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故事不会很长——原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吧——出于私心，我在回忆录中隐去了这一部分，关于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个帝国的，被描绘得极度强大又极度残****的最不为人所容的部分。唉，就把这当做一个神志不清的糟老头子的胡话吧。我的小安德，答应祖父，不要把它说出去。
让老格兰夫想想，该从哪讲起……哦，卫国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吧……我才看见他的钢铁般的心脏中燃烧着怎样一团黑色的火焰啊……
1373年，2月。
盘旋了几天的乌云终究没有化成水回归盖亚;天空放了晴，显出一种久阴后的清爽的湛蓝。
将军和我立在山头观察战场。乌鲁亚汉子们要给这些无故而轻率地发动侵略的恶棍点厉害瞧瞧，要叫这些蠢笨的狗熊滚回他们的窝！
回想这两年来的艰难的反攻战，任何一个乌鲁亚人都会对眼前这一幕感到痛快和兴奋的，同时还有对将军的深深敬意——是他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拯救了这个国家。
我深深吸了口早春的湿润空气，对将军笑道:“报春花就要开了，陛下想必也等不及您曾许诺的礼物了。”
将军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我对他仿佛大理石雕成的坚硬冷漠的面孔大吃一惊——这场胜利的最大功臣，乌鲁亚的救星，何以对即将到来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如此漠然，就像他不是乌鲁亚人，更与此毫不相关？
他的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微笑。瑰蓝的眼睛显示出浓重的悲哀和某种更为复杂，决绝的东西。
“陛下马上就会得到它了。”
他说完，离开了战场。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我追上去紧随在将军身后，脑中一直在琢磨他的意思。
将军对乌鲁亚、对陛下的忠诚是不需怀疑的，我跟随他十几年，从未见这个富于传奇性和戏剧性的男人有任何不敬皇室的痕迹……我正想着，目光落在他披着的有些陈旧了的黑色天鹅绒斗篷，呼吸一滞——我怎么忘了，唯一能令将军如此失态的，除了莲音夫人还会有谁呢！莲音夫人对将军的巨大影响力可以说是我平生仅见的;不论究竟有意无意，莲音夫人可以说操控了将军的一生，甚至在她死后(愿她进天国！)将军也从未摆脱过她的影子，或者说，将军根本就不想摆脱。任何对我的话心怀疑虑的人，只要看一眼将军就会立即明白了——那件黑色斗篷是两人坠入爱河时，莲音夫人送给将军的第一件礼物。
有了线索，回忆起来就轻易多了。我紧接着记起来，三天前将军营帐里通夜不灭的松明，一连半个月的收到的来自帝都的火漆印的信件，数位将领隐秘的商议……
天啊我在想些什么，我竟然怀疑起了将军的忠诚！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要甩去这些亵渎的念头，可是它们却如藤蔓一般越缠越紧……
我说的太快了？好吧，我忘了告诉你:军中最近传起了这样的说法:莲音夫人是被陛下害死的。你知道，莲音夫人的孪生姐姐受到陛下热烈的爱慕，但有流言说，因为相貌一模一样，陛下出于不可理喻的妒忌心，不能容忍妻妹嫁人，便害死了莲音夫人。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然而当时我们却看不穿，只能保持似信似疑的态度;这是经过许多人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后来将军告诉我，这是为了推翻陛下儿提前给出的借口而已，因为他是那样深沉地爱着莲音夫人啊。
哦，是的，将军推翻了陛下，这就是他的礼物。
第二天，我收到彻底胜利的捷报和陛下退位于将军的消息时才明白过来。
我走进营帐，将军正负手站在巨大的军用地图前蹙眉沉思。
他的脸庞始终含有某种尖锐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一定要得到发泄的，但这将要多去成百上千万的人命，最终要毁灭他自己。
这是我的预感;而它最后实现了。
……
我被那股可怕的预感压抑了震惊与愤怒，心中又有些发寒。
我对此竟毫不知情:他避开了我。这说明什么？
我说:“将军，我看不出您的动机。”
他回过头，沉沉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了解。”
“您不信任我？”
“不，格兰夫，”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是这世界上唯一见证了我和她的人，你和我一样怀念她;而我不希望你在我和布莱德之间为难。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替我看一看故事的结局。”
他的话里有某种深刻的意味，但我当时并不能领悟。
“既然战争胜利，元老院在等您回去。”我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将军却说:“不。”
他伸手，五指张开，覆盖在地图上国境线以东的埃比亚。
我惊呼起来:“这是侵略！”
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烧。
……

　　人到老了才能想明白以前的很多事。将军所以要做皇帝，只是为了得到发动战争的权力。
为了他的“野心”……
……
　　1373年6月13日，埃比亚全境陷落，死伤78万，另杀战俘40万;
1374年10月21日，格尔比卡全境陷落，死伤64万，另杀战俘23万;
1382年3月18日，伊兹全境陷落，死伤91万，另杀战俘38万。
……
至1389年7月7日，将军攻灭大小国家8个，控制大陆霸权;军民伤亡达到一个恐怖数字。
屠夫终于放下他的屠刀，作出温慈的面孔。
十年后，将军在莲音夫人的墓前遇刺。
刺杀者被当场击毙。据说将军对他说了一句话:“你会进天国的。”
而对方则用最后的力气骂道:“闭嘴，你这个魔鬼！”
我赶到时，将军还能站立。他坚持不要医生，并屏退了其他人，只是在等我。
“格兰夫，”他说，语气很平静，“我死后，把我葬在离这最远的地方，我的天使不应该和我这个满手鲜血的屠夫共处一室……装一瓶这里的墓土，就放在我身边吧。”他喘了口气，扶着墓碑慢慢坐下。那道贯穿伤几乎撕裂了他的整个胸膛，仅做了最基础的应急处理。“格兰夫，你一直不明白我如何成了屠夫、刽子手，但如果我说出那个词，你也许会认为我成了疯子——虽然的确如此。”
他沉默了一下，“曾有个巫师告诉我，用三千万活人的血，可以换一个人的生命。”
那个瞬间，任何词都无法形容我的感受。
愤怒？痛恨？震惊？悲伤？……
我觉得天旋地转。
三千万，一个人。
我听见自己牙齿格格打战，“你这个疯子……”
这个男人是彻头彻尾的魔鬼，是世界邪恶的化身——他来自深渊！
我记不清自己诅咒了他什么，只看见他听完后平静地笑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对。”然后他闭上眼，咽气了。
他死的时候很平静，脸上是一种镇静的神色。
1399年8月13日，“人类屠夫”希尔杜遇刺身亡。
……
好啦，小安德，这就是我所要说的……很晚了，睡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