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心心念念
又东三百五十里曰箕尾之山,其尾踆于东海,多沙石。汉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淯,其中多白玉。
——《山海经·南山经》
赵云抱着小狐回到箕尾山脚的汸淯水时夕阳还未完全落下。
赵云早年在钟山拜师,在那里待了近三十年,便也习惯了住在陆上。学成后回来东海,自家水府也不住了,干脆就施法在山下建了座清雅的小院,依山傍水,只有两个下人前后打理。
孔明一直被赵云稳稳地抱在怀里。龙的身上总绕着一股慑人的寒冽气,在赵云身上却不这么明显,很暖,那双手,也很温柔。
以致于赵云把他放在榻上的时候,孔明心里还泛起了那么一丝不舍。他化成人形,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耳根微红:“实在失礼。”
赵云轻轻一笑,坚毅的眉眼变得柔和了许多,道:“朋友间说什么失不失礼。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做些吃的。”
孔明心里一暖,忙摆手推辞:“怎么好意思再劳烦……”话没说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赵云也不让他说下去,径直去了后间,喊下人做几个清淡的小菜招待客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软铠和佩剑卸下了,换了一身浅蓝色常服,乍一看整个人都儒雅了许多。
孔明趁机将屋里前后摸了个清楚,脸色也不似方才那样阴郁,一双狐狸眼笑吟吟地四处张望,手中乌青羽扇轻摇,身姿卓越,确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两个清雅淡素的人站在一起,意外地相配。
孔明道:“想不到殿下贵为龙子,却住在这么朴素的地方。”
房中书案上放着赵云的令牌,表明了赵云龙族太子的身份。
赵云苦笑道:“你若将我当做朋友,便不要叫我甚么‘殿下’,称我表字才好。”
孔明脸上波澜不惊,心中错愕,他没想到自己一只九尾狐妖能被一位龙族称作朋友,且只有两面之缘。
他道:“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我叫你子龙,你也要叫我孔明才行。”
赵云依言笑道:“孔明。”
“子龙。”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就像有多年默契的老友一般。
简单吃了些淡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盈月当空,在院里撒下如水清辉。
孔明站在屋檐下,看着明月,想起幼时在青丘山的过往,心中不禁有些酸楚。他将羽扇托在手上,使法变成了一张琴,就地盘膝而坐,琴里思归。
赵云在屋里看着孔明清冷的背影,思绪万千。
他找了孔明十六年,他一直记着那只小白狐。
原以为见到之后心里的挂念就会少些,如今却连他黯然伤心都见不得。
师父说过,七情六欲乃万物本性,可这丝绮念起的也太莫名了些。
琴音回荡在山林,也荡在赵云的心里。
往后几天,两人便一同住在这间小院里,几乎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赵云惊奇地了解到孔明之博学多才,大到将兵治国,小到歧黄农耕,甚至琴棋书画。
每当孔明自信认真地与他讲着,无论是什么,赵云都无法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第七天,赵云回了一趟龙宫,再回来时就看到一个白团子趴在屋前伸着四肢晒太阳,两条尾巴的末端一跳一跳的,雪白的绒毛在太阳底下泛着金边。
“可爱”俩字蹭地就在赵云脑海里冒出来了。
孔明听见动静,抖抖耳朵,睁开眼,变成年轻俊秀的少年郎,随性不羁地坐在台阶上,耳朵和尾巴也没有收起,大喇喇地露在赵云面前。
真想揉一揉。
赵云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轻咳一声走过去。
孔明站起身,率先开口道:“我想好了。”
赵云不解:“想好什么?”
“青丘山回不去了,我我决定住在子龙这里。你不会介意吧?”
他笑得狡黠,仿佛吃准了赵云一定会同意。
赵云微怔,马上回过神来,笑道:“那就太好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许久,鲜少能有说得上话的。怎么会介意呢。从此,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
家,一个美妙至极的词。
这个地方,可以是他和子龙的家。
孔明有些出神。赵云微笑着看了他一会,道:“你看。”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件配饰,是以茄花锦线流苏串起的一颗明珠。他将配饰递给孔明:“你送了我那块上好的璞玉,我这没有什么宝贝,便将这明珠送你罢。”
孔明将配饰提在阳光下细看,发现绳结打的有些拙劣,流苏却明显是细细用心的。明珠晶莹剔透,竟是多年前他在梧桐树下挖了一个时辰挖出来的那颗!
他的双眼充满了惊喜:“这是子龙亲手做的?”
赵云有些不好意思,耳根红了一红:“自从上次遗落,被你找到,我就把它做成了腰佩,放在家里。正好,你就收下吧。”
孔明也不多推辞,口中称谢,已经将明珠佩在腰上。“我念这珠子念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我的啦。”
赵云看他少年意气眉飞色舞的样子,两只雪白的耳朵还抖了两下,一下子没忍住,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和耳朵。
还未等赵云感慨手感实在太好,孔明就跐溜跑回屋里去了。
孔明化成人时从未让人摸过自己的狐耳。
一方面是见过他化人的只有师父水镜和子龙。
另一方面……因为耳朵是……敏感点……
他躲在里厅,一副快要烧起来的样子,脸红红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明明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不自觉想要让子龙再摸几下。
赵云心叫不好。自诩君子却如此唐突,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不也容不得别人触自己的龙角么,小时候也曾因此和伙伴大打出手过,怎么到这时就忘了。
他一路自责,一路跟着进屋去。听见孔明在内厅的声音却不知应不应该进去,只好站在走廊边缓声道:“孔明?刚才是我唐突了。很抱歉……你……还好吗?”
里面孔明声音传来,听起来闷闷的:“我没事。你不用道歉。”
赵云等了一会,才走进去,神色温柔。孔明的脸还是红红的,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在看见赵云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垂眸。
这个男人身上有那么些东西,会令他沉溺,并且溺的很深。就像多年前每次赵云来到青丘山角,他总是会在附近看着他。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就像春花盛开,夏蝉鸣叫,秋实丰收,冬雪飘落。
可是孔明向来喜欢刨根问底。
赵云脸上还是带着愧意。孔明收回神来,看着赵云片刻,问道:“你可知,心心念念一个人,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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