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即使不是我见过的最整洁严谨的人,也一定是最整洁严谨的之一了,B君这样想。
他桌子上放着的一摞书,只要尺寸大小相同,必定叠得整整齐齐,从没有书脊那面看去简直看不出是几本书;大小不同的,则必须小本在上,大本在下,且上面的不能超出下面的;如果不幸有一两本尤其方或尤其瘦长的,便只好另放一处。于是,K的桌上总是有着两块大号砖头一般的标志物,B君开玩笑说就算他不在时换了座位,他也能一眼找到自己的桌子。
他洗黑板时,必把抹布对折两次,拿着那个小方块沿黑板下缘一路从左擦到右,再沿刚刚的水迹上缘一路从右擦到左,如此反复,完成四分之一时再将抹布换一面。抹布擦过的路线上会留下淡淡的粉笔灰的痕迹,仔细的人一进教室,就知道今天的值日生是谁了。
B君曾去他家做客,看到他在盛饭前也要先在电饭煲里划出几个面积相等的扇形,调料架边上甚至还摆着天平。吃水果时他对着一串葡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才摘下一颗来吃。一颗葡萄已经下肚的B君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答曰:看哪颗是最上面的分枝中最靠近主枝的,要先吃。B君不禁吐槽:“强迫症。”但那回K出其不意地善辩,马上反击说:“下面的比较年轻,应该再多看看这个世界。”B君愣住:这话倘若出自别人口中,也许只会造成一种轻浮得可怕的伪善效果,但由K说出来,居然还真有点正经的味道。B君心里这么想,嘴上又不甘落后地问:“那要是有限花序呢?”K一时语塞。到临告别时,他把B君送到门外,才突然又颇有点郑重其事地说:“我刚刚去查了,葡萄是圆锥花序,不是有限的。”他说这话时表情似乎是高兴的,也不知道是为了口舌之争的胜利,还是为了没有错杀那些“比较年轻”的葡萄。B君看他这个样子十分想笑,却也感到一种固执的可爱,同时还不免要想:这样性格的人,恐怕不太容易找到志气相投的交心朋友吧?
这想法显然正被B君眼前的景象狠狠嘲笑着:图书馆二楼,K坐在摆了盆栽的桌前,他的对面坐着Z,两人分食着一盒饼干。
B君偶然看到这一幕时,心中万般愕然。啊呀呀,那可是Z啊!想当年,连B君都是拜倒在她风华之下的一众仰慕者之一呢。
“造化钟神秀”,杜工部写泰山这句诗,B君却觉得用在Z身上也正好。她长得好——倒不是那种绝代佳人的样子:苛刻地批评起来,肤色白得过分,加上身材偏瘦,几乎有些病态;眼睛不大,头发黑里带棕,鼻子倒确实是高的。但那张脸实在有过目难忘的魅力。【1】平日里她的神情往往严肃,大概可以描述为严肃的老人和严肃的孩子的神情的奇异混合,但一笑起来,便有如三月的春天叮咚响。她的声音更抓人,B君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时,着魔一般呆了好几秒。她是不爱唱歌的,否则恐怕不知又要增加多少爱好音乐的崇拜者了。她的提琴拉得好,画画也好,炭笔画尤佳,简直赶得上【2】。她学的是理,数学让老师自愧弗如,文章却也写得灵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