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香港 佐敦。
一台黑色欧洲车泊在街口。
车厢中,女人的双手握着方向盘,涂有红色指甲油的幼长食指在上面一下、一下,正无意识地轻扣着。
这片一向人流很旺,连不少夜归的中环一族都是这里的宵夜常客。
普通街坊、泊车小弟、辍学青年、一楼一凤姐、古惑仔、道友,龙蛇混杂。每晚劈酒讲数,吵架离合,天天上演着不同的故事,熙熙攘攘地闹上一整晚,直至夜深才能清场。
对面的大排档正在收档,大部分圆台、折叠椅已经被手脚快的伙记收起叠好。
那位身穿带有明显汗渍白灰恤衫的年青伙记正以香港人特有的工作速度将最后这张圆台也旋进大排档里面。
「良叔,收工了!」
「哦,知道了!」
刘良正躲在暗角抽烟,听见呼唤,便随手把烟蒂抛在地上,慢慢地踱过去,刚好年青伙记也清点完桌椅的数量。
「辛苦你啦德仔,你知道我年纪不小,腰骨又经常痛⋯⋯」
又来了⋯⋯
这个礼拜已经是德仔第四次帮刘良收尾。刘良天天说自己腰骨不好,然后就躲在一边抽烟蛇王。
算,看在你七十岁还要出来打工度日的份上,就当做善事了。
「走了良叔。」
德仔家住得远,还要去搭通宵巴士,没有应酬两句便挥别刘良,匆匆地往街口告示牌赶去。
而刘良则住附近劏房,最近天气又闷又热,一想到要回去的那个焗炉,蛇王一晚带给他的些许快意即刻烟消云散。他忍不住又从裤袋摸出半盒烟,想了想还是放回去,就这么慢悠悠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游荡归家。
停泊了有段时间的黑色车随即启动,没有打开车头灯,安静地一路跟随在刘良身后。
「香港地,世界难捞⋯⋯」
刘良哼着上个世纪的庙街口水歌,走着走着突然跄踉一下,原来是被酒鬼遗弃在地上的空酒樽差点绊倒。
「去死!」
气急败坏的刘良,一脚将空酒樽往街铺方向用力踢去,踢完又怕引起警报,于是立刻往外避开几步,见并没有真的踢中街铺玻璃窗,又骂骂咧咧地,在路中央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后面的黑色车骤然加速,突然向他驶去!
路上实在太静,汽车忽然加速的马达声让刘良下意识转过头,看到一辆与夜色几乎一致的车向他驶来,吓得他即刻向左扑倒在地上,黑色的欧洲车堪堪擦过他的身体,仅数秒便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转角处。
惊魂未定的刘良躺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
「想收买人命啊!会不会开车!***」
⋯⋯
⋯⋯
⋯⋯
停车场中,施嘉莉十指紧紧抓住方向盘,抓得手指关节都发白也没有放松半分。
还是没办法忍住。
即使重来一次,她依然没有办法放下这份刻骨仇恨。
她忘不了,小时候,在那不足300尺的家里,那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绝望和恐惧。
忘不了妈妈害怕到极点,也要挡在她前面,那浑身颤抖的瘦小身躯。
忘不了刘良嗜血疯狂的神色。
忘不了妈妈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她实在忘不了,更不愿意忘却。
刚到英国求学那段时间,她几乎夜夜噩梦缠身。每一晚都要将那天的恐怖重演一遍,几近精神分裂。
收养她的英国夫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结果除了让她在不断重温的过程中把所有细节牢牢记住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最后,在毕业前,MI6的一名高级探员找到了她,他看中了她的心理评估报告,认为她的狠劲和隐忍正适合他们对情报人员的素质要求。同时,她又是已经断六亲的亚裔人士,正好可以填补MI6在亚洲情报收集工作的空隙。
于是,她就这样带着对刘良的仇恨,走进了英国军情六处,开启了长达多年特工训练与任务。
人所犯过的罪真的能被时间清洗吗?
一个恶人,即使七十三岁高龄,他手上沾过的血腥依旧是猩红一片。
法律可以保护一位高龄恶人,对papa这样的一位好村长、好爸爸却铁面无情。
既然现实的司法公义是如此苍白,那么,刘良手上的血腥,就由她这个亲生女,去做最后的审判。
(不管再重来多少次,刘良,都必须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