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在一起,朋友也好,恋人也罢,都要讲磨合。所谓“磨合”,就是要将尖刺磨圆、磨平。严冬般残酷的人生中,两只没有刺的小动物,才能靠在一起,不会彼此伤害,可以抱团取暖。这是普通人。
艺术家身上的刺,看似坚硬,实际上是柔软、敏感的触角:向外,感知春花秋月,观照高山大海;向内,体味人生百态,思考世相万千。这是艺术家。没有了这些如刺的触角,也就没有所谓艺术家了。
可是,刺毕竟还是尖的,坚硬,碰到头上,还会伤人,两个艺术家在一起,浑身的刺一定会扎到对方,他们易感的心灵,受到的伤痛比常人更重。
然而,有些植物,它们的刺虽然扎人,却能开出美丽 的花朵,芳香诱人。
高更和凡·高也如刺(如此)。
凡·高,外屋
窗户噼啪作响,风又大了。凡·高站起来,走到窗边,刚想把窗户关严,抬眼望见天上的星光。云彩早吹散了,猎户座明亮耀眼,特别是从东向西三颗连在一起的猎户之剑。
“ 9 月画了北斗,看看哪天要找时间把猎户座画下来。多美啊!夜空深深的蓝色,配上星星耀眼的黄色,边缘有一点点浅绿,下面是黑绿色的树。人世和天堂之间,已经不存在界线!把这些画下来,不用画笔,直接往画布上挤颜料就可以了,又快又方便!不过高更一定会骂我‘浪费’!他应该不会跟我去了吧?他晚上总想着那些‘额外娱乐’。看到我在草帽上点着蜡烛画画,他肯定又要讥讽我了,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可恶的、傲慢的笑容!”
凡·高站了起来,在十来平米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几个月前,为了迎接高更的到来,他花了将近400法郎,专门布置了这栋“黄房子”。当初跟弟弟提奥商量好,他自己的开销一个月才150法郎。凡·高还专门为自己的房间画了一幅。
高更凝望黑影,与他对视。
那黑影有一双灼人的眼睛。几个月前,这双眼睛还出现在黑影送给高更的自画像里面,黑影把自己描绘成一个东方的僧人,目光冷峻,但又显露出某种学徒一样的渴望。现在,高更在眼中看到交杂着恳切的愤怒。
《向日葵》
12月28日,高更在巴黎旁观了一个杀人犯被处决,此前,他和凡·高全程关注了这个杀人犯的相关审判报道。犯人的处决方式是上断头台,这是一次无论观者和犯人都很痛苦的行刑。断头的刀第一次落下时,仅仅剁掉了犯人的鼻子,使得他和凡·高一样,满脸鲜血。断头刀第二次落下,犯人的头才滚落尘埃。几个星期之后之后,高更制作了一件怪异的陶器,这个陶器以他的相貌为模型,仿佛他自己被割下来的头,但是没有耳朵,陶器上能看到留下来的红色釉料。
割耳事件九个月后,凡·高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写道:“他画中的那个我,就是真的我。就是当时那个日渐虚弱、电量不足的我。”
在此之后,高更与凡·高仍有多次通信记录,他们在邮件中互至问候和想念。凡·高基金会的凡·高信件网站显示:从1889年上半年到1890年7月凡·高离世,高更向凡·高写信9封,凡·高向高更写信3封。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某些艺术家之间那样,再无联系,更没有相互攻讦。
凡·高仍然将高更作为自己在创作上的导师,到了1890年2月,高更还是在信中表示两人有在一起居住的可能,不过这种态度更多是出于客气,在理性上,高更一定知道,自己和凡·高决不可能再住在一起。可是,也许是受了凡·高“南方画室”的启发,6月,高更在给凡·高的信中,提到自己希望建立“热带画室”的想法。
“南方画室”的失败,源于两个艺术家之间性格的矛盾,他们当然都是孤独的,也彼此欣赏,但就像两个好人不一定能捏合成一段完美的婚姻,两个理念相同的画家还是会因为性格的原因无法共同生活。以高更强烈的个性,“热带画室”的下场也毋需多言。
120多年过去了,凡·高和高更都成为了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高更实现了自己的艺术理想:他的画,只要望一眼,“就能吞没观者的灵魂,让他陷入深沉的记忆漩涡”。而站在凡·高的作品前,就不由得想起他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我能达到心灵的狂喜,那必定会是在真相面前,抑或是那些能带领我找到真相的自然。”
看到高更画中塔希提的茅屋、草地,凡·高的吊桥、麦田、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