮似牛，饥渴久难耐。夫妇彼此怨，难免嘴相拌。
感情既受伤，生活成苦刑。家贫徒四壁，病躯何所恋。
终致万念灰，离家不复归。煌煌大中华，革命闹翻天。
区区一小民，几人曾顾惜。内蒙大地上，野草折一茎。
谋食在扬州，闻此心头痛。人穷道路窄，病痛逼死人。
农村尚贫穷，生存唯多艰。事隔数十年，意外见其子。
猛忆故友容，顿时泪如雨。他人皆惊讶，当年略可知。
老来易激动，情绪每失控。人生天地间，感情实为累。
北京火山口，屡掀大风浪。政治动荡际，谁家不受伤。
我家七八口，陷入动荡中。世乱家人散，无人能相顾。
父兄各在拘，自有组织管。我虽下农村，组织属政府。
其实管我者，应属村支书。幸好最基层，干部多淳朴。
只求不生事，无人刨根底。政坛多变化，翻云覆手雨。
谁知今日事，过后不为罪。农夫终身苦，心底多宽厚。
待人无机心，施助不图报。更有热心人，每日陪伴我。
出工相伴随，农活把手教。收工回村来，逢人尽称道。
到底北京人，干活不含糊。记得有一回，南坡去压垄。
我与一少年，相与拉石磙。垄长难到底，还得拉回头。
我一时兴起，石磙拉两副。一趟即完工，省得走二回。
拉到地头时，累得仰天倒。农村那少年，与我同干活。
我拉他也拉，我倒他也倒。待到收工回，我名人尽知。
驴拉五石磙，某某拉六个。其实那少年，出力更胜我。
似此冒功事，时时会出现。我心实有愧，屡屡费推辞。
村民唯好意，热情相回护。只要相处好，夸赞不费钱。
劳动有人赞，事事有人夸。我在小山村，快乐同飞鸟。
至今回想起，心头犹然热。小小五台窑，魂牵复梦绕。
知青初到村，尚无知青屋。女生住村学，男生依农户。
我与一同学，往依武老汉。老汉七十五，身体颇硬朗。
身材虽不高，脸部刻纹深。平素懒洗脸，煤灰常嵌入，
外人初相见，误以老窑工。老人常含笑，待我如孩子。
有话常告诉，彼此很投入。窑洞头一夜，我睡甚香甜。
日高上三杆，我才方睡醒。不见身边人，已去吃早饭。
老汉悄悄说，你们那同学，整整哭一夜. 我略感诧异，
竟然毫不知？该生辞家时，想必极伤痛。
融融一家人，变故各西东。政治压力下，岂敢不顺从。
何况是落户，从此难回城。人心在流泪，形势不容情。
下乡是革命，表现要积极。敲锣打鼓送，披红更挂彩。
气氛极热烈，那容丝毫悲。李煜唐后主，被俘辞祖庙。
哪堪教坊女，犹奏别离歌。相隔近千年，感受竟相通。
我是乐天派，未来想不多。何况下乡来，政府有照顾。
乡民心淳朴，待我如亲友。宠爱加回护，令我不思蜀。
老汉睡眠少，黎明即洒扫。窑内与窑外，浮灰不见影。
往往天刚亮，已在羊圈里。我闻羊蹄乱，知是躲老汉。
柴草与羊粪，时时需请理。勤劳一辈子，不知赖床美。
做事有条理，整洁又麻利。偶尔早餐后，刷锅水洗脸。
我在惊讶余，亦觉无不可。农村实贫困，因陋就其简，
米汤于皮肤，不下敷脸膜。家养数只鸡，产蛋羊圈里。
时闻母鸡唱，报告已下蛋。老汉满心喜，犒劳撒秕谷。
温热大鸡蛋，掌中轻抚摸。蛋壳褐里红，浑圆沉甸甸。
老汉喜悦情，不啻抚娇女
家养两只羊，放牧吃不饱。入冬水草枯，归来得添料。
剩粥拌土豆，加上谷糠煮。捣烂成饲料，置放羊圈里。
日间羊在外，母鸡享优待。尽情啄食罢，残渣供羊食。
傍晚羊群归，各奔各家院，直奔食料盆，唯恐稍迟缓。
顶撞互推挤，争抢互不让。
老汉清末生，历经四朝代。自称年轻时，曾有好发辫。
粗长黑油亮，剪去甚可惜。民初世道乱，烟毒颇肆虐。
罂粟家家种，采收土匪至 。白天割烟奶，夜晚躲在外。
土匪捉住人，勒索似讨债。惜烟不肯缴，往往遭毒手。
土匪危害重，四民不安业。匪类行飘忽，剿除不容易。
记得民国初，有位许县长。誓言剿灭匪，霹雳手段多。
丰镇南门外，时常枪毙人。致使河道内，鲜血染河床。
老汉这一生，娶过四女人。年少黄花女，与他最相得。
不幸年青青，中途抛他去。往后三女人，尽是窑子女，
因病或因老，流落在街头。老汉引领回，竭力为治病。
当时青霉素，价格类黄金。医治杨梅疮，立杆即见影。
东挪与西凑，外加借点债，精心呵护下，病去人一新。
说到窑子女，性格亦参差。有人赖在炕，生性懒断筋。
茶饭唯伸手，锅碗懒怠刷。日日索鸦片，无烟涕泪下。
老汉怒火烧，跑你妈各哇！笤帚一疙瘩，懒妇撵出门。
有人贫家女，病起即劳作。家中打扫毕，逐渐事农田。
五子心欢喜，恩爱过日子。不想贫家女，终是命不济。
幼年卖入窑，风霜侵害深。急病虽治得，内脏已腐蚀。
嫁得好心人，心愿长相守。岁月盼静好，其奈无命何！
最后一女人，年长心底善。勤劳善持家，照顾兼内外。
贤惠村民赞，老汉亦欢喜。不料十余年，撒手竟西去。
生前备下棺，准备自己用。多年之俭省，精打与细算。
点滴日积累，方才聚集起。老妻先辞世，无奈作陪送。
多年之努力，一朝尽破灭。人去财亦空，老汉竟落单。
从此成鳏寡，独自度晚年。年已逾古稀，夜晚每思念。
念及恩爱妻，不免心头痛。
知青北京来，耳目为一新。年轻胖女娃，红白脸蛋鲜。
老汉冷眼看，仿佛遇天仙。其中最胖者，手臂忒浑圆。
手背指关节，酒窝妙难言。跛者不忘步，盲者不忘视。
小鹿怀内撞，心动实难免。一日午饭间，眯眼咧着嘴，
垂涎欲滴说，某某女的逼，裂开的馒头，可且！
我闻放声笑，老汉喜滋滋。男人语涉黄，好酒曾经尝。
强烈刺激感，捧出共分享。老汉年岁高，天性未泯灭。
春心偶萌动，欲望人不免。耿直随口出，言谈实喜人。
某某女若知，应如沐春风。青春能几时，青春实撩人。
鳏寡影相吊，评为五保护。吃粮有保障，身体颇硬朗。
生活不求人，油盐有结余。最厌本村民，张口老汉肥。
我住老汉家，将近一整年。小小一盘炕，烧得暖洋洋。
整日劳作后，睡此最解乏。我在北京时，患有风湿症。
有此热炕睡，做活不惧累。整整一年间，病魔未纠缠。
疲乏回家来，一觉精神满。无忧且无虑，多亏有老汉。
一日午饭时，收工回家来。老汉叫我去，莜面已蒸好。
揭开笼屉看，今天不一般。白切土豆条，撒着调味品。
胡麻饼捣碎，炒出麻香味。再用笼屉蒸，香甜增食欲。
喜问今何由，告知龙抬头。时令二月二，春回龙睡醒。
朴实武老汉，年老惜少年。不仅待我好，怜惜及他人。
当时女知青，过年必回京。老汉杀母鸡，叫带回家去。
问候家伯母，女儿可放心。村民皆良善，不会使委屈。
知青问愿望，现世无所求。唯叹无儿女。身后恐寂寞。
清明扫墓时，希望有知青，哭墓烧纸钱，略尽儿女情。
薄薄一愿望，闻者泪欲滴。可叹武老汉，年老病气短。
每逢季节换，喘若鱼上岸。平躺难入睡，跪着稍觉安。
整夜跪炕头，使我不忍看。往往对我说，过年不喜欢。
寿多即受苦，不如早结算。大地回春后，天气渐变暖。
老汉精神回，劳作又一年。山坡开荒地，点种山药蛋。
秋收掘土豆，整整一麻袋。勤劳耐折磨，生命颇坚韧。
知青渐回城，老汉感孤单。晚境转凄凉，生意渐暗淡。
某日对人说，明天去种黍，务必相召唤。其明人来唤，
老汉已了断。
棺木早备下，后事已安排。村民依其嘱，地头垒石坟。
石坟多缝隙，透隙风声哀。今生已消散，托体于旷野。
内蒙大地上，四季风不断。
内蒙幅原广，阴山隔南北。山南多平川，横卧阴山下。
沃野数百里，宜農土层厚。自古丰饶地，号称土默川。
北魏游牧民，以此为牧场。深爱此丰饶，牧歌相传唱。
至今北乐府，留有敕勒歌。
丰镇五台窑，地处集宁南。虽距阴山远，气候属同区。
方圆数百里，放眼皆台地，唯有牛青山，突兀无远近。
石多土层薄，干旱雨雪少，秋冬多季风，终年积温低。
生存环境恶，物种多坚韧。
丰镇大地上，沟壑裂纵横。冬季北风劲，呼啸台原上。
壑底向阳处，略可避风雪。此处宜居住，散布小山村。
沟壑有溪水，灌溉小平川。玉米与土豆，弥望绿满眼。
农夫惜地力，种植随所宜。山坡干旱处，胡麻与莜麦。
胡麻田垄长，五月正挂果，顶端蓝色花，挨挤成一片。
犹如蓝丝带，漂浮田垄上。晨风轻抚弄，丝带随起伏。
条条蓝色波，荡漾到远方。
近年政策宽，种植自己管。农民之种植，多随市场转。
加以牛羊贵。收入亦增加。风调雨顺年，村民颇自足。
溪水出山口，口内见绿树。山后向阳坡，即为五台窑。
知青北京来，轰动小山村。村民凑稀罕，争相来探看。
晚饭不顾吃，抢先放下碗。窑洞空间小，来晚无处站。
每每炕无隙，炕下亦站满。竟使后至者，扒在窗沿外。
日久新鲜过，访客日渐稀，最后常至者，多为热心人。
每日来问询，生活可适应？
易事把手教，难事亲代劳。譬如蒸莜面，属于技术活。
非习三五月，未能做得好。知青蒸窝窝，大多村民搓。
其余如汲水，沟底担上坡。扁担两桶水，压得肩膀疼。
身体一摇晃，水桶前后荡。趔趄加泼洒，到家剩桶底。
农村小青年，积极性最高。满满两桶水，担起小步跑。
须臾水缸满，费力略带喘。面对知青谢，微笑回不必。
若更有需要，随时可召唤。村民无他长，这点还能帮。
一片赤诚意，令人心头热。山村虽贫困，人心赛黄金。
知青刚下乡，诸多不适应。乡村苍蝇多，亦属难习惯。
苍蝇喜进家，出入无阻拦。时落顶棚上，乌压一大片。
饭时碗边飞，不惧人驱赶。蝇矢到处屙，恶心令人烦。
甚至蒸笼上，蝇矢如泥烂。村民无计施，共处与相安。
知青难忍受，思欲殄灭尽。稍来喷雾器，喷洒敌敌畏。
苍蝇祸临头，犹自芭蕾舞。须臾药力显，一室尽屠戮。
村民闻手段，竟来相求助。菜叶腻虫多，药到不见影。
惊人老富旦，为娘灭虱蚤。老娘八十余，光身穿棉袄。
无有换洗衣，虱多无可处。我问怎么弄，他说喷裤管。
担心会过敏，后果难预测。他说不妨事，老娘甚皮实。
事后告诉我，喷药很见效，自从喷过后，老娘睡得稳。
村民之贫困，卫生之落后，见者心难安。
入冬天黑早，日落不见指。家家小油灯，荧荧透窗纸。
往往晚饭后，摸黑来串门。父老三五人，知青炕上坐。
聊聊外间事，谈谈本村人。
闲谈常吸烟，点烟就灯火。烟灰含火种，磕在鞋窠里。
待吸下锅烟，按在热灰上。行为怪如此，令我笑难忍。
事后回想起，村民有原因。同样取火种，鞋窠胜油灯。
油灯煤油味，吸来令人厌。鞋窠虽不雅，其实无妨碍。
贫穷尚简朴，行事讲实效。村民无虚饰，质朴显纯真。
倒是城里人，每每多矫情。行事弯弯绕，云山多雾罩。
羊骨水烟管，经久类玛瑙。内有烟油润，外加手抚摸。
年深岁月久，晶莹可赏玩。水烟一小撮，对火一吸尽。
吸毕让他人，醒脑复醒鼻。扪虱古人事，吹嘘今新闻。
白日过劳累，难抵睡魔催。小小土窑中，静听夜风吼。
油灯光如豆，映照打鼾人。
农夫赵存厚，家贫未上学。自幼爱识字，逢字不空过。
招贴与榜文，总要读明白。遇有不识字，时常找人问。
自从有字典，自学得助力，加以人勤奋，旧书读几本。
腹中有学问，为人少言语。我常去他家，跨坐炕沿旁。
各就对方知，相与共探讨。他是土秀才，我类洋学生。
知识恰互补，叹恨相见晚。他问外间事，科学与时政，
我喜农家话，故事与人情。崇厚常含笑，听我发议论。
古今中外事，任我放厥词。
乡间之故事，文学之瑰宝。大多真人事，流传众人口。
相沿讲诉者，每每多润泽。故事缘生活，人物类自己。
亲身之体验，说来最动人。众多故事中，性事最上口。
几乎人人腹，都有若干个.
少女与后生，青春互吸引。不顾家人劝，相恋影不离。
后生已点燃，激情真澎湃。少女被感动，任尔恣意爱。
一旦销魂后，生死相纠缠。山盟与海誓，生死俩不弃。
女家索聘礼，贫者力难及。买卖旧习俗，横亘男女间。
眼见有情人，嫁作他人妇。燃情小青年，难免心淌血。
相恋不相得，终至出人命。凶案制造者，含笑赴黄泉。
少女虽苟活，终生心头痛。遇有刚烈者，自刎追寻去。
人财两成空，父母懊悔晚。农村人性格，简单直来去。
行事直如箭，不屑弯弯绕。人品与天性，观之甚明了。
民谣黄段子，出自人心底。抒发人欲望，直白无遮掩。
语言之艺术，强烈而刺激。描述新婚夜，令人脸作烧。
新球入新逼，不死蜕层皮。老人点头笑，青年高声叫。
好像非如此，不达民歌意。更有活跃者，挤眉弄眼睛。
村民爱喝酒，无非寻刺激。民谣助人兴，作用与相近。
生活之艰辛，心头之苦闷，经此一发泄，精神舒几分。
存厚扶犁手，家贫人口多。为多挣工分，农闲不休息。
入冬耙耱地，往往任其事。冬季台地上，北风极肆虐，
风寒棉衣薄，风劲砂砾飞。每当黄昏后，方见牵牛回。
眉眼皆尘土，皮皴手掌裂。脱鞋稍喘息，盘腿炕上坐，
家人早吃毕，锅内粥尚温。劳累难久坐，侧身炕头卧。
有时收工早，能与我闲聊。闲聊亦惜时，绱鞋织毛衣。
村民少现钱，所需多自为。春季剪羊毛，闲暇捻毛线。
全村男与女，人手一线坠。毛线虽捻成，尚需碱水洗。
油脂与膻腥，洗尽方能织。此种农家织，一穿数十年。
勤劳与节俭，生民得延续。我去农村时，带有几本书。
水浒与三国，青年最爱读。自从出借后，流传多人手。
久久不见还，还时已破旧。尚有科普籍，十万为什么？
此书需用脑，读者并不多。存厚有文化，遇事爱思考。
心中有疑问，愿看为什么。
好人无好命，老天甚不公。天降不测灾，偏偏惩良善。
存厚体质弱，久患前列腺。未老阳不举，但举痛彻脾。
夫人壮似牛，饥渴久难耐。夫妇彼此怨，难免嘴相拌。
感情既受伤，生活成苦刑。家贫徒四壁，病躯何所恋。
终致万念灰，离家不复归。煌煌大中华，革命闹翻天。
区区一小民，几人曾顾惜。内蒙大地上，野草折一茎。
谋食在扬州，闻此心头痛。人穷道路窄，病痛逼死人。
农村尚贫穷，生存唯多艰。事隔数十年，意外见其子。
猛忆故友容，顿时泪如雨。他人皆惊讶，当年略可知。
老来易激动，情绪每失控。人生天地间，感情实为累。
北京火山口，屡掀大风浪。政治动荡际，谁家不受伤。
我家七八口，陷入动荡中。世乱家人散，无人能相顾。
父兄各在拘，自有组织管。我虽下农村，组织属政府。
其实管我者，应属村支书。幸好最基层，干部多淳朴。
只求不生事，无人刨根底。政坛多变化，翻云覆手雨。
谁知今日事，过后不为罪。农夫终身苦，心底多宽厚。
待人无机心，施助不图报。更有热心人，每日陪伴我。
出工相伴随，农活把手教。收工回村来，逢人尽称道。
到底北京人，干活不含糊。记得有一回，南坡去压垄。
我与一少年，相与拉石磙。垄长难到底，还得拉回头。
我一时兴起，石磙拉两副。一趟即完工，省得走二回。
拉到地头时，累得仰天倒。农村那少年，与我同干活。
我拉他也拉，我倒他也倒。待到收工回，我名人尽知。
驴拉五石磙，某某拉六个。其实那少年，出力更胜我。
似此冒功事，时时会出现。我心实有愧，屡屡费推辞。
村民唯好意，热情相回护。只要相处好，夸赞不费钱。
劳动有人赞，事事有人夸。我在小山村，快乐同飞鸟。
至今回想起，心头犹然热。小小五台窑，魂牵复梦绕。
知青初到村，尚无知青屋。女生住村学，男生依农户。
我与一同学，往依武老汉。老汉七十五，身体颇硬朗。
身材虽不高，脸部刻纹深。平素懒洗脸，煤灰常嵌入，
外人初相见，误以老窑工。老人常含笑，待我如孩子。
有话常告诉，彼此很投入。窑洞头一夜，我睡甚香甜。
日高上三杆，我才方睡醒。不见身边人，已去吃早饭。
老汉悄悄说，你们那同学，整整哭一夜. 我略感诧异，
竟然毫不知？该生辞家时，想必极伤痛。
融融一家人，变故各西东。政治压力下，岂敢不顺从。
何况是落户，从此难回城。人心在流泪，形势不容情。
下乡是革命，表现要积极。敲锣打鼓送，披红更挂彩。
气氛极热烈，那容丝毫悲。李煜唐后主，被俘辞祖庙。
哪堪教坊女，犹奏别离歌。相隔近千年，感受竟相通。
我是乐天派，未来想不多。何况下乡来，政府有照顾。
乡民心淳朴，待我如亲友。宠爱加回护，令我不思蜀。
老汉睡眠少，黎明即洒扫。窑内与窑外，浮灰不见影。
往往天刚亮，已在羊圈里。我闻羊蹄乱，知是躲老汉。
柴草与羊粪，时时需请理。勤劳一辈子，不知赖床美。
做事有条理，整洁又麻利。偶尔早餐后，刷锅水洗脸。
我在惊讶余，亦觉无不可。农村实贫困，因陋就其简，
米汤于皮肤，不下敷脸膜。家养数只鸡，产蛋羊圈里。
时闻母鸡唱，报告已下蛋。老汉满心喜，犒劳撒秕谷。
温热大鸡蛋，掌中轻抚摸。蛋壳褐里红，浑圆沉甸甸。
老汉喜悦情，不啻抚娇女
家养两只羊，放牧吃不饱。入冬水草枯，归来得添料。
剩粥拌土豆，加上谷糠煮。捣烂成饲料，置放羊圈里。
日间羊在外，母鸡享优待。尽情啄食罢，残渣供羊食。
傍晚羊群归，各奔各家院，直奔食料盆，唯恐稍迟缓。
顶撞互推挤，争抢互不让。
老汉清末生，历经四朝代。自称年轻时，曾有好发辫。
粗长黑油亮，剪去甚可惜。民初世道乱，烟毒颇肆虐。
罂粟家家种，采收土匪至 。白天割烟奶，夜晚躲在外。
土匪捉住人，勒索似讨债。惜烟不肯缴，往往遭毒手。
土匪危害重，四民不安业。匪类行飘忽，剿除不容易。
记得民国初，有位许县长。誓言剿灭匪，霹雳手段多。
丰镇南门外，时常枪毙人。致使河道内，鲜血染河床。
老汉这一生，娶过四女人。年少黄花女，与他最相得。
不幸年青青，中途抛他去。往后三女人，尽是窑子女，
因病或因老，流落在街头。老汉引领回，竭力为治病。
当时青霉素，价格类黄金。医治杨梅疮，立杆即见影。
东挪与西凑，外加借点债，精心呵护下，病去人一新。
说到窑子女，性格亦参差。有人赖在炕，生性懒断筋。
茶饭唯伸手，锅碗懒怠刷。日日索鸦片，无烟涕泪下。
老汉怒火烧，跑你妈各哇！笤帚一疙瘩，懒妇撵出门。
有人贫家女，病起即劳作。家中打扫毕，逐渐事农田。
五子心欢喜，恩爱过日子。不想贫家女，终是命不济。
幼年卖入窑，风霜侵害深。急病虽治得，内脏已腐蚀。
嫁得好心人，心愿长相守。岁月盼静好，其奈无命何！
最后一女人，年长心底善。勤劳善持家，照顾兼内外。
贤惠村民赞，老汉亦欢喜。不料十余年，撒手竟西去。
生前备下棺，准备自己用。多年之俭省，精打与细算。
点滴日积累，方才聚集起。老妻先辞世，无奈作陪送。
多年之努力，一朝尽破灭。人去财亦空，老汉竟落单。
从此成鳏寡，独自度晚年。年已逾古稀，夜晚每思念。
念及恩爱妻，不免心头痛。
知青北京来，耳目为一新。年轻胖女娃，红白脸蛋鲜。
老汉冷眼看，仿佛遇天仙。其中最胖者，手臂忒浑圆。
手背指关节，酒窝妙难言。跛者不忘步，盲者不忘视。
小鹿怀内撞，心动实难免。一日午饭间，眯眼咧着嘴，
垂涎欲滴说，某某女的逼，裂开的馒头，可且！
我闻放声笑，老汉喜滋滋。男人语涉黄，好酒曾经尝。
强烈刺激感，捧出共分享。老汉年岁高，天性未泯灭。
春心偶萌动，欲望人不免。耿直随口出，言谈实喜人。
某某女若知，应如沐春风。青春能几时，青春实撩人。
鳏寡影相吊，评为五保护。吃粮有保障，身体颇硬朗。
生活不求人，油盐有结余。最厌本村民，张口老汉肥。
我住老汉家，将近一整年。小小一盘炕，烧得暖洋洋。
整日劳作后，睡此最解乏。我在北京时，患有风湿症。
有此热炕睡，做活不惧累。整整一年间，病魔未纠缠。
疲乏回家来，一觉精神满。无忧且无虑，多亏有老汉。
一日午饭时，收工回家来。老汉叫我去，莜面已蒸好。
揭开笼屉看，今天不一般。白切土豆条，撒着调味品。
胡麻饼捣碎，炒出麻香味。再用笼屉蒸，香甜增食欲。
喜问今何由，告知龙抬头。时令二月二，春回龙睡醒。
朴实武老汉，年老惜少年。不仅待我好，怜惜及他人。
当时女知青，过年必回京。老汉杀母鸡，叫带回家去。
问候家伯母，女儿可放心。村民皆良善，不会使委屈。
知青问愿望，现世无所求。唯叹无儿女。身后恐寂寞。
清明扫墓时，希望有知青，哭墓烧纸钱，略尽儿女情。
薄薄一愿望，闻者泪欲滴。可叹武老汉，年老病气短。
每逢季节换，喘若鱼上岸。平躺难入睡，跪着稍觉安。
整夜跪炕头，使我不忍看。往往对我说，过年不喜欢。
寿多即受苦，不如早结算。大地回春后，天气渐变暖。
老汉精神回，劳作又一年。山坡开荒地，点种山药蛋。
秋收掘土豆，整整一麻袋。勤劳耐折磨，生命颇坚韧。
知青渐回城，老汉感孤单。晚境转凄凉，生意渐暗淡。
某日对人说，明天去种黍，务必相召唤。其明人来唤，
老汉已了断。
棺木早备下，后事已安排。村民依其嘱，地头垒石坟。
石坟多缝隙，透隙风声哀。今生已消散，托体于旷野。
内蒙大地上，四季风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