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
我最近造了一座楼。
事实上，我父亲和我哥哥也都造了楼。
我们家的传统是，成年的男子要为自己的家室造楼。
父亲的第一座楼便是为祖母和母亲造的。哥哥喜结良缘，如今也造了楼。
造楼不是凭空捏造，而是常年来累积金钱，寻求匠人所成。
现在，我终于攒够了自己的钱，也协商了自己所信赖的一群工匠。

我爱你。
只是第一眼看到你而已，就好像已经从你脸庞，鼻梁，嘴唇的每条纹路中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全世界。
看着我。
不要再看向别人，看着我。不要拒绝我。我几乎是在乞求你。我几乎快要哭了。
你看，我是多么不堪。
我虽然道貌岸然，但是内心早已坍塌。
我求你，求你能爱我。
但是，你听不见，你听不见。
我爱你。

一个恐怖又凄凉的故事。
我和父亲。我们俩在一所荒凉的学校里。
他和我站在宿舍的楼顶吹风，我们聊着琐碎的事情。
大家心情愉快，他还许诺下次带我去哪里玩。
第二天很阴沉，我和朋友再次到楼顶上，却从那里看到父亲在楼底的尸体。
我不敢置信。于是我尝试穿越到前一天正在和父亲说话的我身上，成功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地重复我和父亲的对话，然后我要父亲保证他到第二天都一直在我身边不要乱走。
父亲笑，答应了。但是第二天他依然死了。

我有直觉。我认为是一个男孩做的。
这是个男女宿舍隔不远的地方。我住到那个少年附近。
我办完一切手续。接着我去找他，他就在那，还在和朋友们谈天说地。
他很英俊，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头发是浅金色近乎银白的感觉。
他问我什么事。我说必须到没有人的地方说。我们到了一个昏暗的楼梯间。
我问，他是不是凶手。他坦然承认。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杀人犯。
他说，他的兄弟姐妹们也知道这些事。就是刚刚和他在一起说话的人。
我问，那你会伤害我吗？他笑而不语。
后来我惶惶不可终日。我逃出学校，到了外面。那里有一间华丽的咖啡厅，连外墙的装饰也像座城堡的感觉。
我在他们的墙边靠着。少年突然出现在身边。

我不知道为什么吻了他。也许是因为他笑了，然后叫我亲一亲他。
我好像忘了他杀父凶手的身份。颤抖的双唇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很开心，还高兴地小声叫了一下。
他立刻温柔地回应我，我闭上眼睛，他就在眼睑上吻了一下。
“可以再来一个吻吗？”我真是疯了才会说这话。
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然后我们接吻了。直到彼此缺氧为止。
“你让我窒息了。你差点让我窒息了。”我说。
他笑了笑。然后走了。
后来的我慌张了，我又去找他。他们说他就在原来楼梯间那里。
我去后只找到他那群阴沉古怪的兄弟姐妹。真的太可怕了。
我记得他问我我为什么要找他。
但是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了。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吗？也许是这样的吧。
我永远找不到他了，问不了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也问不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咖啡厅那里。
问不了他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朋友，问不了他为什么我会陷入如此境地。
那个少年，完全消失在清晨的梦境里。而我，没办法去找他。

这个故事，包括四个人。

先讲前一个。

【我所知道的，那位】
我的名字，叫做尹智妍。
其实，我应该叫做李智妍。
我的曾祖，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姓尹。但是，只有我们家族的继承人能够知道，我们原本姓李的秘密。
我就是我们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
其实，我们原本是李氏王族的旁支。
我们的祖先，是第五代吉宗的小儿子，奉善君李琰。
历史上，他很早就因为出天花死去了。他的姐姐明德公主，也因为产后急症，在他死后一年去世。他们都才二十多岁。
而他的长兄，也就是第六代文宗，以及他的妹妹明秀公主，都一直活到八十多岁。
而我们的祖先，也就是奉善君死后的秘密，只因为我们家族的继承人代代相传，才得以，存活于世。
其实，他并没有死，而是躲了起来，隐居到了明国，改姓尹氏。
和他一起坐船离开的，还有他的姐姐，也是他的恋人的，明德公主。
两位祖先，自那以后，成为了中国人。

无论如何，这痛苦的秘密，始终流传于世。
父亲原本想要终止这个传统，让秘密跟随他一生，埋葬在坟墓里。
而祖父，却告诉他，至少让我知道，让这一代人知道。
我知道了。但是我一点也不悲伤。
家族房间里珍藏的玻璃柜里，那张泛黄的画啊，上面穿着红色绸衫，蓝色长袍的微笑男子，就是我的祖先吗？那个死而复生的王子，就是我的祖先吗？为什么笑，为什么不哈哈大笑，不伤心地笑，而是淡淡微笑？你的眉眼和另一张画上高贵矜持的女子的模样是如此相似，你们是姐弟。那张画上，女子穿着鹅黄色上衣和红色裙子，佩戴着玉石和金银首饰，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公主。只不过和那男子一样，两个人身上没有任何表明与王室有关的衣服或配饰。但是，为什么我能感觉出来呢？王室的气质，那股从微笑里散发出来的神秘和庄严，那股从侧头赏花里表露出来的高雅和尊贵。
你们来自至高无上之处，却微笑着手牵手离开了人间的神坛，来到真正的红尘俗世之中。
这得是因为多么深的爱情，才能决定如此。
第一次，在知道秘密之后，看到那两幅画，我哭得不能自已。

十五岁的李琰。
身为王室最小的男性成员，能拉长弓射大雁，能挥狼毫写诗赋，长相无人可比，仪态独步一时。
只是性格，过于随心所欲，放荡不羁，思想，过于稀奇古怪，松散自由。
因此，在父亲和长兄的阴影之下，他成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真是可怕。仅仅十五岁，他就已经和寻常三十五岁的人一样成熟。
他知道什么场合应该怎么做。他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装疯卖傻，什么时候正经严肃。
因此，他还算受欢迎的。
除了在他的姐姐，明德公主那里，他是常常受到冷遇的。
可以想象吗？他就像季节的神明。春天时他分花拂柳，走过重重宫阙，所至之处，鲜花怒放，好鸟娇歌，宫女们情不自禁，停下工作，屏气凝神，他的一颦一笑，都被清澈的刚融化的河水映入最深的底处，阳光下的金尘在他的长袍上飞舞，不愿离去。夏天泛舟，秋天狩猎，冬天祭祀。他的脚步轻快而不紧不慢，那柔软的靴子走遍了宫殿四周的角落。没有人不爱恋着他，不深深倾倒于他那略带不羁而又温柔的眼睛。任哪一个画家受到主上殿下的邀请，来描摹他最喜爱的几个孩子，见到他时，没有不吃惊得无话可说的。谁也没有说王世子和两位公主不漂亮，相反，他们也是漂亮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尽管是这三人之中最美的人，明德公主，也要比奉善君李琰稍逊一筹。
那优雅修长的身材，无可挑剔的五官，端庄而又极为清秀的长相，又有何人可以比拟呢？仅仅一个浅浅绽放的笑容，就已经令人惊艳得屏住了呼吸。是这样漂亮的人啊。又有何人能拒绝他？
除了明德公主，她能够训斥这个人，能够拒绝他，能够讨厌他。
只有她，能够推开这个人。

太多人想要触碰又无法让人触碰的王子，奉善君李琰。他有想要触碰而又不能触碰的人。
过家家的游戏，四个人从小做了好多次。每一次，拉着只比自己大了三个月的姐姐明德的手，幼小的琰就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时候，明秀笑闹着说哥哥好看，推搡着姐姐问她是不是好看。琰就学会了紧张，学会拉紧明德的手，静听她的回答。明德是那样沉得住气的女孩子，以至于她先望着妹妹和琰看了看，才微笑着说了简单的两个字“漂亮”。于是琰学会了脸红。
琰是那样聪慧的孩子。他也见过不少宗室各家的女眷，偷看过几个传说才貌兼备的士大夫家的小姐，还见过那些全国扬名的色艺双绝的妓生们。但是，无论是怎样的人，都没有明德那样，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就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悸动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心动呢？她只是坐在那里聆听王妃的话，手指尖是那么普通地搁在了扶手上，手指的确洁白又修长，可是，这已经不是手的问题。而是明德所有的举动，哪怕是如此细微的无人可以发现的动作，琰也尽力去捕捉，去体会。
就是这样的明德，常常因为要学习经书和女工，婉拒琰的请见。有时候即使她单纯地烦闷，不想见任何人，也以这样的理由来赶走琰。时间一久，每次琰走到她的宫殿之前那几步，总要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要宫女去回禀。
这样就不再像正常的姐弟，反而像别扭的恋人。因为，明德也正是因为心中那日益增长的莫名的悸动而不安啊。

明德与琰之间日益增长而又日益压抑的情感，并不为双方所知，而是悄悄藏在少年的心中。
每次走出闺房，一个人出去散步的时候，有时她也会看见琰正在走过。
不由自主的呼吸紧张，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采撷了那些花儿吗，还是因为他旁若无人开心地笑了？
琰则更不要说了。那恋情简直无穷无尽。他想着送些书信过去，又觉得这样是不可行的。然而明德是不肯见他的。故而只能采用了这种办法。
“思君日日不见君”——这大概就是琰最真实的情绪吧。
“君既百花丛中过，安能不沾片叶归”——这有时也是明德的开玩笑和顾虑。
书信，反而增加了两人之间的思慕。
下一次，让他来见我，这样行吗？明德想着。
于是，这一次，琰走进了明德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