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
1.
叶修见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深夜，叶家，叶秋床边。
少年的脸上带着稚气，悄咪咪挪动着藏在床与床头柜缝隙间的行李箱，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动作透露着难以言表的猥琐气息。
床上是睡得四仰八叉的叶秋，枕边的手机被关了闹铃，他挠了挠脸颊翻了个身，浑然不知自己勤勤恳恳计划了好几天的远走还没开始已经面临着结束。
——而始作俑者还是十五年来疯狂达成了坑弟狂魔成就的叶修。
sad。
十五岁的少年叶修在尽力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挪出了卡在缝里的箱子，呼出了一口气，猛地扛起箱子掉头就走，脚步还没迈开，却被自己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心脏骤停，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惊呼却脱口而出。
啪！
叶修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嘴上，另一只手迅如疾风地扶住了头上摇摇欲坠的行李箱。
少年一声急促的尖声刚出口就被堵死了余音，睁大了眼睛仿佛一只被掐断脖子的公鸡。
床上的叶秋猛地坐起闭着眼睛吼了一声是谁！然后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拿好箱子，嘘。”
叶修声音很轻，他用疼惜智障的眼光看了一眼睡得昏天黑地的叶秋，拉住抱着行李箱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还活着吗的少年弓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叶家。
2.
十五岁的少年叶修坐在公园的石椅上，行李箱立在身前，他趴在箱子上思考人生。
旁边是舔着在24小时营业的KFC里买的甜筒的青年叶修，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用的还是少年匆忙带出来的零钱。
毫不客气，没脸没皮，完全不顾这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最后的生活费。
——我未来会长成这么糟糕的大人吗？！这要怎么破？急！在线等！
——等一下重点难道不是为什么我竟然会和未来的我坐在一起思考人生吗？
纵使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一片平静，很有未来的叶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范。
“叶秋醒来该哭了。”叶修舔巴舔巴甜筒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哦，没事，男孩子总要在哭泣后才能成长的。”
小小的少年歪头想了想，觉得这是对弟弟的试炼，作为哥哥，都是他应该做的，
“未来他会哭着感谢我的！”
来自未来的叶修想到了弟弟抓狂的脸，憔悴的脸，恨不得撕碎他的脸——好像就是没有哭着对他感恩戴德的脸。
真是不懂得感恩呐，明明未来长成了那么优秀的青年，重点是脸长得那么帅。
都是我的无情锤炼了你，叶秋。
无情的青年叶修感慨着，一边看向了少年，目光中带着一丝怀念，这是他刚离家出走那会儿的样子，没登过巅峰，没受过冷遇，没尝过生活的苦辣，也没经历过极致的热血，干干净净，目光纯粹，抱着对梦想的期待和坚持，一往无前，再也没回过头。
勇敢得可怕。
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叶修秃噜了一把少年细软的黑发，“多难得啊！遇见未来的自己。”
少年下巴垫在行李箱上，懒懒地抬了抬眸，青年的叶修皮肤苍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无血色，这使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明显，下巴上有细细的胡茬，仔细一看竟然还有一点双下巴，整体精神面貌算不上好。
“你现在过得很艰难吗？”
“倒没有，有一点小麻烦，不过很快就解决了。”
“哦……你结婚了吗？”
“如果荣耀女神也能算的话，那已婚很多年啦。”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没有妹子看得上你嘛。”
“妹子有荣耀好玩吗？”
少年沉默了一下，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一点也没有对十几年后还沉迷荣耀的自己产生怀疑。
“你很好奇这些无聊的问题吗？未来的路可是很长的，你正站在一条捷径面前！”叶修舔完了甜筒，摸了摸口袋，失望地发现并没有烟，于是又把注意力投注在身边的小叶修身上，他脸上带着玩笑的笑意，嘴里说着引诱的话，却又不带任何引诱的意味，他仿佛知道答案，他了解自己的坚持的骄傲，不会为任何诱惑所折。
果然少年努力想了想，发现并没有比较感兴趣的问题，他摇摇头，“未来没有任何捷径，它是我一步步创造出来的，你喜欢这种感觉，对吧？”
“而且我有预感，我肯定能得到我想要的，过上我想过的生活，所以我对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少年眼底毫无杂质，他冲叶修笑了笑，特别灿烂的那种。
于是叶修也笑了。
夏日的夜晚微风也是燥热的，伴着绵长的蝉鸣声，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今晚没地方去，住不起宾馆，打算去对面那个网吧将就一下。”
叶修在这样一片蝉鸣声中抬头，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瞬间仿佛是一场盛大魔术，身边的场景飞速变换，四周高耸的小区房和绿化扭曲着交缠在一起，路面凹凸起伏，月亮也软绵绵地掉了下来，一片光怪陆离中，少年摆摆手背着夏日的燥热和缓缓透过来的阳光向着对面走去。
那些扭曲的场景开始被抚平，他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那是一个网吧，他会在哪里遇见生命中非常美好的一段的时光，和最刻骨铭心的友谊。
叶修眯了眯眼，仿佛能看见陶轩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对他招了招手，笑得真诚，后面有苏沐秋一个猛冲抱住了少年，苏沐橙还背着书包，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唉真好，这真是最好的时光。
叶修闭上了眼睛，心情有些愉悦。
十五岁的他有着天真的勇敢，和最盛大的梦想。

3.
叶修一个人坐在这篇扭曲的空间里，除了身下的石椅，一切都仿佛被揉烂了搅拌在一起的橡皮泥，转啊转绕得他眼晕。
等他索性又闭起了眼再睁开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下是张柔软的大床，他坐在床沿，看见了前面几步之遥，坐在椅子上带着耳机操作着电脑的青年，椅背上搭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外套，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数字1 。
叶修静坐了一会儿，看着青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文字，电脑屏幕上放大的字体写着决赛复盘。耳机里放着苏沐橙下载的歌，各种偶像剧主题曲，沐橙说工作疲惫的事的时候听点音乐比较助于缓解紧张感。
他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地走到房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他记得这个时候，这是第一届世邀赛期间，他作为中国队领队参与这场赛事。其实压力还是挺大的，世界的舞台上从来不乏各种厉害的角色，不过没关系，因为最后冠军是他们的。
叶修趴在走廊的窗边，透过反光的玻璃看见了自己，一个处在中年时期的自己，他不是个会保养的人，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密密的细纹和略微松弛的皮肤都在告诉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低下头抬起手，做出了放在键盘的姿势，按动了几下，即便尽力让手速加快，却依旧感觉到了迟缓，像是有根线绑在手指上，有人扯着线，成为了他的阻力。
好吧，那根扯线的人肯定是上帝。
叶修还颇有闲心地自嘲了一番。
咔哒。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二十八岁的青年叶修，点着烟走了出来，抬头的时候对上了叶修的眼睛。
准确地说，叶修盯得是他嘴里的烟。
青年愣住了，显然对眼前超现实的一幕无法做出反应，他睁大了眼睛，烟都差点叼不住了。
这一刻青年大睁着眼睛的模样和十五岁的少年叶修重叠在了一起。
叶修看着觉得有趣，开口道：“哥们儿，给根烟。”
青年愣愣地掏出一根烟递出去，半晌他低头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上去和叶修一起趴在了窗边。
他侧头看着中年的自己，仿佛在看什么稀有物种。
“我是不是在做梦？”
啪！
叶修一巴掌拍在青年脸上，一点都不客气。
“我来帮你清醒一下，痛不痛?”
“我去，说打就打，你是不是有点幼稚?！我不怕疼的啊！”青年叶修捂着脸控诉。
“我不是在帮你确认是不是梦嘛，你这么吼我，我不要面子的啊！”中年叶修理直气壮呛回去。
青年张了张嘴，显然对自己的不要脸很没有脾气，他用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气过很多人，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报应到了自己身上，真是天道好轮回。
如果黄少天在场，此刻怕是得拍手叫好。
“唉算了。我未来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还行吧，没去要饭。”
“嗯……结婚了吗？”
叶修看着青年，有点无语。
“我对自己未来的好奇永远只有一个结没结婚吗？”
“那不然呢?老实说别的我真没有兴趣知道。”
“就算是世邀赛的结果?”
“说什么呢，你觉得需要问吗？”
叶修顿住了，随即笑了出来，“也是，有哥在，结果还用问嘛！”
两个叶修相视一笑，目光中包含着极为相似的自信。
“所以最后，我果然赢了啊。”
青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斜眼看着中年的自己，一脸你还是太年轻不经套。
叶修哽住了，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洪荒之力，没有再上去就是一个巴掌。
所以说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二十八岁的叶修正值他嘴炮生涯的巅峰，和他那张已经刀枪不入的脸皮一样。
“其实我对未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我肯定是要退役了，为荣耀鞠躬尽瘁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但并不是代表我不爱它了，这个游戏再玩十年二十年我也不会腻，只是职业的赛场容不下我了，未来都是那些小朋友的。而我只要能一直玩着这个游戏就满足了。”
青年语气平缓，眼中带着笑意和温柔，他侧头看着叶修，轻声问道，“你也一样吗？”
叶修慢慢地勾起了嘴角，笑着说“当然了，我就是你呀！”
青年眨了眨眼，神色间流露出一种开心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和叶修一起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特别安静。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青年慢吞吞地说，“你看，自己和自己一起看天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不觉得。”叶修面无表情，“一般来说，只会觉得很诡异。”
青年哈哈笑了出来，转身走回房间，他打开门，跨进一只脚，回头对叶修说：“进来吧，进来看看。”
说完走了进去，房门慢慢地虚掩起来，叶修盯着发了会儿呆，然后迈开步伐，手握上把手轻轻的推开了门。
他踏进了一片欢呼声中。
他面前是一片环绕的观众席，他们尖叫着，嘶吼着，哭泣着，燃烧着最极致的热情，掌声和欢呼簇拥着中间的舞台，他看见了很多很怀念的面孔，年轻的第一届国家队队员，他曾经的对手和搭档们。
他们站成一成圈在世界的目睹下共同举起属于他们的荣耀，脸上洋溢的是属于年轻人的自信与骄傲。
一片狂欢中，远远的，他却看到站在圆圈中央的青年叶修向他看过来，他大声喊着，
“这是我们的荣耀！”
“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现在，它在我们手里！”
“我们是冠军！”
我们是冠军。
仅此而已。
这是最初的梦想，却不会是一切的终点，他对荣耀的热情能燃烧到生命的尽头。
二十八岁的他，有着十年如一日的热血，和不改初心的执着。
3.
喧嚣渐渐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叶修在这片黑暗里慢慢前行，心里一片宁静，他走过少年和青年，中年的他过着相比之下极为平淡的日子，在叶秋的公司挂了个闲职，每天依旧蹲在家里打打荣耀，陪伴家人，兴起时飞去H市在兴欣当当教练，也偶尔和老朋友们会面，聚餐。再后来新开发的游戏层出不穷，新的职业联盟崛起，曾经红极一时的荣耀开始渐渐衰落，直到再也没有新玩家进入，于是宣布停服，一个绚烂的时代终于落下帷幕。
四十多岁的叶修，怀着对荣耀的热爱与对生活的认真。
他经历过那个最好的时代，也体会过盛极必衰人走茶凉的萧瑟，他穿过眼前这片黑暗，就像走过最后那些平淡的岁月，他的身影慢慢佝偻起来，脚步也迈得愈加迟缓，他感觉身上的皮肤开始松弛下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走了很久，终于看见了丝丝缕缕的光漏进来，他使劲眯了眯眼，看见年轻的友人抱着胸，挂着少年特有的朝气的笑容，冲他扬了扬头。
他笑着缓步走去，踏进光里的那一刻，他依旧是那个承载了无数阳光和雨露的少年。
身披荣耀，无所畏惧。
他仿佛从未老过。
4.
嘀——————————。
七十岁的叶修，此生无憾。
FIN.
给我爱的叶修，希望你人生的最后，无憾无悔

当你和世界初相见，
当我曾经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