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时间10月5日下午七时,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201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照例引发一年一度的跟风热议。
1、 近日,2017诺贝尔文学奖名单公布,再度引发关注,您如何看待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对此次获奖者及以管窥豹下的世界文明趋势您有何评价?
龚鹏程:诺贝尔文学奖如此重要,公布当然会引发关注。虽然这个奖项对于世界文明发展趋势到底有什么影响,各方评价不一,但这是所有奖项的共同特点,就像电影的奥斯卡奖或新闻的普立兹奖,也都会有争议。可是每一个奖项仍有它独立的价值,不失为我们观察世界文明的指标。
2、 诺贝尔文学奖有世界意义吗?诺贝尔文学奖的百余位获奖者中,泰戈尔、赛珍珠、川端康成和莫言四位与中国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您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文化在诺贝尔文学奖和世界文明中的份量和影响力?
龚鹏程:诺贝尔文学奖当然具有国际影响。不过,它毕竟是个欧洲瑞典人所办的奖项,在这样的奖项中,获奖者如泰戈尔、赛珍珠、川端康成、高行健、莫言,都跟中国文化有关,其数量已经很不少了。表示这个奖项对于中国文学在诺贝尔文学奖中的地位并没有轻忽,获奖者之比例跟我们在近代文学和文化上的地位也并不是不相称的。

2012年,莫言领取诺贝尔文学奖
3、 世界汉学专家在中国人走向诺贝尔文学奖的过程中关联颇多,您认为包括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之一马悦然在内的诸多世界汉学家,对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中国文学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否有不可替代的推进作用?
龚鹏程: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过程一般人会觉得比较神秘,因为不晓得它的操作形式。但它的声誉和评选之严谨是分不开的。世界上许多汉学家在其中都起到过作用,特别是它的终身评委马悦然先生。我认识马先生,他是一代宗师高本汉之高足,汉学素养非常深厚,除了学术著作外,自己还写作中文文学作品,而且他热爱中国文化。高行健获奖那年,因是中国人首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简直比自己得奖还高兴。高行健得奖后,什么地方邀他都不去,只来我办的台湾佛光大学演讲并担任特聘教授,马先生也一路陪同。可见他的态度。像他这样的人,对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中国文学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然有不可替代的推进作用。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汉学家应该感谢。例如莫言得奖,很多人开玩笑说真正的获奖者应该是葛浩文,因为葛先生译得太精彩了。葛先生从前研究萧红,也几乎可说是让萧红在文坛“咸鱼翻生”。所以,是他们共同推动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过程中,他们也一直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4、 中国人有很深的诺贝尔文学奖情结,尽管华裔作家高行健和本土作家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坊间有一种声音: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中国人总有一丝尴尬,因为中国价值体系中不被认可的人获奖了,对此,您有何独到见解?
龚鹏程:中国人的诺贝尔文学奖情结确实非常严重,过去我在台湾,有好多出版社专门编辑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全集,将所有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作家集译起来,一套一套的发行,把诺贝尔文学奖当成社会共同追求的目标。可见诺贝尔文学奖情结非常严重。但是,由于我们现在得奖的数量已越来越多(科学界已有六位华裔,文学奖已有高行健、莫言)所以神秘性也有了点下降。诺贝尔文学奖情结逐渐得到满足了,就会发现诺贝尔文学奖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关于诺贝尔文学奖,我们的认识还是有许多误区。例如它的选拔,特别是文学奖,本来就强调获奖者独立的价值,不见得和国家挂钩,更不会考虑他跟国家体系所宣扬的观点或意识形态是否符合。换句话说,它的评奖本来就是针对个人,而不是国家的。国家所宣扬的价值,和作家个人所揭示的价值,本来就有距离。我们常常搞不清楚,老是把作者当成国家民族的代表或缩影,好像作家的观点就是中国人的观点或国家所宣扬的意识形态,这跟诺贝尔文学奖评选标准是不符的。
每个文学家都是独立的灵魂,都有独立的思想和意识,表达着自己特殊的价值观,可是我们总要他体现国家机器和公众的价值观,这不是矛盾的吗?
同样的,我们的文学家还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不断强调我们要走向世界,我们的成就是世界性的;可另一方面又要说我们得到这些奖是要证明中国很厉害、传统很厉害,我们已经崛起了,希望世界看中国。这也是矛盾。因为有这些矛盾,故我们对于诺贝尔文学奖的价值和意义,有时看得不是很清楚。

孔子画像
5、 早在1988年,在法国巴黎召开的“面向21世纪”第一届诺贝尔获奖者国际大会上,75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围绕着“21世纪的挑战和希望”的议题展开讨论,得出的重要结论之一就是: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25个世纪之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对此,您有何见解?
龚鹏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共同提出尊孔宣言,这样的讲法已经流传很久了,也有很多人质疑真假。但不论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它的意义已经不太大了。因为对当代文化和存在现况的不满,是所有思想者的共同起点。因为如果我们对现状特别满意的话,就不需要继续努力了。而假若我们要批判当下,当然就要选取和当下价值观不太一样的思想。
其中,孔子思想已经沉寂很久了,所以大家可能觉着还能从中重新开发。这就像20世纪西方的美术大量从非洲取得文化资源而创造了新的高峰。我们要对全世界文化资源有更多的撷取和开发,这是共同的方向。孔子思想当然值得我们重新理解,其他民族的思想也一样需要探讨。
6、 在百余年的诺奖获奖者中,西方人仍然占据压倒性比例,诺贝尔文学奖是东西方文明衡量对比的尺度之一吗?东西方文明碰撞融合可谓曲折颇多,争议也不绝于今。您认为中华文明与普适文明、文明的民族性与世界性之间到底有无关联,关联何在?儒家文化中的“和而不同”如何凸显?
龚鹏程:过去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中西方人占压倒性比例,当然是个事实,为什么呢?第一个原因是这奖项本来是欧洲人所办,有他们自己视野和价值观上的局限。所有奖项都是这样,我们自己办的奖项,不管怎么号称世界性,其实也仍受到我们自己视野的限制,这是必然的。
第二,我们经常讨论得奖数是不是够多,我觉得这不是个正常的态度。事实上得奖数和我们在科学、文学上的成绩还是挺相称的。我们近代科学、文学上发展真的比西方好吗?我们有这样的比例应该窃笑了。
三、中国文化是不是具有普世性,能不能和其他民族的文化相融合,并不能完全从诺贝尔文学奖上来看。诺贝尔文学奖是其中一个指标,但其他的指标也还很多。从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整个趋势来看,这个奖项还是提倡民族文化和世界共同的价值观之间可以互相融合的,所以它经常挑选一些大家不太注意的文化和特殊的作者,这样的倾向也是值得我们关注。那么中国文化和世界文化的关联,“和而不同”之间怎么凸显,就是我们目前要发展的问题,我们在这一点上做得还是不够。

龚鹏程,著名学者,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7、 追昔抚今,您如何看待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发展之间有无内在关系?中华民族复兴的进程中,如何将中华文明中的科技、人文的创新力充分释放?
龚鹏程:关注中华文明在世界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这样的关注,形成我们现代人的一种焦虑。但是到底要怎么办呢?古人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若希望中国文明在全世界的文化发展中能扩大其地位和作用,就要好好发展中国文化。我们现在的学术能量够不够、我们现在的文学作品价值好不好,其实别人看得非常清楚,我们自己有时候反而坐井观天、自我膨胀。所以我认为现在是我们该加紧用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