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豹一般地，匍匐在树上。
枝叶完美地将迷彩服揉入繁茂的怀抱。黑瞎子整个人蹲踞在树冠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走近的人，无声地咧嘴一笑，做出一个“Boom”的口型。
他有那个信心——自己从发现有人到来，到隐藏到树冠上的声音，不会超过任何一只蚊蝇的嗡鸣或是叶片的抖动。那个越来越近的带着他同类气息的人，只会是他的下一个猎物。
戮神。他们管这个游戏叫这个名字。
黑瞎子很喜欢这样疯狂的游戏。——不，或许把它称之为游戏就已经足够疯狂？
——在一片完全没开发过的原始丛林，没有配给，没有防护，没有一切已知，只有近百个独立的，强悍的，理智的却又足够疯狂的人类。
从一开始就不能叫暂停——每收割一个同类的性命，就离胜利更近一步。
所有失败者都将归于湮灭。
但没有人退缩。他们是神明的挑战者，他们眼中注定只剩下通向奥林匹斯神山的路，不会在乎身周，更不会在乎倒下时身后的万丈深渊。
特种兵。他们的字典里只有“荣耀”两个大字，他们为此愿意付出一切。

戮神者……真是让人容易自信心爆棚的名字啊。
但赢了，能得到的又岂止是荣耀。
黑瞎子不稀罕这份荣耀，哪怕是特种兵最引以为傲的荣耀。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份奖励。
想到赢了以后的奖励，黑瞎子不由兴奋起来。他必须要赢，他为此规划了太久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当一个人拼了命地想去做一件事时，其他人就不再是他的对手。”他难得这样的渴望，为之兴奋到颤抖，他知道有人和他怀着相同的渴望，但他不会允许任何失误的发生——任何。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这场拉锯战终究要接近尾声了，每杀死一个猎物，他就离胜利更近一步。
他为每一步计划的实施而激动，但手中的枪永远是稳的，一击——必杀。

那个疲惫受创但眼神依旧犀利冷狠的特种兵终于走近了，黑瞎子能轻易地感觉到他身上被磨砺出来的硬气和杀气。纵使已经劳累如此，他的枪端的依旧稳当严密，弹囊和军刃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很强。但是，还是太弱了。
他根本不可能发现他，没有除非——除非的那两个人是他最开始也最重要的两环，他解决的非常完美。
云豹一般从树上扑下，狠辣干脆的黑影。特种兵久经训练的身体迅速反应过来，枪托一抬，没有消音的人类热兵器歌唱的声音在原始森林无处不在的缝隙和屏障间余音绕梁。
黑影又在半空猛的一缩，绕成奇诡的弧度，异常灵活的从背后附上特种兵健硕的身体，手枪挨紧太阳穴，轻松的一扣。
弥漫着硝烟和惊异不甘的眼神在合拢前一瞬变成了恍然，刚刚还强硬地释放着生命气息的躯体现在无力地瘫倒成一团，如朽木般安静。
特种兵摔倒在土地上。他明白自己输得不冤。谁都知道那个用手枪压制重机枪的神话，只不过顺理成章地遇上了而已——能捱到现在已经可以作为了不起的成绩。

黑瞎子抬起手腕，愉快地看着手腕表环上那个小小的数字4变成了3，意味着又一个选手的出局。
枪声的余音还未散尽，浓茂的树叶成了掩盖烟火的保护层。黑瞎子又飞快地窜上树，在树叶浓密中向远处观望。
他需要找到其余的人。不管一个还是两个。
一声枪响。他微微露出头，警惕地从树梢扫视四周。
一缕硝烟从不远处的树丛飘起，在空中招摇。那是一处灌木低矮的山坡。
没有掩饰，因为没有必要——表环上的数字已然从3变成了2。
正是他想要的。计划到现在都被完成的一如既往地完美——只剩下了他们。
黑瞎子轻笑一声，轻巧地翻下树，朝山坡奔去。

解雨臣稳稳地托着重狙。
都说狙击手是丛林战的鸡肋，在于狙击枪本身的劣势。枪身庞大沉重，易暴露，视野小，不易瞄准，后座力强大，极度限制行动能力和范围。
几乎没有特种兵会在丛林选择重狙。Sauer和Barrett向来都是电影里那些暗杀者用来耍帅的东西。特种兵追求的美是一种极致——简单而致命。
但解雨臣只用重狙。如同黑瞎子只用手枪。
这是他最擅长的热兵器。他享受那种一丝不苟的计算和瞄准，然后微微一扣扳机，在对方无法企及的距离外收割生命。
优雅而从容。
这也正是一种极致。——当一个人能把重狙使用成远程冲锋枪的时候，地形已经没有很大的意义——即使狙击点已经暴露，但你走不进机枪的射程范围。

解雨臣端着重狙时是很美的，符合一切审美的美。他身体不算健壮，但是和重狙宽大的外形与流畅的线条糅合的完美，是一种稳重沉静如钢铁般的气质，带着坚决和潇洒的霸气。
黑瞎子在最初就是被这样的解雨臣吸引的，一直到现在，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
只剩下了两个人，解雨臣知道他来了，或者在来的路上。一如既往，狙击手选择了一个绝佳的地方，没有高大的树木，用射程拉开实力的对比。
黑瞎子躲在一棵树后，隔得很远，看解雨臣清亮专注的眉眼，修长白皙的手抚动扳机，嘴角漾着一丝从容的微笑，英气中是王者的自信。
太漂亮了，他的花儿。

无论什么都损害不了这种美。即使在炮火轰击后废墟的窄墙下，浑身是泥泞和血痂，手指因为和滚烫的枪管接触而被燎下一层皮，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他痴迷于这种美，痴迷到，——只允许自己亲手毁掉它。

“消炎针还有没？我的已经干完了。”
“巧了，我也没了。”黑瞎子压着伤口，“来燎一枪？”
“没被什么玩意儿磕着吧，这招三十年前就没人搞了。”解雨臣递出去一个看白 痴的眼神，“今儿晚上不想歇了，给人家一梭子叫都知道藏哪儿？老实呆着。”
黑瞎子靠着背后的瓦砾，咝咝地吸气。“得，先把血止住是真。绷带还有？”
“别急。”解雨臣在黑暗中鼓捣半天，扔过来一个小瓶子。“对付着用，老子就剩这点货了，没舍得，便宜你个烧钱货了。”
黑瞎子咬开塞子，啧了一声。“了不得，当爷的跟咱平头老百姓就不一样。”他反手把酒液淋到伤口上，笑着道，“给咱留一口解个馋？”
“解***。”解雨臣笑着骂回去，脸上有脏污，却一样笑的洒脱。“留一口也轮不到你解馋。”
黑瞎子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嘴里，掰过解雨臣的颈子就喂过去。两个人撕扯很久，直到最后一点酒味消失干净。
“暴殄天物。”分开后解雨臣抹了把嘴，“这地界儿瞒着上头弄点酒多难，就不该来给你糟蹋。”
两个人倒在残垣底下大笑，冷风吹过燃烧弹和血腥的焦臭味，月光被烟尘挡的严实，只能看清眼中的笑意。

他们总是在笑的。只要还笑得出来，总归不会没有希望。
他们笑着用刀剜掉因为救治不及时而烂掉的腐肉，笑着从尸体上扒下胶皮鞋在寒夜的壕沟里点了取暖，笑着骂着脏话调侃偶尔的笨手笨脚，笑着迎接子弹和血光，哪怕笑声嘶哑到一点都听不见。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选择，至少还可以笑。猖狂的，肆意的，大笑。
还可以歌唱。用各个国家的语言，还有曲调。

“我降临于泥泞和尘土飞扬
我起身，将刀锋指向四方
我呼吸，残垣焦土开出血色芳华
我挣脱监牢，重获自由，在这战场”
“我知道国家醉生梦死
我知道人间魔鬼满溢
我看见长日在灰烬中陨灭
我死而复生，黑暗临近，野兽苏醒”
“我将付出青春，鲜血，生命
我将毁灭，重建，振兴
我在星期日消散如沙砾
又在星期一重聚而为一
我将一直奔跑
直到世界在我脚底燃尽”
“我将屠戮神明
将此间毁灭至罄尽
我将把世界重新组合
让火光覆灭天际”
“然后我将离开，
直到迎来新的神明。”

他们一向是这样的。踏过瓦砾，踏过泥泞，踏过硝烟，在一片荒芜中笑的张扬。
他们可以放心地交付后背。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枪是有情感的——不会到不该到的地方去。
但这是戮神的战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朝着对方开枪。
他们是彼此最后的猎物。必定有一个要在枪声中消亡，来证明另一个人的胜利。

黑瞎子又笑了起来。他要赢，并为此杀死每一个人。
他想起来吴邪委顿到地上，刀刃贯穿后背，眼神满是不甘和惊讶，一点点幻灭，变成空茫。还有哑巴，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最后以短刀被削断的代价击穿了那个冷兵器传说的肝脏。
“……疯子。”哑巴倒在地上，冷冷地看他。
“谢谢夸奖。”他依旧嬉皮笑脸，点上一根烟，烧香似的插在旁边。
最后一个了，他的花儿。只能活下一个，赢得最后的赌注。

危机感顿生。黑瞎子毫不犹豫地低身，然后以匪夷所思的身形向树后一拐，没命的绕着森林边缘奔跑起来。
解雨臣发现他了。
拔足狂奔，不停的改变方向。人说一个特级狙击手从瞄准到击发需要2.5s就可以，但解雨臣只给他留下1.8s。
他太熟悉解雨臣的每一次扣发，熟悉他端枪瞄准的每一个动作，熟悉他因后座力而有撕裂性旧伤的肩膀。而同样的，解雨臣熟悉他的每一次躲避，熟悉他鬼魅似的拔枪连贯擒拿和自由搏击的动作，熟悉他脆弱而锐利的双眼。
这是他们在索取对方时最爱亲吻的部位。小心翼翼又无比的缠绵，那种肯把自身的脆弱展露出来带着点疼痛的敏感。
躲避已经没有了必要。黑瞎子依旧弧形奔跑，中间伴有“之”字形躲闪，朝着解雨臣逼近。
他需要距离缩到手枪射程之内。越近，狙击枪的劣势就凸显地越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