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额驸府不断地翻新扩建,富丽堂皇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黄仁俊跟在冯岐身后,由管家郑启云引着穿过前院。跨过堂屋的门槛时,黄仁俊的脸憋得通红,手指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有些破旧的麻布衣裳,抹平上头的褶皱。
“卑职见过温宁殿下,见过老太君,藩王妃,见过额驸爷,大将军。”冯岐一板一眼地跪下问安。其实他本不必跪的,但跟在后头的黄仁俊是军奴的身份,一定要跪,冯岐和黄仁俊一起行大礼,实是为了周全黄仁俊的脸面。
“快起来。”温宁的面色有些苍白,身段上带了些病意,她勉强端着微笑抬了抬手,示意冯岐起身。
“一路舟车劳顿,冯将军辛苦了,”李敏亨坐在正位上,轻轻摆了一下手,“快坐下说话吧。”
冯岐行至左侧,坐在李帝努下首坐了,黄仁俊埋着脑袋跟过去,站在了冯岐身后。
李帝努的脸色十分不好,像是令他极不快的事情,但他还是侧过头看向黄仁俊,对着他偷偷招了招手。黄仁俊见了,挪着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到了李帝努的身后。李帝努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一只手却偷偷背到了身后,轻轻抓了两下。黄仁俊往上座一瞄,众人都瞧着老太君和温宁说话,他便壮着胆子伸出手,把李帝努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下人们上来换过新茶,李敏亨微微抿了一口,搁下茶盏道:“五弟年轻,在漠北还仰仗冯将军辛苦为他周全。今儿把冯将军请来,便是想谢过将军。”他说着,看向站在李帝努身后的黄仁俊,“仁俊...也辛苦了。”
他的目光依旧温润,却让黄仁俊一阵一阵地犯恶心。黄仁俊觉得那眼神好似黏着在自己身上,露骨得仿若李敏亨已经脱完了他的衣裳,把他强按在地上。其实李敏亨一直都是那样看他的,可他的心境变了,终于对这种带着胁迫和侵占的温柔没了半点儿眷恋。
冯岐站起身,微微弯了弯腰:“卑职不敢。”黄仁俊站在后面,有些尴尬地作了个揖。
“黄将军架子也忒大了些,我儿竟请不动您了。”说话的是藩王妃,她微微翘了翘腿,挑着眉眼看向黄仁俊。她穿得极华贵,派头甚至压过了温宁和老太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高贵漂亮,浑身透出一股子骄矜的艳丽。她对黄仁俊说话还是那样刻薄,声音还是那样婉转动听。
黄仁俊急忙走到正中跪了,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奴才该死,奴才谢过额驸爷关怀,奴才不敢领受。”
李敏亨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他刚要说话,藩王妃轻轻咳了一声,他看了黄仁俊一眼,闭上了嘴巴。
藩王妃抿了抿手里的娟帕,掩着嘴唇轻笑了一下:“将军好歹也是立过大功的人,如今一口一个奴才的,听得还真有些不习惯”她笑得很甜美,大概这愉悦是发自内心的。
“不知将军信不信命数,这世人都道风水是轮流转的,但我却觉得呀,这富贵命都是天生的,若是卑贱的,那就是卑贱的。痴心妄想不知安分地想爬到高位上去,那就是捱到了尊贵人的命数,最后终究会回到那卑贱里头去,”藩王妃微微倾身,“将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鹿晗跪在地上,埋低了脑袋。
堂屋里没人接话,李帝努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黄仁俊,又皱着眉头看向李敏亨。老太君轻轻咳了一下,老人微微含了些痰的嗓音有些浑浊。老太君搁下了茶盏,看似昏花的眼睛瞥向了自己趾高气扬的大儿媳,她早已活成了人精,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藩王妃慢慢喝完了一盏茶,才又看向黄仁俊:“怎么?将军是嫌我老婆子麻烦,不屑跟我讲话吗?”
“奴才不敢。”黄仁俊双手伏着地,尽可能地恭敬。
“那为什么不答话?”藩王妃的声音一下子提高。
黄仁俊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是,奴才该死,王妃说得极是。”
藩王妃轻轻哼了一声,搁下了茶盏,扬起了下巴斜了黄仁俊一眼:“阿弥陀佛,那个下北营真是个好地方,你这样的祸害也能给调?教出些人样子来。”
“大伯母,”李帝努一下子站起来,从藩王妃的桌上拿过茶盏来,“诶呀,大伯母的茶都吃完了,”他随手递给了身后伺候的小丫鬟,“快去给大伯母添一盏茶。”
他的动作和言语都非常突兀,但他在章京府便没大没小惯了,此时脸色更是不红不白。
“李帝努!”李敏亨喝斥了一声,“没有规矩!”
李帝努转过身,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来:“我一直就是这样子的呀,一家子人说话,总论规矩束着手脚做什么?”他弯着眉眼凑到老太君跟前去,抱住了老人家的胳膊:“说这么半天的话,老祖宗不饿吗?咱们去外屋用些月饼吧。”
老太君一向偏宠这个最小的孙子,顿时笑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帝努的小腹:“是你自己饿了要讨东西吃吧?这么个大伙子了,还跟小时候似的,没饥没饱的。”她的话语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而看向温宁:“公主见笑了,不如一同去瞧瞧今年府上的月饼样子,公主看如何?”
“自然好,”温宁微笑着站起身,“今年让他们用桂花泡水和的饼皮,又兑了些牛乳进去,更松软些,吃着也不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