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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暮江天水碧如稠番外: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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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要去见他。
——序
(一)
夏天有时候长的漫无边际。尤其是听见蝉鸣的时候,就觉得嘈杂。剑子想,离秋天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是他最不喜欢的时光。
豁然之境里的杂草开始疯长,可在狂肆的阳光下显得并不精神。明晃晃的光和风都逐渐的变得比从前更加激烈和热情起来。白昼一天比一天更长,然后又会在某个时日,一天比一天更短。但不论如何,这终归是有着一年里最累赘的日光。
剑子坐在庭院里除草,他注意到傍晚的夕阳比平日里更红一些。虽然豁然之境的晚霞一向红的浓艳,但是像这样浓稠的快要滴出来的光影,剑子素日里也不曾见过。
他望见夕阳的影子下面,零零碎碎有一些硕大的花苞。他平日从未注意到的,带着淡淡紫色光晕的花。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些花就这样悄然无息的在豁然之境铺展开了叶子,大概是飞过的鸟群或者是多管闲事的风带来的种子。
剑子将锄头丢在一旁,对着这有些鬼魅的紫色花苞发呆,他不得不说,即使没有见过这样的花,他大概也能想象,这硕大的花苞绽放的片刻一定是富丽又绚烂的,这样的气质同他的豁然之境是格格不入的。
“剑子。”
佛剑的声音像钟磬一样击打了一下剑子的耳朵,他定住了心神。
剑子微微起了身,背着光看佛剑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有些恍惚。
佛剑站在那里,依然庄严宝相的模样,像极了寺里受香火的菩萨。他重新喊了剑子的名字:“好友。”
剑子站起身来,拍去了衣服上的尘土,他随手将锄头丢在一旁:“没料到豁然之境会有这么好看的花。”
佛剑的表情有些疑惑:“是梦昙,”他白色的僧袍在红通通的夕阳的印照下带着淡淡的金光:“呵,紫色的梦昙,倒是很罕见的。”
“原来是昙花,”剑子回应的有些漫不经心,他走回了屋子里,抱出一个木制的,有点古旧的棋盘:“佛剑好友,我们来下棋吧。”
佛剑转过身,似乎有些意外,他并不是特别擅长于弈上春秋。但是他没有推拒。剑子看出了他的疑惑,他微微一笑:“我可以让好友三子。”
佛剑思量了半晌:“或许,我不是一个好对手,”他在棋盘对面坐好:“你可以让我两子。”
“你执黑先行,”剑子这样说道:“这样,我们就是棋逢对手了。”
佛剑低眸,取了黑色的棋子放在了棋盘的左下角。那枚棋子那么冰冷,同这样的天气十分的不衬。他看见剑子的指腹夹着一枚白惨惨的棋子,落下来的声音有点暖意,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本身气质带着的温度,所以有那么一点奇妙的错觉。
他们俩沉默的下着棋,夕阳的颜色由深浓逐渐变浅,更深沉的是隐匿在云层之外的黑暗,绵延无尽的碾压下来。
剑子执起棋子,久久不曾落下,他看向庭院里那紫色的花朵:“真有趣。天越黑,那些花看起来越明艳。”
“嗯,”佛剑的眼神依然落在棋盘上:“因为是昙花。”
“昙花,”剑子喃喃道:“那倒是可惜了。花期很短。”他这样说着,又悠悠然的落下了一枚棋子。
棋下到现在其实已经让佛剑无路可退了,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四面楚歌的样子。剑子一向善黑白之事,即使是拱手先让了佛剑,不知不觉也将赢面追了回来。
佛剑中盘投了子,此时黄昏已经尽然逝去,空中又望不见月亮。只是那天光无尽,细密又柔情的散落下去。这样的光带着些许的灰,不够透彻,好像时光蒙着一层烟雾向下窥视。
昙花没有开放,但是紫色的光芒一圈一圈晕开。那些花苞向下垂着,包裹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沉闷的钟。只是那些风奏着鼓点划过它们的时候,并没有响起任何激越的声音。
剑子无法控制被那些花所吸引,虽然他那么想要躲避这些锐利又寂寞的芬芳。空气变得很粘稠,时间也变得很慢。
剑子将棋子慢慢收入棋盘:“又是夜晚了。昙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呢。”
“我年少时候在佛门,曾见过佛殿旁盛开的一株优昙花,”佛剑的表情很安宁:“三千年一开谢,可惜我不曾见过花开。”
“或许好友某次就能邂逅这份缘分,”剑子这样说着,棋盘已经整理好,分放两侧:“缘分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妙的事情了。”他这样说着,表情似乎是凝重的,但这样的凝重好像又是一种错觉。因为他分明也是微笑着的。
“是啊,”佛剑这样应着,就站了起身,风吹过他的僧袍,长长的袖子带出一股不似人间的清圣感,可他的话里却蕴藏着人间的情感:“剑子,上一次,我同你在豁然之境对弈的时候……已经很多年了。”
“是末世,”剑子的记忆总是十分清晰:“两千年……两千五百年了。”
“确实是很长远的时间,”佛剑说:“我与你认识也有三千多年了。”
“是,”剑子说:“原来此处一回首,已经是千年身了。不知世人已经轮回几世。又有几场好梦沉酣呢?”
佛剑久久不语。剑子同他一向默契,一面嘱咐他去房中调息休憩,一面去临窗的木柜中取枕头和铺盖。距离剑子最近的被褥上绣着紫色的昙花,剑子愣了愣,将那被褥推开,反从最里面拖拽出素白的薄被来。
“虽然是夏天,”剑子将被子递给佛剑:“但是豁然之境一向冷得很。”
“我记得从前不是这样的,”佛剑说:“从前的苦境没有这样冷,豁然之境似乎也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经历了很多,”剑子依然是笑的十分温文:“多到我们的心也不是那么热了。”


1楼2017-11-11 23:33回复
    佛剑没有应答,亦或是有应答。但他的声音被外面呼啦啦的风声盖过去了。
    佛剑的声音在风声平静的时候一字一顿,清楚的好像雪地上的脚印:“豁然之境的风还是这样大啊。”
    “是啊,”剑子附和着:“还是那样大。”
    “这是没有改变的,”佛剑说:“连风声都是一样的。”
    剑子微微一笑,他迈出台阶,轻轻的合上了门:“好友,早些休息。”
    等到房门中最后一缕光收尽,剑子彻底站在了黑暗之中了。
    他望着那柔柔的紫色光晕中的梦昙,虚幻的如同异国他乡的幻境。他们在风中翩翩舞蹈着,像在吟唱着一首剑子不能辨别的曲子。
    像是祈祷,像是悼念,像是一切与神圣和铭记有关的事情。
    剑子站在庭中,长长的袖子被风轻柔卷起,又垂落,好似落絮又好似浮云。他仿佛听见那些花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一些爱与死有关的事情。
    (二)
    豁然之境是合适夜晚的。这种合适,就好像风清合适月白,白露衬托秋霜那样天然合一着。尤其是夜愈深,那草屋的光就愈显得亮,亭子上偶然挂的灯笼也会比白日里更为明显,好像天上的那轮皎月,偶然被天狗拽落下来,就漫不经心的挂在那里。可这分明不是天上,因为更安静的时候,会有虫鸣的声音,兮兮嘘嘘的,此起彼伏的,在草丛和花野里游荡。
    剑子靠着棋盘,枕着手,他不得不说,那紫色的梦昙也是合适夜晚的。此时它们含苞待放着,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里发出丝丝缕缕的光,而且愈发的气质了。萤火在夜里飞,落在那昙花上就更加明亮和炫目了。
    只是那些花还未曾开。可是又不曾睡去,他们比剑子更加清明。与等待的相比,被等待的总是可以言笑晏晏的怠慢的。就像那些花,今夜若是不开,也没有别的法子。
    也许风也是着急的,它们愤懑的吹着豁然之境的门和窗户,嘎吱嘎吱的让这所旧居显示出人间的脆弱和孤独来。可是当它们满怀激情的吹向那些梦昙的时候,梦昙都轻巧的垂头避过了,它们发出一阵一阵花叶摩擦的声音,似是低声笑语。
    剑子不觉有些昏沉,而天已经那般黑了。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问:“有一个梦,你想要吗?”
    剑子吃惊的看着他身边站着的,披着银色斗篷的人:“你是谁?”
    “我是一个驿夫,”斗篷里的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我这里有一个梦。你想要吗?”
    “梦?”剑子的表情愈发的错愕:“我很少做梦。”
    “你也很少睡眠,”那驿夫一脸了然的表情:“想不想要一个美梦,”他指了指那些梦昙:“梦昙编织的美梦,是世上难求的绝世珍品。可是却很少有人看见它们。”
    “梦昙……”剑子喃喃自语:“梦昙是什么?”
    “梦昙啊,”驿夫面无表情:“能够编织每个人心中欲望的昙花啊。那可是绝无仅有的,最顶级的,用珠宝黄金都换不来的呢……”
    “梦都是虚幻的,”剑子觉得十分荒谬:“并不是真的。”
    “这位客人,”驿夫耐心的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庄周都不知道是梦里梦外,客人你怎么就能分辨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真有银白色的蝴蝶从风中飞过来,翅膀上带着轻柔的光影。剑子看着那蝴蝶,它的眼睛脉脉含情,它的姿势也窈窕风情,驿夫说:“这是通往梦里的引路蝶。你看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白蝶就落在剑子的手指上,剑子认真的看着那只蝶,它比平时见过的蝴蝶都要大,翅膀上好似镶嵌着各色珠宝,泛着彩虹色的光。
    “这不是珠宝,”驿夫看出了剑子的疑惑:“这是朝露。”
    “朝露?”剑子手中的蝶又重新扇起了翅膀,它翅膀上的光泽落了下去,果然是一枚露水。
    “朝露落尽的时候,”驿夫说:“这个梦就醒了。”
    剑子手中的引路蝶从剑子手指上飞了起来,它的脚步很轻盈,翅膀上的露水稳稳当当,看不出会有落掉的时候。
    “为什么一场终究会醒来的梦会是珍贵的?”剑子自语。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不能弥补的遗憾,和求之不得的期待,”驿夫的表情从无变化:“如果有那样一个梦,可以让你去触碰……”他的嘴角突然上扬了一个笑容:“真实至极的梦,一切一切都跟现实里全然一样……客人,你真的不曾向往么?”
    “不……”剑子神色恍惚了一下:“我并没有不可弥补的遗憾,”他顿了顿,神色恢复平静:“就像我一样不曾有过什么求之不得的期待,”他眸子里一片浩渺,映衬着天光似水:“我是一个修行人啊。”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然后被风吹散。
    “修行人?”驿夫扬起脸:“修行人就是没有任何欲求,随时坚定如磐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垮的人么?”
    剑子不置可否,他垂着袖子,不再看驿夫,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几朵梦昙:“你可以将它带给真正需要的人。”
    驿夫不再言语,他在光影中像粉末一样消逝了。


    IP属地:重庆2楼2017-11-12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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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楼主你能不能有暮江天水碧如稠的总结本,麻烦了。觉得楼主文笔好好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11-12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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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这样的消逝像极了死亡。剑子活了几千年,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死亡。有年少时候就夭折的,有活了很久以后才死去的。有人死于疾病,有人死于战火,有人死于爱恨情仇,有人只是死于平凡的琐碎。所以死亡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凡无奇不值得提起的事情了。因为或许有人没有中过状元,或许有人没有当过大官,或许有人没有沿街乞讨过,没有青楼卖笑过,但是没有人不会死,这是最老生常谈的事情了。毕竟你活着,就注定有一天会彻底的消逝,不论是像轻烟还是像迷雾亦或是就那样直挺挺的倒下了。
        剑子不想赋予死亡再多的意义,虽然死亡是神秘的, 死过的人永远不会从彼岸回来,不论是天竺长诗里的神药,还是古老神话里的仙草,都不能召唤来曾经活着的人的神魂。人死掉,就是彻底的死掉了,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知觉,没有任何尊严,那是一种现实的存在,不能有任何的推拒,那是一种绝对的空白。
        剑子望着院落里的梦昙,幽幽的发着光,旁若无人的含着苞。它们那么鲜活,鲜活的恍若不知只要自己绽放了就会衰败一样。
        这就是人与物的不同。所以剑子只是看着那懵懂的花,就已经生不出欣赏的心思。
        偌大的豁然之境很空,很静,夜晚太深沉了,深沉的没有任何的声音了。
        虚虚幻幻中,剑子想,自己依然是清明的。
        消逝是什么?死亡是什么?剑子想,几千年了,世上大概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明白死亡。
        他曾经无数次有过那样的时候,身体愈发沉重,胳膊如同灌铅,已经举不动古尘了。于是自嘲都已不能,意识能够辨别自己断裂的每一根经脉的位置,眼睛里起初是一片血红,后来逐渐变暗。他记得那时候,在豁然之境,她被人卸掉了一个胳膊,他力战魔界的战神到最后一秒,意识里最后一瞬间是他的眼追逐着被一只惊飞的白鸟,太近了,羽毛上每一丝纤幼都那样触目可及。那鸟飞的很高,很远,青空明澈,那鸟的羽毛很白,眼眸里是暗的化不开的浓稠。
        他曾经在磐隐神宫里化为飞灰,神识挣扎着不愿意涣散。可是他终归不能控制的化为无的一部分,就像他无数次的调息打坐中所寻觅的寂灭。
        他越活越久,就越不甘心死亡,这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年少时候同人厮杀,从来都不将自己的命当做多么贵重的东西,他曾经热烈的想过,酣畅淋漓的厮杀,为自己向往的大道而死,是世世代代的英豪们都求之不得的烂漫命运。有何死不得呢?他那时候意气风发的骑在骏马上这样想着,就像饮了一壶烧喉的酒,尽兴而爽快,潇洒而快意!没有遗憾,没有辜负。
        但是那时,当他所有意识都逐渐归于寂灭的时候,前尘往事都像走马灯一样围绕着他的灵魂打转,情绪和感觉都从未有过的敏锐和直接。苦辣悲辛,愉悦欢欣,那些人事,那些昨非,都将他彻彻底底的包裹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那些记忆也逐渐在自己身上消逝掉,然后他看见有白光,然后他望见那样一双眸子。
        朦胧缱绻如暮色江天的月色。然后轻轻的弯了弯,就潋滟了。那却不是一个微笑。
        “别哭,别为我哭……”
        他看着那滴眼泪,哪怕用尽所有的气力和生机,他只想说出这句话。
        还是喜欢笑着的……笑着就是最好的了。于是那白光里的人就真的微微笑着了,剑子朦朦胧胧的望见了某年某日最寻常的时候,寻常的好像黄历里那几个朴拙的:“不宜”和“宜”。他执着他的伞从道路的那头慢悠悠的走过来,连绵的雨,微湿的绿,有馥郁的香朦朦胧胧的迎来送往……
        无星夜,天幕的雨水就像暗黑的流星。
        有温暖,是酒的温度,茶水的温度,是有人言谈的余温。
        那是记忆的残片,剑子努力想要拽紧一点,想要看的更清晰一点,那最后最后的一点影像。他听见有人说了什么,低语,含笑。
        (四)
        剑子在浑浑噩噩中醒来。他靠着那棋盘不知不觉入了梦。他身上盖着一件厚实的白色外衣,他有些意外的拽紧了衣衫,猛然站了起身。
        却望见那梦昙旁站着一袭白色的身影。
        是佛剑。
        剑子将衣衫放在棋盘上,他走过去,言语轻松:“好友,半夜不曾好眠?是不是豁然之境太过于安静了。你反倒不习惯了。”
        佛剑望着那梦昙,他静立很久,然后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剑子身上:“花开了。剑子。”
        剑子去看那花,果真已经绽放了。就同剑子曾预期的那样,开起来当真国色天香,甚至还有一点如梦似幻的光景。
        他看见这梦昙,就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就像说笑话一样同佛剑讲了一遍。
        佛剑的表情比平日丰富了一些,大概是因为花太温柔了吧,剑子想。
        佛剑说:“剑子,你可曾听说过……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传说?”
        剑子哦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曾。”
        佛剑嗯了一声,就悠悠慢慢的说了起来,他说起佛门有一位颇为厉害的修行者名唤韦陀,但是却同昙花的花神产生了一段旖旎的情思。作为惩罚,他们都被罚下了人间。
        “哦,”剑子听的漫不经心:“听起来是民间爱说的故事,”他戏谑佛剑:“没想到好友你也有兴趣。”
        佛剑继续说:“韦陀不记得了前程往事,所以昙花花神每次都开在他会路过的地方。只为让他可以记起来。”
        “后来呢?”剑子决定从善如流。
        “他没有注意过,也不曾记起,”佛剑说:“虽然后世有人说他们得到了别人的帮助,修成了一世因缘,我却不信。”
        剑子皱了皱眉,他坐在那花前,轻轻的拨弄了一下那花叶:“那你们又是为谁开呢?我与佛剑虽然都是修行人,但是应该都不是韦陀。”


        IP属地:重庆4楼2017-11-12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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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剑微微低了身子,他的手触到了那淡紫色的花:“是为来者,还是为去者?”
          剑子没见过这样的佛剑,他觉得很奇妙,于是他学着佛教平日的样子,字正腔圆的吟着:“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他的严肃再次消失,转而是笑意:“佛剑,你应该说这句。”
          佛剑不置可否,他在剑子身边坐下来:“剑子,绚烂的美丽归于沉寂,可是消逝的过程一定是让我们触目惊心的。”
          剑子迟疑了片刻,他点了点头:“生离死别,不是佛门早就悟明白的事情么?”
          “可是人……”佛剑的眼睛里有波光:“人总是复杂的。”
          “是,”剑子赞同:“所以,看着这样美丽的花会落去,也难免会不忍心啊。”
          “剑子,”佛剑的表情在天光下朦朦胧胧:“你不忍心,花一样也舍不得。”
          “啊。”剑子愣了愣,他不解佛剑话里的意思。
          “夜晚的花朵开不到清晨就会凋落,”佛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剑子:“你惜别离,花伤别离。”
          剑子回味着佛剑的话,他的表情不知不觉深沉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开过一夜就落去,花也是任性。”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对谈了。”佛剑说,在豁然之境里,就这样说着话。恍如隔世啊。
          剑子叹了口气:“是么?如果佛剑你喜欢这样,我跟你聊三天三夜也不厌倦啊,”他笑了起来:“只是佛剑你总是不喜欢言说。从前……”他住了口,又继续说:“我记得从前的佛剑就不太爱说话。”
          佛剑没有接话,他继续说:“剑子,你一生之中,最憾恨是何时?”
          剑子只觉得心下隐痛,但他还是克制着这样的悸动:“这……大明湖畔,你不知道么?”他叹了口气:“这些往事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佛剑你……”剑子伸展了一下身体:“你呢?圣行者一向无悔,应该没有憾恨吧。”
          “有,”佛剑答的干脆:“我有。”
          剑子倒是意外,他本不想问,但还是顺着佛剑的眼神问了下去:“什么时候?”
          “有两次……”佛剑说:“一次是我同好友决裂。”
          剑子嗯了一声:“那是末世,”他毫不犹豫的继续说:“还有一次呢?”
          “是好友身死我不能顾,”佛剑的眼神一片清明:“那两次,我铭心刻骨,不敢遗忘。”
          剑子决定宽慰他:“佛剑,生离死别也好,人世的恩怨情仇也好,都是我们所不能控制的。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他叹了口气:“剑子此生旧交也凋零近半,生死无常,当真如此。至于青眼相交按剑,道不同亦没有办法。”
          “那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佛剑轻声说:“第一次决裂以后,我一个人去找了一个酒馆,喝到了酩酊大醉。”
          “啊,”剑子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时候啊。”
          “是啊,我酒量本就不好,”佛剑摇了摇头:“但是我喝光了整个酒馆的酒。我的伤口很痛,可是我一想到那个人的脸,我就心里更加难受,”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一定想不到我做了什么?”
          “不知道,”剑子有些奇怪的看着佛剑:“那是……你多年轻时候的事情啊。”
          “我抱着酒坛子絮絮叨叨,把那个酒坛子当成了那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佛剑上扬了唇角:“一开始我说的是我恨他,很怨恨他,可是后来说得多了,就变成了别的。”
          “佛剑,”剑子抿唇笑道:“其实你不如去找个树洞说。酒坛子不如树洞。”
          “最后,我非常的沮丧,十分的难过……”佛剑看向剑子:“你知道么?我是想要珍惜他的。”
          “嗯,”剑子拍了拍佛剑的肩膀:“我明白。”
          “后来我们又和好了,”佛剑说:“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啊。”
          “那真是很好,”剑子笑着说:“破镜重圆,肯定比当初更加珍惜了。”
          “我大概在努力变成他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佛剑抬起头来,他望着无尽的夜空,梦昙的光淡淡的,有着说不清的不真实感,而佛剑的声音依然传过来:“他需要一个同他并肩,能够与他一起为天下苍生付出所有的人。”
          剑子一怔,复而又一笑:“可是好友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佛剑低眸:“是么?”他的笑意悄然不见:“我曾经不想妥协,”他手指上有一滴露水滴落:“可是有一天……他死了。”
          “啊,”剑子想起前面说的故事,他叹了口气:“这个人你遇到的时候应该很早,所以对你触动很大。佛剑,这个人改变了你的人生道路啊。”
          “他死掉的时候,”佛剑说:“你懂么?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把飞灰而已……死掉就死掉了,彻彻底底没有了。”
          “嗯。”剑子附和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想,如果是我死掉那该多好啊,”佛剑望着剑子,眼睛里沉静一片:“可是这样的想法没有持久,在后来很漫长的时间里,我都在想,如果我完全成为他理想中的那个人,会不会……一切有所不同?”
          “他看见你现在这样,一定很欣慰的,”剑子真诚的说:“可是佛剑,这些陈年往事,你现在说来,也只是徒增烦恼。”
          “剑子,”佛剑的笑容带着一丝缥缈:“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你要告诉我生离死别的道理。我们都是活了上千年的人,你要说什么我能不懂么?”他低眸:“我想,我不是堪不破这些人世伦常,我单纯不能接受的,只是他这个人的离去。”
          “这个人……”剑子皱了皱眉:“这个人的离去。”
          “是啊,我那时候想,”佛剑还在诉说,他变得十分陌生,陌生的让剑子又有些奇妙的熟悉:“如果那时候,我能在他的身边就好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说一些我想听的话,”佛剑又笑了:“可是,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听他说什么。”
          “如果他有一丝一毫的在意你,”剑子说:“他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他当真有你说的那样的伟大,他当然内心也会十分慷慨。一定……”他保证道:“他一定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怨怼,并且希望你……”
          “希望我承担着他的使命,然后继续战斗下去么?”佛剑颔首:“你说得对,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思。”
          “不是啊,”剑子失笑:“他肯定希望你过得很好。即使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不希望他变成了你的负重,”他的表情非常的温柔:“相信我,好友。”
          “嗯,”佛剑垂下了双眸:“你说是,那就是吧。”
          空气变得异常沉闷,就像破船行驶于坚冰之上,凝滞不前。剑子觉得喉头发紧,但他还是努力将这个话题维持下去,他眼睛里含着从容的笑意:“想一想你们之间开心的事情吧。”
          “开心的事?”佛剑望着穹顶:“在一起久了,开心的事情也好,难过的事情也罢,都交织在一起了。”他说,真是要有意思,久了以后,自己都分不清个中的哀乐了。
          “人世就是这样的,”剑子说:“悲痛中亦有欣悦,欢乐极也会生哀伤。”
          “呵,”佛剑说:“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想要杀死对方的时候,可是即使下了那样的心念,依然还会舍不得,”他望着剑子,剑子却承受不了他的眸光,于是佛剑看向那些在夜色里依然摇曳身姿的紫色梦昙:“是花太美,夜太短。”
          “花期,”剑子说:“什么都有限期。花事人事,皆是如此。”
          “是,”佛剑说:“即便到了最后,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IP属地:重庆5楼2017-11-13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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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篇好难过…是龙宿假死那一段吗?


            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7-11-13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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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教的故事口述和心境的描写其实是龙宿的经历吧,佛剑用自己作龙宿向失忆的剑子诉说他们过往,嗯,好绕~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7-11-13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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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子静默不语。
                佛剑站起身来,白色的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紫色的花朵在他脚下盛开,他俯视剑子,眼眸里是不可参透,不忍悟破的人世悲辛,他好似是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意,他问:“剑子,你有何舍不得么?”
                剑子正欲答话,他忽然感觉到指头上微微一凉,是一滴露珠,在无星的夜晚,闪着耀人眼目的光。
                “这……”剑子手中的露水渐化为无,好似从未存在过。
                而佛剑的声音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不去。
                “千年人世,红尘浮生,你心中尚有牵念么?”
                (五)
                紫色的梦昙摇摆着硕大的花瓣,含着光,迎着风,在梦幻中摇摆,像一个个被倒悬的心脏。
                千年人世,红尘浮生,心中尚有牵念么?
                对什么转辗反侧,对什么求之不得,对什么欲罢还休?是什么让你恨春日短,是什么让你怨长夜迟?是什么让你早生华发,是什么让你霜结眉头,是什么让你泼了性命也甘愿,甚至是什么让你在无数个生死关头还是硬挺了过来,难道是因为环佩鸣声婉转,胜过那墙上龙泉悲吟?
                梦昙花开的那么妩媚,直指人心脆弱。还有什么不甘愿,让你不愿意一提再提?
                有没有一个低眸浅笑转身而过后,从此皆是无涯的生。
                对花无思,有月无念,就算来年春满江南,都只是他人的故乡。
                花为来者,还是为去者。
                你问谁?就是为谁。
                (六)
                剑子缓缓道:“倘若花枝上的露水和远山的云烟都永不消散,也终究会失了一份趣味,”他垂下袖子:“离别是迫不得已,舍不得亦是情理之中。譬如我见这昙花美貌,自然不希望它自此逝去,只是长夜不会未央,”他起身,一挥长袖,俨然是仙人之相:“佛剑,相去日已远,又说去者日以疏……希望某一日,你也可释然,说起那人言笑如常。”
                佛剑嗯了一声,他继续道:“我突然想起来,那是哪一年,应该是秋日,他走了很远的路,来我的住处看我,”他的表情很平静:“我在住所外种了几棵桂花树,风一吹,就散发出很甜的清香。”
                “不解岩外还有桂花么?”剑子的表情有些好奇:“可能是去的季节不对,不曾闻到馨香。”
                “那夜有着很大的月亮,我们方才想起,原来快到中秋了,”佛剑说:“可是他第二日就要离去,毕竟这江湖总是少不了他的。但是难得见面,就要别离。他觉得不舍,大概是愧疚吧。于是他就摘了那桂花拿来与我泡茶喝。”
                “嗯,”剑子闭眼道:“桂花虽然闻着香甜,但是新鲜的桂花取来泡茶,涩味却很重。即使拿盐腌渍过,也不能将那股味道彻底去掉。”
                “即使如此,”佛剑说:“我依然觉得十分欣悦。于是年年秋日若他来我这处,我定要他奉上一杯。他泡茶泡的高妙,纵然带着涩味……我只当这世上的欣悦,也会自带着几分含辛茹苦吧。”
                “这……”剑子笑道:“你对他在意,自然他处处都好。佛剑,这就是最麻烦的感情之事了,我尽然想不到……”他说到这句的时候笑意突然散了去:“听好友说起这般细腻的感情,若是平日,我应该取笑一番。可是此时此刻,我只觉得心里悲伤。”
                “悲伤就悲伤吧,”佛剑说着,表情是一笔一划的认真:“我一定不会取笑你。”
                剑子缓缓的弯下了身子,他的手指轻颤着划过那几朵已经盛放到了极致的梦昙:“豁然之境外面的分岔路,再往前走,是宫灯帏,”他语气放的很轻:“宫灯帏啊,有十里宫灯,我去的时候总是夜晚,目光所及都是那些红灯笼……真的很俗气啊,”他笑了笑:“可是也很热闹。有一天晚上下着雨,我撑着伞从那里走过去,久违的,没有燃起灯。有花香么?其实总是有的,”他琐碎的开始说着:“桂花大概也有,但是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季节不对。”
                佛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聆听。
                “秋天的时候也去过的,”剑子说:“尤其是秋天的夜晚,月光皎白,一望千里。我总觉得那灯笼太热闹了,衬着那一丛丛灌木和叫不出名的白花,还是不搭。那是那些光照在暗地里,比没有月亮的时候强一些。”
                “月带青苍之色,是仙人相,有远山相隔,”佛剑应着:“灯却是人间灯。”
                剑子转过了身:“其实不论季节,我去的最多的时候是雨夜。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沾到了衣服很容易就被润湿了,”他的淡然逐渐染上一丝哀伤:“我并不喜欢雨夜,更不喜欢衣服上沾到雨水和尘土,但是我对那里印象最深的时候就是雨夜。”


                IP属地:重庆8楼2017-11-13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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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为什么还要去呢?”佛剑问:“既然你不喜欢雨夜也不喜欢灯笼。”
                  “是啊,”剑子的神色好似也是疑惑的:“什么都不喜欢,为什么要去呢?我是真的都不喜欢……”情绪的裂缝在他脸上显露无疑。
                  “泥土容易弄脏鞋子,踩到地上的草更加粘稠,那雨一直斜着下,不论伞怎么遮挡,”佛剑悠悠的说:“都挡不住那些雨水弄脏衣服。尤其剑子你一袭白衣,不论如何小心,都会被粘上泥点。即使……那只是最细碎的小雨,那段路如此漫长,你又不会化光而往,”佛剑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既然你那么不喜欢,为什么你又要一路缓缓而行呢?”
                  “大概是贪看那沿途的花草,”剑子说:“稍稍有那样一点闲暇,于是就什么都不顾了吧。”
                  佛剑望着那些梦昙,盛开的时候全然想不出会突然凋零的花朵,他轻声说:“时间真是飞快啊。”
                  (七)
                  说什么花朵盛开的时候不知道凋零。人难道不是一样的么?活着的时候就好像永远都会这样,欢欢喜喜,和和乐乐的一直活下去。大概人和花一样,都是自然界中生生死死又愚昧的存在啊。
                  又说什么岁月在流逝,时光转眼成灰,其实不过是在这样坚固又永恒的时间里,生命脆弱的不堪一击。也许除了我们和我们本身,没有什么会流逝。
                  河水也好,青山也好,看起来都是那样能随便被征服的存在,其实也可以随意的藐视着蝼蚁一样的我们。
                  本就是脆弱的人生,偏偏还要附上无穷无尽的爱恨与嗔痴。就这样走在那条没有光的路上一直到最后,果然是漆黑一片的。
                  (八)
                  佛剑说:“比现在更要遥远的冬天里,围着炉子,靠着火,听着外面的风雪,然后煮上一壶酒,等那个人来。”
                  “深山里的雪比坊间更加密,更加厚。有时候运气不巧,就遇到大雪封山了,”剑子说:“于是就弃了快马,自己一个人从山里慢慢走过去……现在想起来,如果等到了第二天雪晴,骑上快马就可以到了。甚至比一个人踱步过去快得多啊。”
                  “那为什么不呢?”佛剑说:“反正一直等在那里,温暖又闲适,有葡萄有美酒。你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酒是暖的,葡萄是凉的,”剑子说:“但是吃到心里,就滋味甘美。”
                  “春光时买下一艘小船,沿着江水顺流而下。沿途夹着青翠苍山,白水上撒落着桃花点点,”佛剑说:“然后到了夜晚。晴朗的时候群星璀璨,那些光在水面上,像是人间的灯火。”
                  “也有细雨的时候,”剑子说:“淅淅沥沥的落在水面上,就划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从船上的窗子边看过去,活泼又灵动。”
                  “春天的水面好像镜子,”佛剑说:“可是风一吹,又不像了。”
                  “冬天的时候偶然去了北方,”剑子感叹:“骑着马从那个湖面上踏过去,没想到十分的坚实,小心翼翼又稳妥。”
                  “再一路向南,一开始路上开的都是梅花,”佛剑说:“等到了想去的地方的时候,发现南方已经很暖了。”
                  “樱花开的很盛,月色也十分明朗,”剑子说:“但即使没有赏花也没有望见明月,只是在阴雨里思念也会觉得十足风情。”
                  “撑着伞,从阴雨绵延的春雨里走过来,因为鞋履微湿而微微蹙眉,”佛剑说:“风骨令人忘俗。”
                  剑子突然不言语了,他望着佛剑,沉默着,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你到底是谁?”
                  佛剑并没有否认什么,他依然这样看着剑子,然后,他的袖子掩住了唇:“剑子,你不记得我了吗?”
                  (九)
                  剑子的肩膀努力克制着颤抖,但他还是努力的望向那个人不转过头去。他抿着唇,咬着牙齿,故作镇定着,可是他垂落着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紫色的梦昙妖冶的伸展着枝条,将每一朵花都高高扬举起来。而白色的月亮突然从云层中挣扎而出,霜雪一样的光芒朴素的落在了黑色的土地上。
                  剑子望着佛剑,那个人的僧袍被风吹的上扬,而他整个人都要融在月光之下。而下一秒,剑子望见,紫色的长发从光中飘然而出,像诗篇一样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容颜还是熟悉的容颜,不曾衰老,不曾损伤,袖子遮着容颜,依然是眉如春山目如波。然后那紫色的衣带和长袖在花香中翩跹,那人放下了袖子,轻轻偏着头,唇角的笑容都还是如同旧日。
                  是那个人么?他的遗骸明明已经葬在了他最爱的青山之下,周围伴着那白水和花草。只是刚刚葬下不久,那坟上就生出了青青的草色,日暮的风和夜半的月永相为伴。
                  可以在忌日的时候带一壶酒过去,或许墓主并不爱酒,但是香茶太淡,没有烈酒的浓,祭祀者的情感也无法宣泄。也可以过几年再去,墓边会生出连理的树枝,天冷也会有鸟儿筑巢,但是一定不是凤凰,就像那树也不会是梧桐。可是一年一年的过去,怀念者也不再缅怀,或者寻到更好的伙伴,就不会再去了。
                  只能在书卷和传说里听闻这样一个名字,听说他死的轰轰烈烈,听说他曾经痛改前非。不论是真是假,都没有人可以去考证了。已经只是一个名字,又没有放在水中,当然可以肆意涂抹。
                  或者终于有一日,那墓地就无人看顾,终于沦为一座荒坟,只有年年春草和苍翠劲松,伴着霜雪来垂悼。会不会有一天彻底沦为荒山的一部分,亦或是农人开垦的野地,终于再也不能寻觅。
                  听说春天还是那么好,然后你的旧友,携着知己一路前来。或许是赏花,或许是饮茶,也许只是简单的路过。
                  不论是多么轰轰烈烈的情愫,最后都会败给不可抗力的日常。


                  IP属地:重庆9楼2017-11-14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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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年少人怜警句,怀亡人最喜“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后来渐懂深情,又知“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的失魂落魄。
                    于是一朝戏言到了身前,终就是“伯劳打始开,燕子留不住。今夕梦中来,何似当初不飞去。怜羁雄,嗤恶侣,两意茫茫坠晓烟,门外乌啼泪如雨。”
                    剑子双手下垂,长长的云袖落到了地上,层层叠叠的铺展在地上。那素洁的衣衫沾着尘,可主人已经不顾。他仰面,双目紧阖,然后他一甩长袖,背过身去,声音冷到了极致:“既然走了,何必要回来。”
                    剑子一向是喜欢暖意的,他从不喜欢寒冷的一切,比如夜晚,比如雨水。虽然他曾经视万物为一指,霜夜也好,寒雨也好,伤别离也好,求不得也罢,都只是他衣袍上可以随意扫去的尘埃。那时候,阳光也好,融春也罢,色相就像衣服上附着的香薰,有何要贪恋的呢。但暖比冷好,春天比冬天好,白日比长夜好,酒比茶好,快乐当真比痛苦好。
                    踏着雨水,独自走在没有灯的长夜里,是他不能忍受的。可是这个夜晚,有光,无雨,却太过于深沉了,深沉的如同一个深渊。
                    他不想倾诉,甚至连真实的情绪都已经不愿意给予。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懂得他的悲伤。
                    他已经有过那么多的一个人的夜晚,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时候,唯独他清醒着。可这样的清醒又如坠梦中。身体和双肩都被什么压迫着,每一次呼吸都比平日更加艰难。想要拔腿就跑,逃离去无人的地方去,可又不知被什么所追逐,又该去往何方?他被困在一个长长的黑夜里,挣扎不得,惶恐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
                    踏在尖锐的锋刃上,或已身在危城,却早已举步维艰。
                    他自然知道这是一场梦,又一场来自上天的恶意。梦境越带着悲悯之心,现实就愈发显得苍白和残酷。他不愿意被生生扯入那洪荒的颠沛流离中。
                    那个人从光之中款步而来,神情忧伤,他唤他的名字,一如往昔那般。
                    他说:“剑子。”
                    剑子握紧拳头,依然站在原地,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剑子,”那个人蹙着眉头,桃花眼斜斜上挑,眉眼依然如同绝色的山水:“我……”
                    身边永远不缺人,为何要惦记那个走了就不会回来的人。
                    可是那个人分明又好似不曾离开过,在触碰棋子的每一次温凉中,在被褥上繁复的绣花之上,在宫灯帏飘飞的雨水中,在豁然之境孤独的凉亭和无尽凉薄的夜色之中,在他无数次简断的话语里,在他背着光不愿意提起的影子里。在他的心底,那个人就像一个鬼魅,挥之不去着。
                    他,疏楼龙宿,以强势又不容拒绝的方式,将自己彻底的融入了剑子仙迹的生命里,没有一丝罅隙的珠联璧合着。然后,又再次彻彻底底的消逝在他的生活之中,宣告了在剑子未来生活里的退场,彻彻底底不复存在。
                    剑子只能冷淡的对待那个人,全副武装,以最残酷的方式抵御他对自己的又一次入侵。因为他脆弱的不能再一次失去,瓦解掉所有心防,最后溃不成军。
                    不要压抑情感,你越压抑,那感情就越像大浪滔天。


                    IP属地:重庆10楼2017-11-14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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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对谈了。在豁然之境里,就这样说着话。恍如隔世啊。”
                      这样的对谈居然在如此虚幻的梦里,而你并不是坦诚相待的。
                      “剑子,你一生之中,最憾恨是何时?”
                      一生中最憾恨的事,你说呢?你说是什么时候?
                      “有两次……一次是我同好友决裂。”
                      是么?呵,原来你也是伤心的。
                      “是好友身死我不能顾,那两次,我铭心刻骨,不敢遗忘。”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情你绝对不会忘记。所以,你终于报复回来了。
                      “那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第一次决裂以后,我一个人去找了一个酒馆,喝到了酩酊大醉。”
                      “我抱着酒坛子絮絮叨叨,把那个酒坛子当成了那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一开始我说的是我恨他,很怨恨他,可是后来说得多了,就变成了别的。”
                      “最后,我非常的沮丧,十分的难过……你知道么?我是想要珍惜他的。”
                      这样的话,可以不可以不要告诉我?我并不想听。我一句都不想知道。我甚至希望你对我其实是毫无感情的。
                      “我大概在努力变成他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他需要一个同他并肩,能够与他一起为天下苍生付出所有的人。”
                      哦?是嘛?这是我的希望?原来现在这个处境通通都是我的希望啊。我居然全然不知。你果真是我的知己,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
                      “千年人世,红尘浮生,你心中尚有牵念么?”
                      你相信不相信,我已经没有任何牵念了。
                      然后你又出现了,你问我,还记得不记得你?
                      是的,我已经彻彻底底的忘记了你。
                      就像我忘记了昙花是在夜里绽放,就像我厌倦了绣着花纹的被褥;就像我忘记了疏楼西风外迎风摇摆的桂花,就像我厌恶了我曾亲手为你泡的茶;就像我忘记了分岔路的十里宫灯是谁挂起,就像我从不喜欢冒雨去赴你的约会。我早就想不起来因为谁才在深雪里漫行,又枕在了谁的肩膀上饮酒。记不得了泡在冰里葡萄的滋味和那春风湖面的涟漪是否有花的馥郁。
                      我早已记不得了,微笑的你悲伤的你生气的你开心的你愤怒的你狂妄的你叛逆的你对我拔剑的你。被我彻底忘记的,寂寞的你温柔的你甜蜜的你安静的你矛盾的你对我心软的你睡眼惺忪的你眼眸含情的你……我的你。
                      在莫汗走廊与阿修罗对抗而死,被我抱在怀里的那个人不是你,就像我不记得,就当从来没有你。
                      没有一个叫疏楼龙宿的人爱过我,就像我也不曾爱过他一样。或许曾经有一个叫疏楼龙宿的人爱过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没有爱过他,没有思念过他,没有舍不得过他,没有怨怼过他。
                      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只是陌生人,只是擦肩而过的好友,只是几把泥土祭祀而后再也不见的关系。


                      IP属地:重庆11楼2017-11-14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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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龙宿就站在那里,他脚下燃着梦昙的花朵,白色的引路蝶从他的手掌中化出,那朝露的光影同他衣衫上镶嵌的珠宝一样闪烁缤纷。他的笑容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忧伤的表情,他垂着头,长长的发丝被风吹了起来,和他的衣带一起,他说,剑子,对不起。
                        那白色的引路蝶铺展着翅膀,那晶莹的露水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明亮如同夜明珠。他喃喃道:“花要谢了。”
                        剑子一听,他看向那紫色梦昙,那硕大的花瓣已经摇摇欲坠,每一下在风中的摆动,都让人触目心惊。剑子扑了过去,他的手小心的扶着那花,脸上的面具彻彻底底的破碎掉了,他像恳求一般的说:“不要谢,请不要……”
                        他说到这里,已经哽咽难当。而一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剑子抬起头,他看向龙宿,那人温柔的望着他,眼泪像珍珠一样落下来。
                        思念这件事,伤心这件事,其实都是一样的事情。
                        剑子伸出手去,握住龙宿的手,他突然笑了起来:“龙宿,梦里面,你的手是暖的。”
                        龙宿破涕而笑:“因为豁然之境的夜晚,真的太冷了。”
                        剑子望着那些梦昙:“这些花……”
                        龙宿拉住了他的手:“还有时间,”他抹掉了眼睛上的泪水:“剑子,我们还有时间,”他肩膀上的白蝶缓缓飞了起来,龙宿弯着眼睛,轻轻说:“你看,天还没有亮。”
                        剑子已经全然镇静下来了:“是啊,”他也努力的咬着牙露出了一个真正可以称为笑容的笑容:“我们还有时间。”
                        (十三)
                        曾经觉得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那些时间会长到无穷无尽。尤其是对成为了嗜血者的龙宿来说,他善于自保又可以青春永驻,就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尽数死掉了,他也应该会活的好好的。对于这种不可避免的离别剑子曾经无意中想到过,但是他侥幸的以即使自己死掉了龙宿也会活的好好的这样的想法安慰了自己。
                        这或许也是一种自私,剑子并不想去思考被留下来的那个人的种种痛苦。杜一苇死的时候,剑子对杜一苇的夫人跪下来,他满心歉疚并且自觉对于未亡人的伤心感同身受。世上的幸福或许总是类似,可痛苦与悲伤却各有缘由。
                        周穆王所求的仙草,汉武帝希望的返魂香,道门一代又一代里关于飞升的传闻,而人们恐惧爱别离更加大于自身的灰飞烟灭。
                        “其实一直想问你,”剑子说:“为什么每一次去宫灯帏都会选下雨的时候?”
                        龙宿靠在剑子肩膀上,他望着天空上那轮皎月,带着戏谑:“因为让道家先天的白衣上染上污点会让我觉得心情愉悦。”
                        “所以宫灯帏艳俗的红灯笼也会让我烦恼,”剑子抚摸着龙宿的长发:“看我烦恼你会很开心。”
                        “是啊,”龙宿眼睛一弯,露出两个酒窝:“窝在暖炉上,温着酒,让你从风雪中来找我也很有趣,”他眯着眼,继续说:“不让泡碧螺春,非要用鲜桂花去刁难道门顶峰也是有意思的,”他突然顿住,声音轻了轻:“即使是为难你,你也会为我去做的事情……”
                        剑子猛然握紧了龙宿的手,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其实我骗了你,”他低声说:“雨夜的宫灯帏是最美的,飘着的细雨像雾一样,你在亭中泼墨,朦朦胧胧,神采飞扬又带着温柔。还有雪夜去寻你喝酒,”剑子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情思:“你那么错愕,可笑意都从眼角里沁出来了。外面愈是寒冷,屋子里就越温暖。葡萄要冰镇过才会更甜,琥珀光被暖过更香……如果要等着晴雪才趋马去寻你,那该是什么时候呢?”他自问自答:“也许那雪会下很久,久到很久都不会停。我恐怕我去的晚了,就没有酒也没有葡萄了……那该是多么沮丧呢?”
                        龙宿的手揽着剑子的脖子,他的表情是欣悦的:“哈,其实我也骗了你……”他伸手刮了一下剑子的笔尖:“雨夜邀你去宫灯帏是因为打着伞的道家先天看起来和平日是不一样的。鞋子上沾了泥土就会蹙眉,衣服上有雨水就忍不住去擦拭,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出尘。那时候你很温柔,不像随时会飞升的仙道第一人。”
                        剑子抱住了龙宿,深深的将他锁在自己的怀里。他听见龙宿在他耳边说:“你泡的桂花茶很好喝,谢谢你总为我去做这些琐碎……赶着风雪来见我……我也很开心……哦,还有……”
                        剑子低声道:“只要路的终点是你,我做什么不是心甘情愿呢?”他这样说着,心里的悲伤倾泄而下,如同万丈的洪波激荡而起,他抱的越来越紧:“……你去了以后,我去了宫灯帏,没有灯笼的黑夜……我一个人走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去了哪里……龙宿,我想,我大概是迷路了。”
                        怀抱越来越紧窄,龙宿没有挣扎。剑子的声音像碎掉的风铃那样迷茫:“我迷路了,为什么你不愿意带我回家。”
                        龙宿的声音一样悲伤:“抱歉,”他说:“把你一个人留下这件事……”他的话那样苍白无力,每一下都在用力击打剑子的心脏。
                        剑子摇着头,他松开怀里的人,望着他的眼睛:“我要听的,并不是抱歉。”
                        龙宿眼睛很亮,有悲伤在他的眼睛里,可是他唇角依然带着一丝微笑:“剑子,我……有没有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人?像你崇尚的蜀道行、剑君十二恨那样的人……为了正道和苍生,然后……”
                        剑子捂住了他的嘴,他摇着头,带着虚浮的微笑:“不要说后面的话……”
                        龙宿问:“你喜欢那样的我吗?”
                        剑子的笑容凝滞了,他慢慢的摇了摇头:“我在神宫里化作了飞灰,你喜欢那样的我吗?”他苦笑:“为了苍生大义将所爱推入地狱,还不如一同锁在地狱里,”他捏了捏龙宿的脸:“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如果地狱里有你的话,还是很让人向往的。虽然,”他咳嗽道:“我更想陪你去看春野的落花,去结冰的湖面上走,去将鲜桂花风干,再同红枣煎水同你喝。”
                        梦昙的花瓣一朵一朵飘零,剑子忍下心不去看。他继续说:“佛剑说佛门有三千年的优昙花,连他都不曾看过开放……你不想看看么?”他努力让自己笑的开朗而清明:“虽然不是紫色的花,可是白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你可以陪我去看看……我很想……”他说到这里,已经语不成调,他竟然不知自己已经落泪。
                        我很想,让你继续陪我再活三千年,然后再活三千年,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
                        龙宿抚去剑子眼睛上的泪水:“原来剑子你也会哭,”他叹了口气:“不过你哭起来并不好看,还是不要哭了,”他眼睛也有点红:“其实,”他说:“我跟你的感情,是世上的好人和圣人们都不能理解的。不是无私的奉献,不是无畏的付出,不是不求回报只希望对方一切都好。我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龙宿认认真真的说:“我任性,霸道,无礼,薄情寡义,心怀鬼胎,对于人性从来悲观,就像你,剑子也从来不是一个圣人。我想和你互相看尽对方所有的底牌,完全了解彼此一切的阴暗,”他突然就笑了,笑靥如花:“然后我们依然相爱。”
                        最后一朵梦昙在风中瑟瑟发抖,孤零零的身姿宛如坚定又青涩的战士。
                        剑子痛苦的别过脸去。龙宿却温柔的抚摸着剑子的面颊:“都什么时候了?”他眼睛很亮,像从前一样的美丽,透着那双眼,就能望见秋日里碧波荡漾的湖水和天光,他说:“我们来接吻吧,剑子。”
                        剑子用力的点着头,环住了他,身体贴近到了极致,双唇也挨到了极近。痛苦的时候却要更加温柔的对待对方,所以这并不是一个掠夺式的亲吻,反而是最轻柔的,如梦似幻的轻触。


                        IP属地:重庆12楼2017-11-14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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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清晨第一缕光射穿云层的时候,最后一朵梦昙的花瓣翩然凋落。
                          最后一个吻,落在剑子的眼睛上,那触觉像朝露一样瞬间消失了,可是依旧可以闻见那些芬芳。就像眼眸和嘴唇的接触代表的思念。
                          即便是不能永远的在对方身边,也不代表着消失。只要心里永远驻留着那个人的身影,梦昙留下的芬芳就会永继。
                          剑子倚在棋盘边醒来的时候,龙宿的话语似乎还温存着他的耳畔。
                          梦里那个人说:“谢谢你送给我的这个梦。我很欢喜。”
                          剑子望着身上披着的被褥,上面的紫色昙花栩栩如生,正是极盛之时。他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一缕笑意在他唇边荡开。
                          ……
                          佛剑推开门的时候,朝阳已经将白光满满当当的洒满豁然之境的各个角落。清晨的露珠早已蒸发,夏天的蝉鸣已经一声比一声高亢,即将是距离秋天还有两个月的盛夏光年。
                          剑子正靠在那几棵开败了的梦昙边修建花枝,他对佛剑说:“昨晚昙花开了,可惜好友你还是没有看见。”
                          “端看缘分,”佛剑说:“下一次花开也应该是很久之后了。”
                          “是啊,”剑子仔细的整理花叶说:“我很期待啊。”
                          他站起来,露出一个明朗爽快的笑容:“好友,我们来下棋吧。”
                          佛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的。只要你不嫌我下的不好。”
                          剑子丢开锄头,大步流星的走到棋盘旁,他一扬袖,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光:“没有关系,这一次。我让你六个子。”
                          “哦,”佛剑嗯了一声,他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好的,”他试探性的问剑子:“是做了很好的梦?”
                          “不,不止是一个梦,”剑子果断的摇头,他十分坚定的端坐在棋盘前:“是会成真的美梦!”
                          话音刚落,白色的棋子应声而下,烈阳之下流光璀璨,夺人心魄。
                          花枝轻颤了一下,一朵白色的蝴蝶翩然飞起,它雪色的翅膀微微一展,最后一滴露水悄然落下,不复存在。
                          【完结】


                          IP属地:重庆13楼2017-11-14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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