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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作】倒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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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笺己
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他们在尖叫些什么?
立在人群的中央,人们捂面逃窜。
红色,大片的红色绽放在二月末的寒风里。
你缓缓伸出了手去接近那片红色:是春天快要来了吗?
“快跑啊。”
身体突然一个踉跄,是同班的女孩童月,她前所未有的狼狈,头发和着鲜血,眼泪混杂着泥巴,她向外面跑去,顺手拉了你一把,你的身体突然被唤醒。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住的颤抖——
跑啊,我要离开这里。
你想要握住童月的手,却见她突然立在原地直愣愣的望着你,她的眼神开始变得陌生,渐渐变成害怕和惊恐,她止不住的颤栗。
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开始自我怀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连她都要这样对我?
“童月······”
你上前一步,她后退一步。
“你······”
她缓缓伸出手来,嘴唇颤抖,指着你的手:“是你。”
什么?你感觉自己奔跑在黑色的隧道里,所有的景象都向后退去,也许是你忘记了什么,可是,你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你低下了头,抬起了双手。
现在你明白了,记忆向潮水突然一点点涌入了你的脑海里。
手里躺着的那把猎枪,正等待审判你的灵魂。
“为什么?”女孩唇齿抖动,“为什么是你?!”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你闭上了眼睛,你又回到了黑暗的隧道里,这次,没有无尽的红色,只有无穷的黑暗,和那远方若隐若现的明亮。
你在隧道里奔跑着,奔跑着,你就快跑出去了,你就快抓住那片明亮了——
(六个月前)
黑色的卡车“刷的”冲出隧道,无尽的花田火一般燃烧在公路的两侧,这是陈向阳对凤桦市的第一印象。
太久呆在隧道里,突然的明亮让他有些难以适从,他眯着眼向窗外望去,写着“凤桦市”的小牌子从他面前飞过,满鼻的花香熏得他有些醉醉的,忍不住哼起了自编的小歌,他有个羞于和别人言说的梦想——成为一名流浪歌手。
挎着小包,哼着小歌,走遍世界,没钱了就去哪里驻场,赚够钱就继续出发,等到看遍了美景,他就把自己一生的经历写成一首长歌,选取其中最精彩的十三行,刻在墓碑上。
他要葬在野花田里,这样连尸体腐烂的味道都会被掩盖,野草盘着他的墓碑而上,没有人会知道这里葬着一个人,这样让他有种恶作剧的快感,连死去都会感到其乐无穷。
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偶尔路过他的坟墓,发现他的小秘密,也许他和他隔着阴阳相视一笑,山高水长,把酒言欢。
这是他所幻想的,最美好的一生。
眼前的光线又突然消失,又一个隧道。
漫长的隧道,走出隧道时漫天的花海,是十五岁的陈向阳对凤桦市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很不赖,他非常喜欢这种小惊喜,因为留在黑暗里的时候,永远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就像推开那扇门前,永远不知道什么在等着他。
“同学们静一静,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陈向阳,以后要好好相处······唉,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秃顶男人,他懒洋洋挥舞着教棒,一手支在讲台上,略显无奈的望着下面闹哄哄的一锅粥,不急不慢的说道。
“我叫陈向阳。”
他鼓足了勇气,然而并没有人注意他。
“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他又说。
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向了他,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子,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特别扎眼。
陈向阳看见了她,咧了咧嘴角,她也浅浅的笑了,好看的眼睛弯弯的,让他想起了山中的小鹿。
等陈向阳回过神来,班主任已经悠悠哉哉端着水杯出去泡茶了,他一个人杵在讲台上,有些尴尬和孤独。
“唉,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许久,班主任踱着小步回来了,皱了皱眉,几分不满的望着陈向阳。
“我不知道我坐哪里。”
“那······”班主任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最讨厌费脑袋的活,他望了望陈向阳的身高,"去把角落的桌子擦一擦,先添在最后一排吧,你也不矮,视力还可以吧。"
“还······”
“应该挺好的,你们那种地方过来的孩子,视力都该很好。”
陈向阳的脑袋有些懵,“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然而他还是乖乖的走到了最后,把教室角落里的桌子端了出来,仔仔细细擦了干净,除了一只桌脚矮了一截,其他的还算凑合。
“给,垫着吧。”
陈向阳抬头见刚才那个眼睛亮闪闪的女孩,正拿着一块橡皮望着自己:“这是我用废的橡皮,垫桌脚应该刚刚好。”
“谢谢。”
“没事,我们是同学了嘛。对了,你叫陈向阳吗?我叫童月。”
“你好。”他望向那双清亮的眸,感到长久以来的某种压抑渐渐消散。
童月突然凑近了陈向阳,朝他努了努班上的其他男孩子:“你别介意他们的态度啊,他们就是这样,你离他们远一些,班主任也是,什么都不管。”
她结结实实翻了一个大白眼,像所有青春期女生一样敏感而细腻,陈向阳觉得那双眼睛不再那么空灵,却多了几分真实,他点了点头,礼貌的嘴角上扬。
然而,他很快发现,童月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一点点的被证实着。
“喂,新来的。”
“我叫陈向阳。”
“好的,新来的陈向阳,今天你值日。”
“我值日?为什么?”陈向阳低头查着刚抄录的值日表,明明卫生委员把他安排在了星期五,可是今天是星期一。
“不为什么。这是我们班的规矩,刚来的人,就要打扫卫生。”
三五个男孩七嘴八舌的叫嚣着,陈向阳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却见那扫帚已经扔在了自己的脚边,他们背起书包就要离开教室。
陈向阳决定——
陈向阳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抓住了一个男孩的书包,把扫帚塞回他的手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是不会帮你的。“
做完这一切,他飞一般冲出了教室,假装听不见身后噼里啪啦的响声混杂着咒骂:
“陈向阳你有种,给老子等着!”
他在走廊里飞一般的奔跑着,凭着本能冲刺着,眼睛里却是一点光都没能透进,他又仿佛回到了那个隧道里,他望着远方的楼梯,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一点亮光——
冲过去就好了,快一点,再快一点。
冲出大门,各种光线刺得他睁不开双眼,不过总算回到光明里了,他舒了一口气,头顶是乌云滚滚,隐隐有雷声大作。
明天,应该不是个好天。
黑色的云阴郁的堆积在窗外,教室里八台风扇疲惫的运作,闷热是附在身上难以剥去的人皮外衣,燥的人心烦。
刚踏进教室的陈向阳就感到了一阵不对劲,可是这份不对劲源自哪里?是每个人照常说笑的脸,还是那几个男孩不屑的面容。
教室后排少了一套桌子,静悄悄,谁也不曾发现,就像它们本就不属于这里一般。
“陈什么的,”班主任捧着茶杯略显不爽,“怎么不赶紧坐下晨读!刚刚检查晨读的人过去了,说我们班扣分了,怎么,刚来就不安分了?”
背着书包捧着书的陈向阳有几分无措,但他还是大声的辩解:“我的桌子不见了。”
“你的桌子不见了?”班主任眯起了眼,仿佛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哦,对,我昨天让你搬个桌子过去的对吗。那你的桌子呢?带回家当柴火劈了?”
教室里隐隐传出笑声。
“我没有。”陈向阳的耳根红了,“一早过来就没有了。”
“一早过来就没有了?那我又怎么会知道。所以,这就是你破坏晨读纪律的原因?既然你这么喜欢站着,就站着吧,不过站后面点,别扰乱班级秩序!”
窗外一个雷声炸裂,撕碎了班主任的最后一句话,他方才说什么?我怎么了?陈向阳的耳朵里“嗡嗡”的叫着,就像以前住在山里的时候,夏夜里怎么也挥不去的蚊子一样,他干脆练就了一身不怕叮的本领,直愣愣躺在那里,不去管它们是否在吸他的血,只是静静沉入黑暗。
“搬去城里就好了。”
爸爸是这么安慰他的,如今他真的搬进了城里,还是浑身的搔痒,这次又该逃向哪里?
“怎么样,陈向阳,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了吗?乡巴佬”
下课后,那群男生挨个示威般从他面前挥着拳头走过,那声“乡巴佬”让陈向阳的血向头顶冲去。
“他们真过分。”
男孩们散去后,童月的声音悄然出现在陈向阳耳边:“他们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同学呢?走!我带你去找桌子。”
“好。”
雷声炸裂后,大雨倾盆而下,暗无天日的小路上,倒也多了几分清爽。
童月带着陈向阳一路奔向到了学校的收废处,果不其然,那缺了一角的桌子正被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下好了。”童月笑了,亮晶晶的眸子被雨水冲刷的更干净了。
“谢谢你,你浑身都湿透了。”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
我们是朋友,陈向阳默念着这句话,感到一阵温暖。
如果记忆可以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握着猎枪的陈向阳看着面前惊恐的童月,缓缓念出那魔咒般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不,不是的!”童月大步的退后,血色浸上她半边的面颊,夕阳染上了她另半面的面颊,“你不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呢?”陈向阳无声抽泣,手里的猎枪渐渐举起。
童月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止不住颤抖:“向阳,你还记得运动会吗?那个时候的我们多么开心啊!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
是啊,那时的你们有多么开心,谁又能看见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沉默着的我呢?
顺着黑洞洞的枪口向里奔去,那个时候,也曾有一声枪响混杂着尖叫。
那是运动会八百米的赛场上,发令枪的白烟还未散去,陈向阳就像一只小豹子般窜出。
“加油,加油,陈向阳!”
观众席上传来的加油声让他的脚步更加轻快了,红色的线就在眼前,他一个越步冲过了终点。
“陈向阳你是第一名耶!你真棒!”
同学向潮水般涌来,把他簇拥在中间,他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但是眼神还是忍不住扫过那些微笑的面庞,他叉着腰,从未有过的舒畅。
“向阳,真棒。”他回头,是体育委员走过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你也很棒。”他笑了。
“我棒什么呀,就第四名。”
“也很好了。”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生活,陈向阳很久没有这么舒心的笑了,转学一个月,他渐渐也算和班里的男孩子熟络起来,他们虽说平时作风强硬了一些,但是心地还是良善的。还有什么是比一起为班级荣誉而战更有斗志的事情?
果然搬到大城市来是对的。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向了洗脸池。
“嘉行,你也别太难过了。”
嘉行?是体育委员的名字。陈向阳放慢了脚步,见他正弯腰用水洗脸,班上的两个男同学正站在一旁抚着他的背。
“我不难过,有什么可难过的。”体育委员甩了甩脸上的水珠,面色与刚刚完全不同。
“那可不,我可听说了,陈向阳那小子原来是乡下的,住在山里,山里的小子野的很,拿个名次不是很正常?”
“是啊,哼,野孩子一个,听说还没妈。”
身边的男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李嘉行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没妈?”
“那可不,我帮老师填档案的时候都看到了,生下来克妈,难产。”
“野孩子自然有自己的野路子,跑惯了山路的娃,居然还有脸来显摆自己?”
陈向阳沉默的听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站出来揭穿这一切——
“我希望你们不要这样在背后议论我的家人和我!”陈向阳怒吼了一声,连他自己都很吃惊,哪来的勇气。
李嘉行和另两个男孩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怎么了?我说错了?”
“错了!!”陈向阳屏住眼底的泪花,真的是够了,从开学来经历的这一切已经够了,就让这一切在今天停止吧!
“我的妈妈,确实是难产去世的,那是因为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爱我的妈妈,不像你们,整天惹妈妈生气,我相信我会成为我妈妈的骄傲!”
“他疯了吧,在说什么。”男孩们嘀咕着,不耐烦的想要走开。
“还有!”陈向阳豁出去了,抓住了李嘉行的手,“你听好了,我不是野孩子!我是乡下来的没错,我是山里的孩子没错,那又怎样,我爱我的家乡,我喜欢那里,我和你们一样。”
“你丫的疯了吧,谁管你。”李嘉行一拳撩过去,擦过陈向阳的面庞。
陈向阳抚了抚面颊,决定——
李嘉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的时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孩子绝不是软蛋,他也不再示弱,与陈向阳扭作一团。
在一团混乱中,陈向阳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除了身体上的疼痛,更多的,却还是心灵上的快感。
压抑了这么久,他需要一个口去释放自己,以暴制暴或许不是好的方式,可是他已经忍不了了。
女孩的尖叫,混杂着匆匆的脚步,等到他的眼前重新恢复光明的时候,站在面前的是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阴沉的脸。
“陈向阳,这才多久?你给我惹了多少事?”班主任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的额头。
“向阳,你说说,动机是什么。”年级主任给了一个眼神止住了班主任的小动作。
陈向阳肿着眼睛,感到一阵目眩,白光与黑点在面前交织,就像奔跑在黑暗的隧道里,远方若隐若现的亮点,真的可以相信吗?真的不只是一场梦吗?
梦醒时分,也许会坠入更深的地狱,又或许一片新的天地在等待着他,谁知道呢?
陈向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我很难受。”
许久,陈向阳吐出了四个字。
“你说你有什么······”班主任刚准备发威,却撞上了年级主任严厉的目光。
“嗯,仔细说说。”年级主任拉开了面前的板凳。
大坝的闸门终于沉沉放下,千万情绪奔涌而下,陈向阳就像漂流在海面上的人,死死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救救我”,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
初来时的紧张,歪斜的课桌,莫名的排挤,不公正的待遇,恶语中伤,无人倾诉······每一桩心事都可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年级主任的眉头越皱越深,他突然握住了面前少年的手。
“我理解你。”
陈向阳抬头望向面前的长者,一瞬泪流满面。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孤独的岁月,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他们奔跑在寂寞的隧道里,却见出口越来越远。
可是当有一个人说出“我理解你”的时候,隧道里燃起了一点火光,他们开始不那么害怕,不那么急着跑出去,而周围的黑暗也不那么可怖,反而细细欣赏起来。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孤独的流浪,很多年后,真的成为一名歌手的陈向阳突然释怀了。
他无限放大了自己心中悲伤的部分,却忘记了自己得到过的爱,忘记了和同学在一起除了偶尔的不愉快,还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时光,忘记了那个看起来懒散而势利的班主任,也曾在午饭的时候多给自己盛过一盘肉。
而他以为自己快要溺亡的时候,抓住他的那双手又是如此珍贵。
他奔跑在黑暗的隧道里,出口越来越近,当阳光笼罩住他的时候,二十五岁的陈向阳从噩梦中惊醒。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那里什么都没有。
红色,眼泪,猎枪······
一一被清晨的阳光驱散。
他的好朋友,不,应该说,是他的妻子,童月懒洋洋从他身边爬起,抚着他的背:“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做噩梦了?”
“可能吧。”他反抚上妻子的手,“可是我忘记了。”
清晨的广播已开始放送,那是一首很老的歌:
亲爱的小孩,
快快擦干你的泪珠,
我愿意陪伴你,
走上回家的路。


1楼2017-12-21 12:21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