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NCT‖180109【改编】情不错付（马诺俊 中长 古风）

　　黄仁俊喝道：“一旦城破，转为巷战，城内平民手无寸铁，便真没有半点儿活路了！”他一把扯开重盔，扯开嗓子高喊：“弟兄们一起喊！城内黎民为重，勿开城门！城内黎民为重！勿开城门！”
　　这年腊月，大嘉漠北的边城内，矮门附近住着的百姓都收拾好了包袱，邻里聚在一起。他们不知道收拾好细软能有什么用，聚在一起又能有什么用，但他们手无寸铁，身无武功，便只能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城守无能畏战，不顾百姓生死，守城将领官阶又低，压不过城守。人们早觉得城门必破，都瑟缩在一起，求神告佛地祈祷能活过今晚。
　　就在这时，矮门外隐约传来了呼喝之声，不是厮杀声，不是北蛮话，而是一字一句都能辨出的汉话。
　　“城内黎民为重！勿开城门！”
　　一开始那声音还很模糊，渐渐便可以听真切了，像是几百人在一齐竭力呼喝。那声音其实不大，根本称不上摇天动地，却一遍又一遍，敲在了人心上。
　　“城内黎民为重！勿开城门！”
　　“城内黎民为重！勿开城门！”
　　一处院落里，头发花白的老者哆嗦着手，死死攥住了手里的拐杖，掉了牙的嘴巴含糊地重复着那喊话：“城内黎民为重...城内黎民为重...老天开了眼了！”
　　“祖爷爷，黎...民...是什么？”年幼的稚童被他母亲抱着，仰着灰扑扑的小脸问老者。
　　“黎民就是咱们，”老者佝偻着背探过身子，“漠北的驻营里有顶天立地不畏死的战士，他们是向着咱们的。”
　　稚童还是有些迷糊，但他到底懂了几分，问：“是大英雄吗？大英雄来救咱们了吗？”他的曾祖父没有否认他，稚童便拍着手笑起来：“是大英雄来救咱们啦！来了大英雄啦！”
　　穿着布衣的女人眼里噙着泪，抱紧了怀中欢笑的孩子，喃喃念道：“是英雄...是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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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城内黎民为重！勿开城门！”
　　城墙之上，城下几百人的喊声听得一清二楚。寒冬腊月里头，城墙上的将士却觉得浑身的血都热起来。
　　萧炎红了眼圈，攥紧了拳头，下了命令：“关城门！”
　　兵卒领命奔下去，矮门只开了一道细缝，便又被重重闭上了。
　　“死守城墙！畏缩逃脱者格杀勿论！”萧炎喝道，“城下的漠北战士若不能活，便绝不能让他们枉死！后方驻营军突入之前，城门绝不能破！”他又吩咐尉官：“再拨三千快骑到南侧城门去，那里易守难攻，围聚敌军最少，告诉南门守将，定要速速突围，再沿城墙冲杀到矮门，助城下将士一臂之力。”
　　此时的矮门之下，被围的驻营军只剩不到三百人，却把矮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北蛮军几万人费尽了气力，却也无法冲开驻营军，便更不消说撞破矮门攻进去了。
　　合围圈越来越小，不断有北蛮兵冲杀进来，试图接近矮门。一个北蛮兵冲将过来，被魏洪用长刀架住的当口儿，另一个兵挥刀朝魏洪砍过来。
　　“魏洪！身后！”黄仁俊浑身是血地站在几步开外，叫了一声。
　　魏洪身边的尉官扑了过来，那一刀便正好切在他的脑袋上。
　　魏洪大吼一声，掀翻了身前的北蛮兵，转身暴跳而起，朝着那北蛮兵的天灵盖劈了下去，生生将北蛮兵整个人劈作了两半儿。
　　魏洪视作亲人的心腹尉官就这么死在他自己身后，满头是血地躺在他脚下，五官都辨不清晰。
　　魏洪只来得及看他一眼，甚至来不及抹一下眼睛，便要挥起长刀砍翻冲杀过来的北蛮兵。
　　寻常人家亲友故去，尚能在病榻边陪着最后说几句，可这边疆战场上，多年战友一晃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来不及说一句话，听不到他的遗愿，甚至来不及悲痛一下。那些戏文上所说，男人抱着战友尸身在沙场上哭嚎的桥段，对迎敌的将士来说实属奢望。
　　又捱了约莫一刻钟，包围圈里已经不剩百人。黄仁俊和魏洪身中数刀，已经再无气力。
　　“守住了。”黄仁俊以剑撑地，勉强站住。
　　“是！”他身边一个小兵扯着嗓子回道，“咱们中只要还有人能喘气儿，就不让蛮子摸到城门一个边儿！”
　　黄仁俊强撑着又砍翻一个冲过来的北蛮兵，笑道：“魏洪，你带出来的兵不错，都是有血性的汉子！”
　　“老子的兵，就得这样儿！”魏洪一面杀敌一面叫唤。
　　其实现下冲过来的北蛮兵越来越少了，他们多少都有些害怕了。这帮漠北兵个个浑身是血，鬼煞阎罗一般，区区几百人，已经被围得死死的了，却就这么生生又捱了一个时辰，杀了他们快两千人。这破釜沉舟之势，将天生好斗的北蛮人都给震住了。
　　“哈哈！呸！”魏洪叫起来，“这帮孙子害怕啦！”
　　黄仁俊还算冷静：“不要妄动，不要进攻，这样的僵持之势，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这时城墙侧面响起了冲杀之声，循声望去，殷红战袍连作一片，大面的墨红色战旗迎着风雪刷刷作响，上头的“嘉”字格外醒目。
　　“是边城军！边城军从别处突围出来救我们了！”兵卒们叫唤起来。
　　漠北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向外杀去，终于与后方相互照应，成了夹击之势。李帝努和秦放布阵奇袭，冲杀之下，终于突入。
　　落日时分，北蛮军暂时退兵。这一战历时两天一夜，是这一役漠北军赢的第一仗。敌军折损两万骑兵，三万步兵，但漠北军损失同样惨重，漠北驻营彻底失守。北蛮军只退出五里，将拉开营阵把边城困了起来，随时都要再次发起进攻的架势。而与此同时，北蛮三国盟军一直在国内招募兵马，新兵源源不断地向漠北边境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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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北蛮甫一退兵，萧炎便急忙开了城门，迎驻营军进城。
　　“早知道就不让你先行突入了。”李帝努一手架着黄仁俊的胳膊，一手急急托着黄仁俊的腰身，心疼地无可复加。
　　“胡扯八道！”黄仁俊低声怒道，“你和秦放都必须坐镇主军，魏洪那个二愣子怎么自己布阵？”
　　“我就说说，”李帝努偏着嘴巴，“你弄成这幅样子，还不能让我说一句？”
　　“你离我远点儿吧，”黄仁俊商量了一下李帝努，“你也是半斤八两。”
　　同样浑身是血的李帝努有些狼狈地笑了笑，嘴硬道：“我这都皮外小伤，就看着唬人。”
　　“诶呦呦，大将军，”城守迎面走过来，见人便拜，“下官叩见两位将军。”萧炎站在李帝努身后几步远，着实被恶心了一下。
　　李帝努吓了一跳：“城守快请起。”
　　城守站起身，见是李帝努扶着黄仁俊，一眯眼睛笑起来，又对黄仁俊作了个揖：“想必这便是大将军，大将军实在神武，下官拜服，下官拜服。”
　　秦放咳了一声：“这位是先将军，黄仁俊麾下。”他抬手比向李帝努，“这位是大将军。”
　　城守虽对漠北驻营的事情不愿多做理会，但黄仁俊和邵阳获罪的事情在漠北一带风传，他也有听说。那城守最是拜高踩低之人，略愣了一下，把黄仁俊从头到脚瞄了个遍，才捻着胡子点了点头：“哦，原来这便是黄仁俊...麾下。”他把尾音拖长，带着些嗤笑，似乎是觉得麾下这样的称谓用在黄仁俊身上十分可笑。
　　黄仁俊看惯冷暖，倒也不十分在意。倒是李帝努不满了，冷下脸色道：“你守城无能，临阵畏缩，我还不曾治你的罪过，你倒先放肆起来了。黄麾下和魏将军带着兵先行突入，在矮门下拼死堵住了北蛮军。若没了他们，你这城守的脑袋现下已经被北蛮人剁下来了。”
　　城守脸色酱红，连连作揖：“是，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一路迎着李帝努一行将官进了萧炎的府邸住下，萧炎安排了大夫给诸将治伤，下面的兵卒也拨大夫去看了。
　　等李帝努和黄仁俊包扎过了，萧炎便又进了他们的房间。
　　“将军，麾下，”萧炎作揖道，“卑职府中还有空闲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麾下可要过去住着？”
　　“不必，我们用一间屋子便好，”李帝努语气非常自然，“这床榻很宽敞。”
　　黄仁俊做贼心虚，慌忙道：“正是，将军一人睡着，也不会碰着伤口。”
　　李帝努瞥了黄仁俊一眼，黄仁俊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急忙顺着他的心思道：“这窗下小榻我睡正好，便都在一间房中吧。”
　　“怎么好这般怠慢麾下？”萧炎道。
　　黄仁俊摆了摆手：“我在军中身份尴尬，幸有将军回护才得以上阵。虽说是应了急，但我带兵到底不妥，萧将军若再抬举我，怕更会惹人不满。不如就跟着将军住，省下不少麻烦。”
　　“是，如此也好。”
　　“对了，”黄仁俊问道，“前些日子有个姓叶的姑娘，带着驻营军老弱伤病来投奔边城，她如今可在城中？”
　　“在，已经在行馆里住了些日子了，”萧炎回道，“那姑娘当真是巾帼之姿，活脱脱一个女上将。”
　　黄仁俊点头：“平安进了城便好。”
　　萧炎瞧着黄仁俊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问道，“方才听大将军提起，卑职便想多嘴问一句，今日上午在矮门外率军喊话的人，可是麾下？”
　　黄仁俊点头，萧炎见了便又作揖：“麾下神武，卑职有眼无珠。只是卑职不解，麾下如此为人，为何会在先帝西去时听信谗言，追随佞臣谋逆？”
　　李帝努刚要呛他，便被黄仁俊瞪了一眼。这时萧炎方才反应过来，慌张作揖道：“卑职失言！麾下赎罪！”
　　黄仁俊只一笑，道：“无妨，只不过这事情过去许久了，不提也罢。”
　　“是。”萧炎抹着汗应道。
　　“不过听萧将军的意思，似乎今儿上午下令开城门的，是萧将军。”
　　“是，”萧炎低头道，“卑职愚笨，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
　　“萧将军明白黄某的意思便好。”
　　送走了萧炎，李帝努的脸色变得极难看：“这个萧炎，嘴可真臭。”
　　黄仁俊坐下，给李帝努斟了杯热茶：“他是个实心眼儿。”
　　“那又如何？”
　　“我喜欢实心眼儿的人。”黄仁俊托着下巴，笑看吴世勋，“你也是个实心眼儿，我便极喜欢。”
　　轻飘飘这么一句话，让李帝努胸中的闷气一下子就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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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蛮军还在不断增援，边城的兵马和粮草却都短缺。李帝努几个人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一面不断修书向京城和周围城池请援，一面日夜商议排阵御敌的计策。
　　战局实不乐观，噩耗也接踵而至。
　　战后进城几日后，黄仁俊遍寻董卫无果，倒是遇到了阿六。阿六告诉黄仁俊，董卫随军迎敌救援边城，但出战之后便再没回来，连尸首都不曾见到。
　　与此同时，北蛮军派人在边城城门口抛下了冯岐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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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暴雪暂停，严寒却丝毫没有缓解。边城被敌军围困，又有驻营军进驻。深冬腊月之中物资贫乏，不消几日，各处的冬衣炭火粮草都告了急，每天都有冻饿至死的百姓和兵卒。城未破，城池之内却先成了寒狱，满目苍凉。
　　距离驻营军突入的守城之战已经过去十日有余。北蛮军从第二日开始打起了游击，主力军歇在后方从不现身，只派小股部队不断地进攻边城的几处城门。矮门和西侧城门已经分别被破开了一次，漠北军拼死以肉身堵在城门口，死伤惨重，所幸来的只是小股部队，最终也没能攻进城去。
　　几个上将心下都清楚，北蛮军是打定了主意做困城之战。饥寒交迫之下，漠北军士气一日不如一日，城内百姓饥寒交迫，已经隐隐有了暴动的苗头，如此这般，正中了北蛮的下怀。若无援兵，待到士气耗尽，军民竭力之时，北蛮便会发起总攻，一举拿下城池。
　　守城战后的第十五日，漠北驻营军数个副将的头颅都被抛在城墙下。魏洪站在城墙之上，看到冯岐已有些腐烂的头颅被北蛮的小兵嬉笑着踩在脚下，大喝了一声便冲出去，被周成死死按住。
　　得到董卫失踪，冯岐殉国的消息，黄仁俊失魂落魄地走下城墙，踩在冰上，翻下了台阶，重重摔在冷硬的地上。
　　“麾下！”身后的小兵没捞住他，吓得紧忙去扶，“麾下没事儿吗？”
　　右腿骨的旧伤生疼生疼的，黄仁俊坐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儿，才顶着满头冷汗站了起来：“没事儿，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去。”
　　冰天雪地的大街上有着寒凉的热闹。这样的天气，路边尽是临时搭起的棚铺，百姓和士兵们把能御寒的东西都裹在身上，缩在四面漏风的草棚里头。街口有个给百姓派粥的棚铺，是在萧炎和李帝努的强压之下城守勉强帮着维持下去的，但城内粮食毕竟太少了，每每派粥的时候都有百姓争抢。这时站在街上，正好能听见那边的喧闹声。孩童的哭嚎，妇女的叫喊，男人的打骂声入耳，正应了这座城风雨飘摇的景儿。
　　黄仁俊站下来，他看到一个士兵用战盔铲起路边脏兮兮的积雪，扔在一口铁锅里一点一点烧成开水，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把高粱米扔进去。近十个士兵都围着蹲在周围，把冻僵的手脚伸过去蹭一些热气，其中一个士兵伸出有些可怖的右手，用滚水的热气烤着右手上已经冻烂了的伤口。想来，这一大锅稀得称不上粥的东西就是这些士兵今日的口粮了。
　　黄仁俊在街上站了许久，直到看见几个士兵扯着两个孩子走过来。那女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男孩子大也不过就十一二岁，一路竭力地嘶叫反抗。
　　“鹿麾下，”为首的士兵过来抱了一下拳头，“正要找萧将军评理去，正好遇到了麾下，便求麾下给做个主！”
　　“这是怎么回事儿？”
　　“麾下，今儿我们在停尸房里逮住了他们俩，”士兵甚是气愤，一指身后的孩子，“这两个小崽子，竟从阵亡将士的尸体上割肉偷着煮熟来吃！将士为了守城把命都搭进去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竟做出这等亵渎将士的事情，麾下必要严惩他们，将他们乱棍打死，好给城中百姓立个榜样！”
　　一听士兵的话，女孩子吓得哭起来，那男孩儿大声叫喊起来：“我不服！我不服！我要找大将军理论！”
　　他身边的士兵兜头给了他一巴掌：“闭嘴！狗崽子！”
　　“我太饿了！我真的太饿了！”男孩儿被打得满嘴是血，拼命叫唤着，“阿爹打仗死了，我和妹妹也快要饿死了，每次派粥我们都抢不上，我们真的太饿了！！”
　　黄仁俊看着叫嚷的男孩儿和哭嚎着的小丫头，他僵硬地站了很久很久，才挥了挥手：“带去军医那里瞧一瞧，若是没有被尸体染上疫病，就放了吧。”
　　士兵惊道：“可是麾下，他们连战死将士的尸体都要吃啊，他们给没有心肝的狼崽子没什么区别！这样不是人的东西，麾下也要放过吗？”
　　“先要活着，才能是人，才能有心肝，”黄仁俊看着满街的狼藉，攥了攥腰间佩剑的剑柄，“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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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在房门口，黄仁俊抬手轻轻扣了两下门。
　　“谁？”
　　“是我。”
　　“进来吧。”
　　走进房间，李帝努坐在案前，手里掐着一叠战死将士的名册，盯着案上的图纸发呆。
　　黄仁俊走过去，执起李帝努的手，把他紧紧攥着的名册扯了出来，搁在了案上。
　　“吃饭了吗？”李帝努红着眼睛，抬头问了一句。
　　黄仁俊摇摇头：“吃不下，今儿这顿就省了吧。”
　　李帝努也没强求，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管其余的事情了。冯岐是他座下的心腹大将，到最后他竟都不能去救一救。
　　“仁俊，”李帝努脸色灰白，“邵阳去了的时候，你也这般难过的吗？”
　　黄仁俊伸出手，按着李帝努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不过邵阳不是你害死的，但冯岐他们...”李帝努的声音又哽咽起来，“他们是奉了我的命出去拼杀的，说不定到最后都在盼着我带兵去救，是我放弃了他们。从我放弃漠北驻营的时候，我就断了他们的活路了。我明知道冯岐没有救援不能活，我明知道，我却放弃了他。”
　　

　　黄仁俊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鼻尖的酸意：“为将者最忌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冯岐诸将的性命再重，也重不过整座边城。帝努，你做的是对的。”
　　李帝努仰起头：“如果现在你是主将，你也这样想吗？”
　　黄仁俊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李帝努低下头：“刚来漠北的时候，看到将士战死便会伤心。从前总听人说沙场待久了，这样的生死见得多或许会好些。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曾好上一分一毫。”
　　“那般说的人不是没有心肝，便是没有久驻沙场。生死是最大的坎儿，若是参透了，岂不成仙成佛了？”黄仁俊站直身子，把李帝努的脑袋按在怀里，叹了口气，“反倒越是见多了生死，越觉得人不胜天，无力无助。”
　　“冯岐，许蒙，还有所有故去的大嘉将士，都不能枉死。”
　　“是，”黄仁俊轻轻揉了揉李帝努的后颈，“我们不能让他们枉死。”
　　可他们只剩下不到三万人马了，还都是吃不饱饭使不出力气的。包围边城的北蛮军增援不断，已经又有了十几万兵马了。他们真的能撑到援兵来的时候吗？
　　李帝努猛地站起，把黄仁俊按进怀里：“仁俊，我宁愿你做临阵脱逃的懦夫，我也不愿你死。冯岐诸将战死，如同断我一条臂膀，但你若死了，便无异于生生掏了我的心，直接要了我的命！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你答应我，你会一直活着。”
　　“我不会做临阵脱逃的懦夫，我也不会死，”黄仁俊微微仰头，轻轻在李帝努的嘴角上吻了一下，“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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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守城战后的第十七日，北蛮军对边城发动了总攻。第十八日午后，矮门和西城门被攻破，漠北军硬捱了三个昼夜，杀敌约四万人，折兵两万七千余人。巷战中边城百姓也死伤了三百余人，边城一片生灵涂炭。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次边城必然守不住了，谁知北蛮军却在绝对的优势下突然退兵了。
　　从矮门的城墙上下来，李帝努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一路拖着步子往回走，一面吩咐身边的魏洪：“去把秦放和周成叫回来，重新布阵。”
　　魏洪抹了一下脸上的血，嘟囔道：“咱们就剩几千人了，蛮子六七万人，怎么布阵这仗都没个打了...”
　　“去！”李帝努喝道。
　　魏洪是死脑筋，还要再犟，被黄仁俊拉住了胳膊：“去吧，至少把他们叫回来。”
　　魏洪看了看黄仁俊，抱了个拳头下去了。
　　战事暂歇，百姓都纷纷从院落里出来，探头探脑地看着街上的情形，对着李帝努一行残兵败将指指点点。
　　一个布衣男子抡着一只斧头，向着李帝努大叫着冲过来，把众人都唬了一跳。
　　身边的兵卒慌忙冲上来，没费多大力气便把那男子制住，剁了斧头架起来。
　　“呸，”男子一口唾沫啐在李帝努脸上，随即朝着四面围观的百姓大叫起来，“看看，这就是咱们的大将军。做官为将的都是这样，为了军功，百姓的死活何时管过？杀了他，就不会再打仗了！咱们杀了他，降了北蛮，就不用挨饿受冻，担惊受怕了！！”
　　李帝努的脸色可怖：“你要降北蛮？”
　　“我媳妇死了！孩子也死了！巷战里城里的百姓死了好几百人，全是因为你们这些兵！”男子叫起来，眼泪淌了满脸。
　　“是啊，百姓死了三百多人，”李帝努声音嘶哑，“但你可知道，这一役里，为了守住这座城，我漠北军已经死了七个上将，十九个尉官，八万三千多兵卒。”
　　“那是...那是活该！要是你早些投降，把蛮子迎进城，他们就不会死。他们想要土地，便给他们土地，想要苦力，便给他们做苦力。再如何，投降了他们也不会让我们死。”
　　李帝努目光直视男子。比起愤怒，他的情绪里有更多的哀凉无力：“自古战后屠城的有多少，你以为降了便能活吗？且你一个大嘉人，便情愿把这万里山河拱手外族吗？你便情愿不做人，却给外族做苦力，做奴才吗？”
　　“做人得死！做奴才却能活！”
　　男子的话一下子抽走了李帝努的脊梁骨，他身子晃了两下，红着眼眶笑起来：“原来你竟这样想。漠北军几乎全军战死，你却是这样想。”
　　“不光我这么想，全城的百姓大多是这么想！”男子的脑袋瞥向观望的百姓，“你问问，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是这样想？他们不敢说，他们只是不敢说！”
　　环顾四周，百姓或东张西望，或窃窃私语，却多是赞同男子的神情。
　　李帝努的心底凉透，他摆了一下手：“把他关起来，别让他闹事。”
　　男子被拖了下去，李帝努对着围观的众人，冷声道：“再有下次，无论官民兵将，议降者死！”
　　回到行馆，秦放魏洪和胡叶蓁已经等在屋里，个个都是浑身带血，狼狈不堪。
　　李帝努搁下兵器，在椅上坐下：“周放呢？不见他回来？”
　　秦放慢慢跪了下来：“末将无能，西城门失守，周放....战死。”
　　黄仁俊神情怔怔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魏洪红着眼圈别过头，胡叶蓁低下头小声抽噎起来。
　　“周放...死了？”李帝努苍白着脸色，做着无用的确认。
　　“是，周放殉国，”秦放哽咽道，“如今能带兵的上将，就只剩这屋子的几个了。”
　　胡叶蓁哭着跪下：“将军，前线死伤无数，我们真的不能再打了。”
　　“不打能怎么办？”李帝努瘫坐在椅上，声音疲累无力，“难道真的要出降？”
　　胡叶蓁不说话了，她知道不能降，但如今的情形，她却想不出任何扭转战势的办法。
　　“哥，”胡叶蓁扑到黄仁俊身边，“哥，你快想一想，想想办法。”
　　“我们只剩三千人，要对战敌军六七万的人马。兵马，粮草，气候，地势，我们没有一处优势，”黄仁俊苦笑起来“这样的情状，我能有什么办法？”
　　秦放道：“将军，麾下，的确不能再打了，从最开始我们便没有胜算，已经捱了二十几日了。”
　　“是啊，”李帝努慢吞吞地抬头，“已经二十几日了，若是从在漠北驻营的第一次请援算起，已经一月有余了。我们从最开始就没有胜算，所以我们一直在等援兵。但已经一个多月了，援兵呢？”
　　秦放结结巴巴地安慰李帝努：“如今...如今周围的城池都遭北蛮袭击，自顾不暇。内陆城池不属戍边城池，没有天子圣谕也不敢轻易出兵。”
　　“边关传信的鸽子和大雁已经被耗尽了，我们甚至派了一队人马，硬生生从包围圈中冲了出去。无论是信鸽飞雁，还是传信的兵卒，只要到了第一个驿站，书信便会变为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不出五日便定能送回京城。若真有圣旨，援兵早该到了。”李帝努埋下头，双手按住额头，“罢了，说也无用。”
　　

　　他站起来：“仁俊，秦放，魏洪，还有叶姑娘，战事已经无望，我也不强留你们，若是想走，现在就地散了，躲到哪儿都好，也能留一条命。”
　　无人说走，魏洪更是骂起来：“将军，你这是埋汰我呢？！老子带兵这么多年，脑子是不灵光了点儿，但却知道当兵的腰杆子得直！就算不能赢，只要还剩一个卒子，就不能让蛮子为所欲为！”
　　“你是最有血性的，所以你带出的兵也从不怯战，”李帝努点头，“你便随我上城墙。”
　　魏洪抱拳应是。
　　“叶姑娘，你拿我的手符，带着百姓往城东去，那里的城门坚固，至少能躲上一阵子。”
　　胡叶蓁抱了下拳头。
　　“叶蓁！”秦放一下子唤出来。
　　胡叶蓁回过头，抿着嘴唇噙着眼泪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向前一步。她没有按军制向秦放抱拳行礼，而是按着女子礼数福了福身子，转身下去。
　　“仁俊，”李帝努攥住黄仁俊的手，“你和秦放跟着萧炎，留驻边城军本营。”
　　黄仁俊强忍着酸楚，点了点头：“好，我和秦放会留在后方，准备巷战。”
　　“仁俊，”李帝努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答允过你，要帮你脱奴籍，但现在，我可能要食言了。”
　　秦放识相，拽着魏洪退了出去。
　　“傻子，还惦记着那个呢？”黄仁俊笑道，“其实人在你的军中，脱不脱奴籍都无妨。只是唯一的憾事...”黄仁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咱们到最后，不能死在一处了。”
　　李帝努略略低头，把额头抵在黄仁俊的额头上：“你才是傻子，这边城战士的血都流成了一片，你我的血都在一处了，怎么就说没死在一块儿呢？”他战袍破烂，周身染血，抱着自己同样狼狈的爱人，说着有些骇人的情话。
　　“是了，”黄仁俊笑着，像往日欢好时一般，轻轻摸了摸李帝努的腰带，“那便没有憾事了。”
　　李帝努探头吻下去，在黄仁俊的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他掐了掐黄仁俊的手，拿起长刀出了屋子。
　　秦放走进来，看着黄仁俊的脸色唤了一声：“麾下。”
　　“走了？”黄仁俊直愣愣地盯着房门。
　　“是，”秦放低着头，他张着嘴，半天只哽咽着说出一句，“走了。”
　　黄仁俊看向秦放的脸：“别哭了，一个老爷们儿，有什么好哭的？”
　　秦放眼眶红着，犹豫了一会儿，指了指黄仁俊的脸：“麾...麾下，擦擦脸吧，不能这么出去见漠北军啊。”
　　黄仁俊抬起有些痉挛的手碰了碰脸颊，摸到一手的眼泪。
　　原来哭的不是秦放，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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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波玻璃片段即将上线，请各位做好准备

　　第七十五章
　　李帝努和魏洪上了城墙，黄仁俊秦放和萧炎便在后方惴惴地等着。这必败的一战何时打响，全看北蛮何时再次进攻。
　　“秦将军，黄麾下，萧将军，”一个小兵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扑跪在地上，“有信儿了，有信儿了！”
　　黄仁俊站起来，抓着小兵的胳膊急急地问：“哪里有信儿？大将军吗？”
　　小兵摇摇头：“不是不是，是京城，京城来消息了！”
　　“太好了！”黄仁俊心下一松，“太好了！”
　　秦放几乎跳起来：“太好了！边城有救了！来了多少兵马？”
　　“不是援兵，”小兵挠了挠脑袋，“是圣旨，就一个传旨的文官儿，跟着几个侍从。”
　　“怎么可能没有援兵？”黄仁俊心里一沉，“没有援兵，他们是怎么进包围圈的？”
　　“北蛮军直接就给让开了，似乎还挺客气的。”
　　黄仁俊越听越觉得不对，还要细问，又有人进来，这回是李帝努的守营兵卒陈五。
　　“麾下！完了！全完了！”陈五满脸是汗。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儿？！”黄仁俊的声音尖厉起来。
　　“圣上旨意，令大将军开城门，跪降北蛮。”
　　黄仁俊血气上涌，终于再也撑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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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先把降书送到了北蛮的大营，才来传旨的？”秦放问道。
　　“正是如此。”魏洪攥着拳头，满脸忿忿。
　　“原来如此，”黄仁俊嗤笑，“我还纳闷，那时北蛮明明可以直接攻进来，怎么就突然退兵了吗？原来是讨到了更大的好处。”
　　秦放一捶桌子：“妈的！蛮子简直无耻！戍边五座城池全都要了去，连同城池里的百姓都要强留下来给他们做苦力。从此大嘉年年上供不说，北蛮首领还要从大嘉宗室里挑选直系的公主做妾。从前就算是和亲，也是皇上亲自选宗室女子下嫁过去为正妻，从来没有北蛮挑人，还去做侧室的时候。如今折辱我大嘉皇室，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要咽，这是圣旨，”黄仁俊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时候。戍边城池丢了，以后大嘉的内陆疆土便直接暴露在北蛮面前了。太祖时为了稳固皇权，将内陆地方城池的城墙重新修筑，修筑后的城池都极易被攻破。若被北蛮早早拿住了这一点，只怕整个大嘉都要折在北蛮手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去跟蛮子拼了！”魏洪提着刀就要往外冲。
　　“***给我回来！”黄仁俊喊道。
　　“我趁着天黑带几个兵潜进他们的大营，烧了他们的粮草，杀他们几个将军。要是被逮住了，也就我这么一颗脑袋。”
　　“就算你不被逮住，也不止是你一颗脑袋！”黄仁俊厉声喝道，“大嘉刚下降书，明早李帝努便会开城门出降。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北蛮的驻营遭了事儿，即便没有证据，也会尽数扣在漠北军脑袋上。到时候，便会另有一道圣旨，直接要了李帝努的人头，为北蛮军祭旗。”
　　秦放看向黄仁俊：“魏洪如此的确冒失，但麾下也是多虑了吧。再如何，大将军也是戍北上将，在这一役保住了一方百姓，也是有军功的。”
　　黄仁俊冷笑道：“皇上和额驸爷能捱着整整一个月不出兵，眼瞧着边城沦陷，还能一道降书向北蛮低头，一口气弃了五座城池。这样的奇耻大辱都咽得下，连直系的公主都任羌国人挑了，一个戍边上将的脑袋又算得了什么？”
　　一阵静默之后，黄仁俊站起身：“都安分些吧，看好手底下的人。天子都降了，要想活着，便要安安分分地做奴才。”
　　出了秦放的房间，一路回去，上了二楼，李帝努的房门口无人把守，里头漆黑一片。
　　“帝努，”黄仁俊上前叩了叩门，“我进去了。”
　　他推开门，便看到那个蜷缩在床沿上的身影。
　　“别点灯。”李帝努哑着嗓子道。
　　“嗯。”黄仁俊应了一声，摸着黑走过去，在李帝努身边坐下。
　　屋内没有炭火，阴沉冰冷。夜已经深了，一片安静中，更漏的声音分外清楚，甚至有些刺耳。这样的深夜，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很容易让人想起所有伤心痛苦的事情，勾出绝望的情绪来。
　　“你猜，边城的百姓现在会怎么说？”李帝努的声音响起来。
　　黄仁俊没答话，只听李帝努道：“他们正在说，看那个漠北的将军，上午还说什么议降者死，转眼间大嘉降了。明儿一早还要开城门跪迎北蛮兵，现下这将军却还好端端地活着，却不见他羞愧自刎。”
　　“圣旨令降，你又不能抗旨。这一役北蛮三国联合，前后二十几万大军，京中迟迟不救援，搁谁是主将都必败无疑。”
　　李帝努轻声道：“可是所有人都只会记得是李帝努投降，献出了大嘉戍边疆土，都只会记得是李帝努败了，输得一塌糊涂，还舔着脸活在这世上。”
　　“李帝努，”黄仁俊摸到李帝努的手，紧紧地攥住，“只要活着，什么事情都是有指望的。有命在才能有其他的，若是连命都丢了，便是人死灯灭，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帝努回握住黄仁俊的手，静默着不说话。
　

　　黄仁俊咽了口唾沫，慢慢地说：“从前，我也曾经想过死。那时我被囚着，日日受辱，任谁来看，那样的日子我都要一直过，直到被作践死。但我逃出来了，在漠北自在了这些年，还遇到了你。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是可能的，前一刻你觉得永远得不到的，说不定下一刻就到手了。这便是活着的好处。”
　　黄仁俊看向藏在黑暗里的李帝努：“更何况，你还有爹娘，还有疼你的祖母。”他掐了掐李帝努的手，“还有我呢。你还有这么多可以挂念的，这么多的指望，这次不过是你命里的一个坎儿，你不能就这么跌在这一个坎儿上。”
　　李帝努抬起头，黄仁俊又劝道：“漠北只是暂且给了他们罢了，今日的折辱掠夺只是北蛮欠我们的一笔债，来日东山再起，必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仁俊，你...过来一点儿。”
　　黄仁俊凑了过去，被李帝努抱在了怀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不一会儿，颈间一片湿热。
　　黄仁俊抬起手，慢慢拍着李帝努的背脊。
　　好一会儿李帝努才冷静下来，把黄仁俊搂进了怀里：“你也极难过吧？”
　　“难过，”黄仁俊钻进李帝努怀里蜷缩起来，“但是咱们两个人，总要有另一个站稳当，才能把跌倒的扶起来。若两个人一起跌下去，便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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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翌日漫天飞雪，不见冬阳。
　　战死兵卒的尸首早已被连夜抬走，边城的街道被匆忙地清扫干净。巷战中留在石阶矮墙上的血迹，也在大雪中被慢慢覆去。边城城门大开，各处墨红色的“嘉”字旗被撤去，换上了象征羌国的狼头旗。数多百姓携了媳妇，抱着孩子，躲在巷口看热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除却还剩下的三千残兵，一切属于大嘉漠北军的痕迹都在被抹去了，像是贴在石墙上的油纸布被人狠狠地撕去，连浆糊的印痕都要一并擦除。 不过是一个晚上的功夫，仿佛整座边城都已经忘却，漠北军曾弃营赶来护城，曾孤军抵御北蛮一个月，曾站在十数万百姓身前，拼死挡住北蛮军的刀锋。
　　大多数人只记住了，漠北军输了，漠北大将投降了。打了一个多月，却败得一塌糊涂，丢尽了大嘉的颜面，还要连累皇族受辱，百姓遭难。
　　“你说，那个漠北大将军会不会自尽？”凑在一起的人群里，一个妇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瞧着。
　　“定是要以死明志的，”一个书生伏着手，“古往今来，哪家败将都要抹了脖子才罢，楚霸王都江东自刎了。吃了败仗还活着的，只怕是脸皮厚过城墙了。”
　　“这可不一定，”他身旁一个中年男人道，“你们可知道这漠北大将军是什么出身？”
　　“不是额驸爷的叔伯兄弟吗？这又如何？”
　　“如何？”中年男人嗤了一声，“章京藩的小公子，亲哥哥是尊公子，二哥哥是朝中权臣，二嫂子是最尊贵的嫡公主。人家可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到了漠北才几年就把那个黄将军踹了下来，自己做了大将军。出身定乾坤，人家贵公子吃败仗，挨一顿骂就了了，你当是咱们这些穷苦百姓？”
　　书生哼了一声：“纨绔子弟只知飞鹰走马，不怪漠北要输。”
　　“放屁！”路边一个戎装女子冲将过去，破口大骂，“狼心狗肺！蛮子就该先来摘了你们的脑袋，还能为边城省下几斤口粮。”
　　书生唬了一跳，随即恼道：“你是哪个？一介小女子这样嚣张的打扮，当街叫骂，不尊妇德，甚无教养。”
　　“我不知何为妇德，却知道何为做人，你连如何做人都忘记了，讲什么仁义道德？”
　　书生笑起来：“我不过骂一句那纨绔的浪荡贵公子，失了城池，负了百姓。大嘉的罪人，人人可骂，我又为何骂不得？你一个女子乔装成漠北兵卒，难不成你是那吴将军宠幸的军妓，受了他的雨露恩泽，故而要向着他说话？”
　　胡叶蓁最恨别人把她比作女娼，当下火起心头，正要拔剑。
　　“叶蓁！”黄仁俊一身绛红色战袍走过来，抿着嘴角瞧了她一眼，“早上卸甲缴械的命令你没听到？”
　　胡叶蓁再硬硬不过黄仁俊，当下低了头，又引来围观百姓的一阵议论。
　　“大将军已经在城外了，”黄仁俊一偏头，“快去把铠甲换下来。”
　　书生哄笑起来：“走好吧您呐！”一旁的中年男人品评道：“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可惜太过粗野，不尊闺阁礼数，那个将军连这样的都瞧得上，难怪漠北要败。有此败类，真是大嘉之不幸”
　　胡叶蓁气不过，反身要扑过去，被黄仁俊扯着胳膊一把按下。
　　“不知这位兄台贵庚？”黄仁俊上前一步，对着中年男人问道。
　　男人一扬脖子：“四十二，问这个作甚？”
　　黄仁俊语气不急不缓，“漠北驻营军征兵数十年，十八岁至五十岁的男子皆可从军。兄台如此为国烦忧，怎的不曾应征？”
　　男人被噎得哑口无言，却听黄仁俊继续道：“其实如今也不晚，四十二岁也当年岁，不如兄台这便随我入军，兵卒不比寻常百姓，还能离了这北蛮占领的憋屈地界，何乐不为？”
　　黄仁俊瞄着男人憋着紫红的脸色，一转头，问那书生：“这位小郎君看起来似乎刚刚及冠，正是好时节。不随军报效朝廷，岂不辜负了这一腔热血？”
　　书生咳了两下：“我乃读书人，自然与那不识字的粗劣人不同，怎能做打杀之事？”
　　“说得好，”黄仁俊拍掌道，“读书人自要有读书人的作为，这次大嘉降于漠北，疆土割让年贡分割都在商榷之中，不若你就随我走一趟，与那北蛮的首领辩上一辩。我大嘉虽是败了，却不能让北蛮分去太多东西，你说呢？”
　　书生不吭声，黄仁俊又说：“又或者你能坐镇城池，掌一方农田兵马，管一方百姓安居？再不济，你可教过街坊孩子念书识字，教他们如何立于天地，如何处事为人？战乱一月，你可用你那读过的圣贤文字安抚过受惊的妇孺老人，慰藉过受伤的漠北战士？”
　　黄仁俊审视着两个男人：“我曾不满漠北新兵，纳罕他们年轻力壮为何却胆小如鼠。如今看来，漠北胆子最小的新兵蛋子也要比你们强上百倍，更勿论誓死护城的大将军。你们都还没有羞愧而死，大将军自然要好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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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八万将士命丧异乡，漠北军险些全军覆没，却换来这些嘲讽！”胡叶蓁忿忿道，“不求他们感恩戴德，可如今这般以怨报德的模样，真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行了，少说几句。”黄仁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