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
人远呼云天欲暮,长风雁徊赫泽川
我的父亲是一个云游的商人,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父亲常在傍晚时骑马带我去看呼云的落日,把我抱在怀中,同我讲那些关于呼云的古老传说,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吧。
曾经有人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赫泽当年有名的舞伎,我不知道,因为父亲从未向我提起。我依然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是她给予我这样的外貌与头脑,让我在今天成为湘北最有权势的女人,而且,是离他最近的女人。
第一次见他是一个仲春天气,据说他要从陵南求学归来了。那段时间王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陪他住在西山别苑。王在宫中的寝宫里一直有一幅他母亲的肖像,这次因为在外待得较久,专门命人送到了西山。世上大部分美誉多是名不副实,尤其是美貌,而他母亲是个例外。画中的妇人浅笑如花,爱怜地看着怀中恬睡的宁馨儿。我有些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少年,究竟是如宫中传闻那样倨傲孤僻,还是如画上的孩子一样文秀宁静。
我喜欢疾风,快马,喜欢飞一样的感觉。西山别苑的宫门是在半山腰上,向下一片草场。清晨薄雾时分,也是跑马的最好时机。直到山脚下出现了两个骑马的身影。我一向不拒绝别人的目光,但这一次,那目光中执拗的热情却令我四周已灼烧一片,第一次我竟有了种无处遁形的感觉。我返身狠狠瞪了来人一眼,策马向宫门奔去。我身后那个有着奇怪发型的少年,笑着将食指别在口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哨声。我跨下的坐骑一下子不听使唤起来,一个劲自往身后转,我又踢又抽毫无用处,只得乖乖的由这个**把我带到这两人面前。
那个一直盯着我看的少年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他偏了偏头,手臂上的乌金臂环在晨雾中散发着脉脉的光。那一霎那,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和他母亲一样有以双完美得令人不敢正视的眼睛。他身边的少年觉察到他的黯然,敛了笑容近身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抬头向我扮了个滑稽的鬼脸:“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
晚上,当我又站在那幅肖像前,我惊讶地发现,今天早上我的衣裙竟和画上的人惊人相似。霎时间,我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所有含义。
回来后的第二天,王带他去看他的母亲。天上正下着霏霏细雨,王推开持伞的宫人,径自走向前去。他展在父亲身后,静静地听着王在墓前的喃喃低语。春雨溽湿了他黑亮的额发与眼睫,我在伞下看着他标枪一样挺直的侧影,烟雨朦胧中他的双唇紧抿,带着莹莹浮动着的水色微光,如透明的一般。
静静地,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苍白的十指纠缠在一起,让人想起在彼此液沫中苟延残喘的两尾鱼。是那个一直与他比肩而站的少年,而此时,我宁愿握住他手的不是这个少年的手,而是我的心。
春雨如绵,不眠不休。
我看着那一双雨中紧握在一起的大手,霎时间,情生意动。从前不是没有人在耳边重复着千百遍那些甜蜜而灼热的言语,一遍一遍诉说爱的定义,但我很清楚,我对他不只是这样。我是个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但这一刻,我却宁可相信,前世我曾是他母亲。
扫墓归来,他将自己关进了白莲夫人从前的寝宫,当侍女将第三天的饭食也原封不动的端出来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却毫无立场。这时,我想到了那个人,陪伴他从外归来的陵南王子仙道彰。我径直走进他的房间,他正在和几个湘北的少年王族谈笑风生。看见了我,有一点吃惊,很快扬眉笑了。在他内室之中,隐约有个女子的身影“世子好逍遥呀,”我笑着啪得推开内室的门:“这么多新朋友,怎么我倒觉得少了一个。”在室内的那个侍女吃了一惊,正在收拾的手一下子不知该往哪里放。桌上赫然是三天的饭食,纹丝未动。我转过头盯住他,他嘴角一弯:“彩子妃是来尽地主之谊的吗?”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牵系?
仙道很快给我送来了他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张赫泽的地契。父亲一生四海为家,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赫泽安度余生。他去世多年后,连我也淡忘的事,居然会让一个陵南的世子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我第一眼就知道了,但没料到竟至如此,更没料到他要的回礼是:“帮助流川成为湘北的王!”
“为什么,不要忘了你是陵南的人。”我嘴里正咬着一串樱桃。
“湘北王冠上那颗水晶很漂亮,我想看看他戴上去的样子。”他看着我笑了。
“我是要酬劳的。”我也看着他。
“你的儿子成为湘北王”他声音忽转轻佻:“或是流川,你只能要一个。”
我怒气浮起来,掩饰被透视的慌乱,冷冷道:“仙道彰,你以为你是谁?流川身边你这样的食客多着呢!”
他微微笑了,拉开前襟,那里有一枚异常眼熟的水晶坠饰,就是流川须臾不曾离身的那颗。
我震惊了。原来传说竟是真的。
仙道彰,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