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皇子皇女称呼皇帝及皇后为“爹/娘”,生母则为“姐姐”。
【一、孤鸾】
霍显从穷荒苦寒的辽国归来,舆马旌节,倥偬在汴京城。朔风刮得一城萧条,漫漫细雪业已捻落了最后一点栖香。天子为贺他功劳,设享福宁宫。绮席自殿中摆至廊庑,凡诸皇室宗亲、大小臣工,悉令陪宴。他的目光越过间歌叠舞,落在赵幼祯身上,落在他丹青绝佳也描不成泽衣沁骨,画不就燕约风情的心上人身上。那一双眉眼装着北齐的山塘绿水,汴京的烟月红桥,桥下还有他的倒影。忽尔有声笑吟吟落地,先生穰苴之略,麒麟才高,与凤凰再是相配不过?赵幼安喜孜孜问向赵恂,怨妒被三分胡闹七分无邪掩饰得十分巧妙,赵恂亦只是不轻不重地轻斥一声。言之无心,妒之入心。
霍显:开国郡公霍龙亭嫡子傅椿尝对天子进言,“不辜陛下任使者,惟霍显一人耳 ”。傅椿修《北齐》,记百年行事,至如开国郡公霍立之一门,功烈尤显,事迹居多。汴京城里驰说云涌,不单是霍相公受君命言退辽国,还有霍相公写在轻绡数幅间的山水重峦。傅椿还说,霍显此人,与温绵的汴京格格不入。两军烽台相对,他是博辩之士,一张利口就是他的枪,击得辽人节节败退。他的骨子里却又带着汴京浪漫的色彩,不在庙堂朝谒,不在东宫行走。在游人绝踪的半峰,娑萝掩映的樵径处,一人一笔,绘下秋山秀水,一汀芦荻。世人道霍相公之山水画皆尽其妙,冠绝当时,唯独不善人物。是了,每每含毫就素,他都绘不了幼祯眉眼里的细雨浸浸。从辽国归京,是非造化更是可笑,要让他用一生去画这个女人,画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圆满的缘分。他算到了天子思夷狄轻侮中原之耻,算不到帝王猜疑重臣更不容其忤逆的心思。国婚在前,为救跌马的赵璋,他被马生生踏碎膝盖骨。长主之尊,下嫁一个残废?这场令人艳羡的婚姻成了众人眼中可惜可叹的憾事,他却觉得这样更好。
赵幼祯:帝之长女,生母令荣贵仪孟安如霍显从王师西讨辽国,一封又一封寄托欢恰情意的手札送到赵幼祯的手上。他率着疲役之师几度出入生死,她的心随之奔走在延袤千里的关外。正元十七年的冬,是最暖的一个冬,也是赵幼祯生命里最刻骨的一个冬。汴京城津津乐道霍郎君如何帐前议约,使得劲悍善战的辽人自请修好。她等来了霍显归京,那些飘飖不定的忧思才落下,幼安却在大殿之上表露情意,令她措手不及。“阿姊喜欢霍郎君,鹑儿的欢喜更甚于阿姊,阿姊会把他让出来吗?”会吗?姐姐死后,她的思亲之念未尝断过。她护着幼妹不会被人欺绐,让出一切来疼爱都不觉得委屈。却不知贪鄙之人,原来是不可盈厌的。那年冬日,风霜刀剑严相逼。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遂了赵幼安所愿,下降傅东鸣。红线绑住她此生最爱的两个人,此生都将相视如仇,她希望系得愈紧愈牢才愈好。而她依旧是皇帝疼爱的嘉和公主,只与端淑持重相关。
赵幼安:帝之三女,生母令荣贵仪孟安如小黄门绘声绘色地描述,赵幼安仿佛得见那一日王师蚁聚蜂屯在汴京城的恢宏场面。铃旂一路迢递,来年科举的士子在潘楼挨挨蹭蹭,都在诗赋一首颂神武。为首那人缓带轻裘,金镫鞭敲,惹得士女们面靥红似艳杏绯桃。“如司马相如之遇文君,红拂之归李靖,欢情为有生以来所未有。妾不足比文君、红拂之才之美,藉得追陪杖履,了此一生,愿斯足矣 ”。彼时她正摆弄着金丝系首的黄胖,没由来地唱出了这句词,唬得嬷嬷一下子捂住她的嘴,急的不行。嬷嬷生气地呵斥小黄门,不许她再听后来的故事。可是,不止她这么想啊,汴京城所有的女子也是这般想的,包括她的阿姊。她唱错了么?为什么嬷嬷不许小黄门再说下去?嬷嬷恐惶极了,落下一句,“可不敢叫长主知晓。”她的心中一抽,将手中的黄胖用力一摔,再也不作声了。她没有生成姐姐的容色,也没有肌生媚香。长乐阁仿佛是阿姊的未央阁,嬷嬷会告诉她,阿姊素日里是如何疼爱看护自己,万不能惹长主不快。外祖父说阿姊像极了姐姐,亦疼极了阿姊。就连她养的雪狻猊亲近阿姊都甚于她。于是在嫉恨在心底日日渐大,乃至不能容忍。觥筹交错的御宴之上,她的目光不离阿姊,眼见纤裳玉立的人儿在大殿上与心上人彼此垂盼,两情不知倩了多少蝶使蜂媒。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毒物从她的胸腔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