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季正值农收，半年前阿玛听了容妹的谗言，竟将我送去了京郊近二百多里外的乡下姨母家。本以为若等来怀行去府上提亲，阿玛自然知晓我并非与男子私会。可春去秋来，他们谁也不肯送我回京，甚至是得了阿玛的指令看着自己，如今秋收时趁着他们都不在，我独自一人跑了出来。可惜没有带着葱葱，一路四处搭车，终于回到了熟悉的京城。给绿心偷偷报信，让她拿些银子出来，好给书瑶换身衣裳。
“你说什么！！！！”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瑟瑟发抖的绿心，小魔头已经自立的府邸，而且圣上赐婚娶了嫡福晋，娶了…扬佳子衿。风吹着凌乱的发丝，嘴角牵强的笑，双手却将绿心推开。
“我不信，我不信——”
。阴郁的天空黑压压的，随着一声响彻天空的雷声，雨滴开始滴落蔓延在房檐。我努力奔跑着，直到望见了将军府外还未撤去的红绸，才停下了步伐。街上的人匆匆忙忙躲着雨，而我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淋着越来越大的雨。忽见一人正往那府门而去，转过脸刚巧与我对视，高龙吗？还是高虎？模糊的视线我分不清这两个大个子的模样，他撑着伞向自己跑来，我扬起脑袋，亦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
“他怎么可以娶别人！他不可以娶别人！”
。抑制着哭腔，脸上分不清的雨水泪水，我将面前的大个子推开，却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回来颠簸满身的灰尘似都被雨水冲洗干净，老天爷一定和我开了个玩笑，子衿怎么会嫁给他呢……不会的，子衿不会嫁给她的。双手撑着地面，我呆滞着看着将军府三个字，直到绿心跑了过来。

（这场暴雨来得如此突如其来，一声震天雷鸣，惊了众人，乱了心绪。我与扬佳子衿大婚，已有数月有余，具体日子竟是记不真切了，日子每日都这么过的，说不上好自然也谈不上坏。有些事儿总该是要朝前看的，回头看，徒惹心痛再无其他。从前看戏台上说什么不见檀郎误终生，一见檀郎终身误，那时候不过一笑而过，而如今却是字字诛心。）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扰了清静。在书房内执笔书画着什么，猛地屋门被推开，略有不悦，这书房向来是没有我准许，连嫡福晋都不可入内之地，抬眸去睇闯进来之人，高虎。原是让他去旁的府邸送信，这莽莽撞撞的折返，是他少有的急切不稳。“莫不是遇鬼了。”不以为意，口气中依旧清晰可辨我的不悦，低眸不再看他，继续在案上的宣纸上描绘着。“主子！主子……”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更叫人恼怒，他一介武夫何时这么拖泥带水了，重新抬眸去瞧他，蹙了眉头，抬了下巴，示意道出其下文。“越溪…越溪小姐在，在国公府门口呢。”什么？“你说谁……？”执笔微抬的手一滞，笔尖滴下一团浓墨，滴在了案上的卷轴上，正中了卷轴中人心口的位置，那卷中人，便是高虎口中的越溪……）
（半年前，我正筹划着上杭津府提亲之事，那日，却是收了一封越溪的绝情信，她说她喜欢上了别人，她的那句“男婚女嫁，以后互不相干。”格外刺眼，字字如刀剑一般凌厉，生生剐在心瓣最柔嫩的地方。我拿着信打马去了杭津府，却被告知她已不在京城，不日与旁人完婚。我，一个堂堂觉罗姓的国公，就如此狼狈不堪地坐在杭津府门前，整整待了一日，脑子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打听着越溪的消息，然而等来的却是皇上的赐婚，扬佳子衿。原来，她们是闺中密友，原来，她也早已知晓我与越溪的事，本以为我对越溪无所不知，没想到不过是自己的自欺欺人，多得是我不知道的事。子衿的那句“她不会再回来了”彻底压垮了我，浑噩了数月的我，因着那句话大病了一场，再后来，便接受了赐婚。既然不是她，其他的谁又有什么区别？至少，所娶之人，与她，并不是毫无瓜葛。而今天，当初写绝情信的人，竟出现在了我的府上，我不知我现下是什么感觉，恼恨？思念？五味陈杂。我从一个小屉中取出一个锦盒，里头安然躺放着被我精心收纳着的绝情信，虽是被我好生地收纳着，可，除了半年前那次，我再无勇气取出再读第二遍。）
（外头雨正大，我忘了撑伞，高虎举着伞追着我，却被我摆手止了步子。这些时日，我的心境，也只有一向跟在我身边的高龙高虎二人才能感受得了我心境的十之七八。高虎止了步子，将府门口的一众人都撤了下去，只余下我与她二人。我看着在雨中纤弱的她在风中摇摇欲坠，我多想将她揽入怀中，多想为她在头顶撑起一把伞，然而，右手拿着的那封信，甚是灼手，让我定在原地，极尽所能生生挤出冷漠的字眼。）
：你来做什么？

。狂风席卷着暴雨，我跌坐在府门之前，直到门里走出那高大的身影，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扬起头看着他缓缓离近，还怀着一丝期望，他会解释给我听，无论什么我都会信他的。入耳硬生生的字眼，彻底打碎了心中所盼，心底徒然凄凉，比这漫天洒落的雨水更加冰冷。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袖口裙摆处皆因回来路上刮碰凌乱不堪，如此的再会，我显得那般狼狈。
。盯着他的视线，我未语，他未言。寂静的空中只听得见雨滴打落地面的声音，扬佳子衿扬府嫡出与他门当户对吗？乡下的夜晚黑的可怕，但我以为当他去杭府提亲之时，阿玛便会接我回去，风风光光的嫁给他。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质问他为何没来娶我吗？质问他为何娶了别人吗？无尽的愤恨蔓延，久久方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你为何娶她？”

（我见过骄傲的她，欣喜的她，忧心的她，期冀的她，却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她，从前我皆是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愿她收到一点伤痛，更不会允许她如此狼狈，因为，我的心会痛，正如 此刻，我本以为可以镇定自若，可瞧见她的模样，胸口终究还是隐隐刺痛着。我不愿见她如此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我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可见她踉跄着倔强着站起身子时，我亦生生忍住步子，手攒成拳，指节泛着青白色。）
：我为何娶她？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她的话竟让我怒极反笑。）
：你既说了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我为何不能娶？

。黛眉紧蹙，心底在无尽的嘶吼，若不想娶我，却为何偏偏娶了我最好的姐妹，我俩自幼相识，她又怎么会嫁给我最心爱之人。疑惑重重的情绪扰乱心神，却听他反问为何不能，却再抑制不住难过。
“你就是不能娶她！！”
。略带哭腔的声儿犹如稚子耍赖，子衿说过她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她怎么可以嫁给他呢。忍不住有些颤抖，暴雨逐渐消散了些，红肿的眼眶依旧泛着泪水。闻其后语，徒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却是嘴角上扬自嘲的笑了，他连借口都找的这般荒谬吗
“我被阿玛送去了乡下半年未与你相见，我何时与你说过这话？既是堂堂辅国公不想娶我，我怎敢高攀！”
。一字一句我笑着说出来却犹如针扎胸口，刺痛灼热。

（她面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撇开头去不再看她。我不知我费这神思煎熬着自己的心与她在这周旋是为着什么，可是脚下如灌了铅一般，不能移动分毫。）
：我就娶了！
（她撒起泼来还如同孩童一般幼稚，而我回她的话也好不到哪儿去，若非知情之人，以为这些话儿尽是从稚子口中说出，我这儿一腔怒火无处释放，她还有气性呢？将手中攥着的锦盒掷到她脚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且又掷地有声。）
：你没与我说这话？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杭津越溪？

。雨水越来越轻，滴滴答答的落在四周屋檐上。是啊，他已经娶了扬佳子衿，该如何面对他们，我不知道。怪不得在子衿面前提起他，就莫名的怪异，只是到底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柔荑紧紧攥着衣袖，微风拂过湿透的衣衫，很冷。丢在脚边的盒子刚巧翻开，我垂眸看到了那张白纸，附身捡起。
。望见那字里行间的字迹，双手忍不住颤颤巍巍，这是谁写的？猛然想起，府里还有个见不得我好的人。浑身发冷止不住的颤抖，指尖一松任由那张莫名其妙的绝情信飘落。
“不…这不是我写的……不是我”
。似如呢喃般吐出，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双腿发软只觉瞬间双膝贴地，瘫倒在雨水堆积的地面上。一只粉桃簪花顺着袖口甩了出去，那是他送的，我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她口中尽是呢喃着不是她写的话儿，我是识得她字迹的，这分明是她的笔迹，加之杭津府上人的做派还有子衿所说，三人成虎，我自是死了心，如今她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那些让我这半年度日如年的东西都是假的？我摇了摇头，不可置信。）
：不，这明明是你的字迹！还有！我去你府上，你府上的人与我说你离了京，去往夫家不日成婚，你的好友也与我说你不会再回来了！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
（在今日之前，我以为是她始乱终弃，我会恨她怨她，但是再如何我无法承受，终结我二人的只是一场误会。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从她袖中甩出了一支浅粉簪花，我记得这簪花，这是半年前最后一次见她时送她的东西，那日她笑颜如花，莞尔展颜的模样还记忆犹新，而如今，那簪花已被地上泥泞的雨水污了颜色，浅粉色也变成了黑黢黢的模样。我弯下腰，微颤着拾起捏在手中，心绪乱极。）

（她倒在雨水里，浅淡色的衣裙也变得脏兮兮，皓白光洁的面容上，溅上星星点点的泥点，像一个落魄的花猫。我蹲下身子，晃了晃她，唤着她的名，再无人应答，不及考虑其他，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茂哲走。“快给我喊御医来！快去！”）
（御医赶来国公府为她诊脉，我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头不住地念叨，杭津越溪，你还欠我个交代，你快点醒过来。而后御医出了诊断，只道是因着身子疲乏底子虚空，加之淋了雨，收了些风寒便昏过去了，开了帖药待她醒来喂下去倒也无碍，只是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应当先换下。找来青浅让她将人带去好好清洗一番，更了一件干爽的新衣，只待人苏醒过来， 到底何时苏醒也没个准数，她躺在榻上，我便这么守在一旁。）

。迷迷糊糊的觉得周身温暖，独自赶路太累了，若未碰到那个砍柴的老爷爷，怕真要一路走回京城了。黛眉轻蹙，眼皮很沉却挣扎着想睁开双眼，微光有些刺眼，直到完全看清楚了眼前的帐幔。头亦有些疼痛，侧头又是那张熟悉的面庞，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干涩的唇显得有些苍白。
。浸湿雨水的衣衫换了，我下意识摸向袖口，空空荡荡。这里是他的住处吗？我望见四周古朴的陈设，与他从前不正经的性子大相径庭。片刻，我问道
“我的簪花呢？”

（榻上的人动弹了一下，本是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我立即一个激灵儿猛然清醒过来。只见她徐徐睁开双眸，对上我的眼睛，二人皆是一时无言，见她嘴唇有些干裂，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伸出手递向她。）
：喝点水，一会喝药。
（憋在心里千言万语，可又如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正想着如何询问，听她一开口便问起那簪花，心中隐隐有些难受，得知从前那场天大的误会，而今却是再难以想出用什么心境面对她。）
：脏了，也旧了，还要它作甚。

。垂眸伸手接过杯盏，愣了片刻没有喝，轻轻放到了一旁的案上。撑着力气将双腿放下软榻，欲穿鞋起身，却觉着力不从心。扶着床柱子，望向木窗外依旧阴沉沉的天儿，想与他说的话很多，可不知从何说起。
“把簪花给我吧，我该回家了。”
。从未如此安静过，哭也哭过了，此时甚觉疲惫。他已经娶了扬佳子衿，木已成舟，我不愿在这个府里逗留，忽然很想念额娘，这半年在乡下，确实磨掉了些性子。抬眸，适才雨中太模糊，此时见他才觉得他似乎也瘦了。歪着头轻轻倚靠着榻旁，我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
“半年前，你送我回府被我家的容妹看到了。她自幼与我不和，便在阿玛面前胡乱说话，阿玛怒我与男子私会便将我送去了乡下的姨母家。”
。微微沙哑的嗓音，很平稳不急不躁，这场误会大抵也怨不得谁了，或许老天爷是个爱开玩笑的老头吧。
“后来，我以为等你提亲，阿玛便会将我接回去。可是这一等便是六个多月，我等不及了，便逃回来了。”
。或许是乡下的日子太无趣了，夜里黑漆漆的，能清楚的看到天上的月亮，圆缺不定。

（蹙着眉见她将杯盏放下，却是滴水微沾。她踉跄着起身，险些摔着我下意识想伸手护着她，却见她扶住床榻稳住了身形，悬在半空手悻悻收回。而后她娓娓道出半年前的事情，若如她所说，竟是没想到，两人竟是能这般错过。在她被送去乡下的那段时日，我虽日子并不好过，可在她最惶恐的时候却是没能陪在她身边，更甚，娶了她的闺中密友，想要宽慰她的话就在嘴边，却是说不出口，因为我不知该是以什么姿态和身份去说。）
：你不用急着走，先喝了药吧。
（不论是什么缘由，到底是我应允她的没能做到，我嫡福晋的位子没能交到她的手中，想来她急着要走怕也是不愿再见到我徒惹悲戚。想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便想着离开这个屋子，我背过身子走了两步，停了步子，她想要回她的簪花，可我并不想给她。这簪花如同陈年旧事，错过便是过了，举棋不定拖泥带水，才是耽误。）
：这簪花，扔了吧。

。似乎呼吸都凝固了，从嘴里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半年多的经历。造化弄人，短短的时间里却早已物是人非。此时心里却冉冉升起对子衿的怨，就算我与怀行如何，她怎么可以就样嫁给了他呢？想起这府里的主母，我便一刻也待不下。后见他欲离，急得猛然起身，却是重心不稳向前扑去，跌在了地面上。
“你别走……”
。不知为何忽然很怕他会离开，哪怕要走也该是我走，这里书瑶本就不该来的。再次红了眼眶，柔荑轻攥，扬起头两行清泪不觉滑落
“把它还给我吧……求你……”
。这半年多支撑着自己的，就是这枚小小的簪花，若它也没了，仿佛一切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