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一派春和景明，有迎春越过九重春色的窗帷，与他一丝生机——他便闹着要出门游春，宛如稚子。拿他无法，便将铜炉、大氅齐上阵，把人捂得严严实实，朝水木明瑟去。）
（他其实已连咳了几日血，我每次去看，都是气若游丝的模样。今儿倒是兴致勃勃的，绕水榭，折春花，待行至暖亭时，却连气力也无，只由我搀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扶他落座。）
：铜炉可还暖着，我寻人换一个来？

（九重春色里铃音喈喈，同廊檐处的风铎不同，空灵而又寂寥。我已经连续听了多日，总在半夜时分入梦来，梦里忘川水泠泠淙淙，彼岸花花叶不相见，生生相错。）
（而如今，就在当下，我又听到那阵阵铃声，要抽丝剥茧地将我的七魂六魄引去。匆忙握住啊鸢的手，摇头。）
：不...不，你陪我坐会儿。

（手蓦地被他握住，气力是大的，可手心却满是汗渍，沁湿春衫。心下一惊，连忙坐回其跟前，执锦帕，将其额头上的冷汗尽数揩了去。）
：怎的出这么多汗？
（解身上御寒的披风，将其严严实实地围住，关切道。）
：可有觉得冷？

（方才尚打着寒颤，如今倒是虚热起来，将披风理开一角，有凉风灌入，不由得打个激灵。本想将口中唾沫咽下再回她话，却发现口中干涩，连口涎也无，只哑着嗓回了句。）
：无碍......
（出的声连自己也不识。我自知大限将至，却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最后时日，遂依着心意将困囿多年的问题抛出口。）
：啊鸢，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我未尝想过这个问题，决定之事即为定数，何苦增添无谓，加之郭岁昌其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若非沉疴缠身，一生一代又如何，遑论昔日还需郭氏撑持。）
：未曾。
（虽与心悦无关，却出自真心。见他嗓音沙哑，起身斟茶，慢慢递与他喝。）
：怎的问起这般问题来了？

（茶水温热，端着咽了半口进去，恶寒好似稍有缓解，长长舒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娶你之人该得是横槊赋诗的英雄。
（苦笑一声，若非行将就木，兴许我也能成为这般英雄。）

（瞧他将茶喝了，一颗心方才落定，接过茶盏，送回石案处。闻其语，只玩笑式的应了句。）
：我就权当你在打趣我。
（有凉风自瑶塘处来，吹皱池水，拂乱薄衾。恐其受寒，温声续道。）
：该回去了，可别受凉。

：并非打趣。
（贪心瞧她一眼，又一眼，身偎亭柱，轻声地，将话的最后一句说出。）
：好久未能出屋，我想独自在此坐坐，啊鸢，你先回去吧。
（恐她不放心，又添了句。）
：唤名奚女在亭前守着罢。

（他这般模样，我自是不放心将他单独留在此处的，不过既说要唤奚女，便由他兴致，遑论今日气色俱佳。）
：好。云岫就在亭外，你有事便唤她。
（旁人我信不过，云岫自幼跟我，自不会出什么纰漏。）
：我让厨房炖了药膳，过会儿送去你房里。
（仍不放心的，上前将披风压得紧实，再同云岫交代半晌，方缓缓离去。）

：好。
（浅笑应下，再目送她远去，直至那纤细的影没入梨花深处，方泄力般地瘫倒在长椅上，随即黑暗汹涌而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指腹嵌进漆木里，仍旧提不起任何气力。）
（奚女的惊呼入了耳，聒噪的，却片刻间被那引魂铃替代，清灵的，是魂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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