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记得自己那天晚上是怎么睡过去的。其实距离那天也没有过去多久，但在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我下意识地避开了详细的记忆。我只模糊地记得在室友时不时压抑的咳嗽声里，我握着手机，迷迷糊糊地撑到没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后我茫然了片刻，昨晚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现。我感受着因为紧张而加快的心跳，点开了手机。
没有，评论区没有任何消息更新。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吧，或许她已经被抢救成功了呢？
上午十一点多，情缘来戳我问这件事，我一边回复他还没得到消息更新，一边下意识地点开我老板的空间。
有条动态更新。
简短的文字在眼前，我却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理解那句话。
于2号凌晨心肺复苏无效离开。

我终于找到了她的微博，得到了她的消息，在她已经离世之后。
“我以为 山水只为你秀 这一生 能举案到白头 隔世的你挥挥手 月光里 太多愁 太少梦”
这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不大爱听古风歌的那一类人，却仍然去搜了这首《青玉案》。时至今日这首歌的旋律仍然反反复复地在我耳边流淌。脑补真是个不好的习惯，我在南京寒冷的冬雨里一边撑着伞往前走一边默默地哭，入耳的歌词全部化成了她那天晚上一个人茫然无助时泛滥开来的情绪。
我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她跟我说话的样子。
她说，我找的小可爱又聪明又快。
她说，北鼻，我新找的这个代练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刻骨铭心的交集，但只是琐碎的对话和从零星细节中看到的她，已经足够让我喜欢。
我回到宿舍，打开微博，除了那条她朋友上来传达的告别，最新的一条是2017年最后一天所发的，和实验考试有关。
所有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看上去就像一个活泼开朗又十分讨喜的小姑娘。可她心里装着的苦酒，早已在暗中不动声色地灌醉了她。
今生路尽，望来生珍重。

那一整天，南京的天气都不太好，而我的心情大概比天气还要阴郁几分。
我因为学校的事忙了一整天，而在忙碌的间隙，时不时就会想起她。直至深夜，黑暗放大情绪，我爬上床，被寒冷包裹中用浅薄的文字记录下关于我和她的一切。
那之后，有个列表的妹子来戳我。
她说她亲友和她关系很好，她说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她说她的自杀——和她情缘有关。
我蓦然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回复我的那句无比奇怪的“放心吧 她没那个勇气的”。
一阵锐利的冷意伴随着刺痛荡在我心头，我去看他的qq，昵称已经从“沽酒几何”改成了“死神”。
我没办法准确描述自己的情绪，像是觉得悲哀，又像是格外愤怒。他在评论里说是他对不起她，可你现在说有什么用？她明明已经不在了。
我无法缓解自己难过的心情，只好握着手机怔怔出神。突然屏幕亮起，手机震动了两下。
新的qq消息，来自——三测积分老板。
三测积分老板：请问你是她的体服积分代练吗？
三测积分老板：现在我们几个朋友收到她的定时邮件，上面有些话是单独对列表有些人说的，争取这几天处理完。

“最开始加你的时候还是昵称痴迷黄少天的元气少女，他这个笨蛋，一口气加了几个骗子全被我火眼金睛赶跑了。我亲自挑的姑娘果然勤奋又可爱，只是大半夜的不要再肝了啊，像我天天熬夜都变胖变丑了，姑娘在这个年纪都要漂漂亮亮的，才不会被抛弃啊。说起来我和所有代练后来都成了朋友，可能平常话不多，但是聊起来随时可以。我还有很多来不及说的秘密，把其中一个告诉你。他很喜欢招募的噗噗，因为他喜欢我叫他小猪仔，我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给他做了，可能他看不到了吧。在我第二次服药失败醒过来之后，看到他避之不及的卖号改换头像，解除了情侣空间。但是没关系，我应该会在我们在一起的99天离开，情侣相册是不能解除的啊，1.2号，真的再见啦。”

三测积分老板：不好意思，因为是她酒店铅笔手写拍的图片，辨认有些苦难，差不多是这些话。
我呆呆地拿着手机，目光从一行行文字上扫过去，却始终无法聚焦。我觉得自己必须说什么，可张了张嘴，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发出的、清晰的哽咽声。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室友已经睡了，我只好拼命咬着嘴唇压抑哭声，我能感受到温热的泪水从脸颊滑过的细微触感，可她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
我努力让自己集中思绪，与她的朋友作了最后的告别和祝福。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着，我知道我第二天还有演讲，我是应该早点睡的。
但我的心里全是她。
她那么好，其实我一点都不可爱，我懦弱得要死。我喜欢她，我想和她成为朋友，可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又或者在那之前我努力地告诉她我心中所想，也许她能在打算离开前感知到片刻温暖。
可没有如果，没有也许。现实里，新年的第一天，在所有人喊着“新年新气象”并无限憧憬着新的一年会怎样度过的时候，她独自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对着解剖书比划着心脏的位置，预备着服药失败后的第三次的死亡。
刀子插进心脏的时候，会痛到什么地步？
我不知道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在新开始的这一天决绝赴死。我反复地看着我和她的转账记录，聊天记录，每个表情和字句都斟酌阅读过去。渐渐的恍惚里，她好像跳脱出屏幕，正鲜活地微笑着对我说：
小可爱，你还接积分代练吗？
而我只想告诉她，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建了个分组，叫斯人已逝，我把她单独放了进去。
我想那个灰掉的头像，大概再也不会亮起来了吧。

事实上这真的是个简短又无聊的故事，在她所有丰富的经历里，都没有我参与的身影。我只是个怯懦的，无比喜欢她、却始终不敢开口说出那句话的旁观者。
而现在她走了，带着她生前所有的理想和心绪，把无得的诉求与昏暗的过往通通抛在了身后的人间。
半个月前我和室友去看过《寻梦环游记》，而这一生，不管别人如何，我大概会一直记着她。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会让她的魂灵无所归处。
小姐姐，愿你一帆风顺，若有来生，能如今世漂亮美好。
再加一条，永远快乐。
若你化鹤归来，我绝不会眨眼。你能不能……能不能——
稍作停留，听我把我没来及说出口的告白，全部讲给你听。

故事完了。我很喜欢她，希望她来生一切都好。
希望我还能再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