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刚擦亮的时候,黄仁俊便睁了眼,略侧头瞧去,李帝努还熟睡着,脸色苍白,眉心拧着疙瘩,手臂紧紧搂着黄仁俊,半分都撒不开。
兵败之后,李帝努鲜少有好睡眠,黄仁俊不落忍弄醒他,便不再动弹。他挺着身子看着破旧发黄的窗纸渐渐透出亮色,室内慢慢洒进日光来。
外面吵闹起来,楼下似乎有人在砸门,乱哄哄的叫嚷声里能听到小二的劝阻,还有魏洪和秦放的呼喝。
纷乱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传上来,房门被砰砰地拍击着:“将军!哥!出事了!”是胡叶蓁带着哭腔的声音。
李帝努打了个激灵,从他那诡异的梦魇中惊醒,声音还带着鼻音:“外头怎么了?”
黄仁俊已经翻身起来披了衣裳:“听着像是魏洪和秦放在下头闹起来了,我下去看看,你再躺会儿吧。”
外头又响起拍门的声音:“哥!将军!快出来看看啊!哥!!”
李帝努也起了身,黄仁俊也来不及整理衣冠,穿了鞋便跑出门去。
“大清早的干什么呢?不是说了不准闹事吗?”忍着不耐推开门,黄仁俊正抱怨着,便看见了胡叶蓁惨白的脸和满脸的眼泪,还有驿馆楼下的一片狼藉。
在楼梯口便能闻到楼下浓重的血腥味道,细看之下,一楼内廊地上到处都是血点子和血脚印。驿馆的正门已经被撞破了,门上被泼了血,正中有用血书就的大字:“奸臣贼子,还我山河!”“自戕谢罪!”“天诛叛将!”秦桧和贾似道的画像大大小小几十张,贴满了驿馆一楼的门窗墙壁,桌椅台柜。秦放和魏洪带着护卫们拼命拦着,被抓破了脸,撒开了衣裳,勉强在暴乱的百姓堵在了一楼。阿六拔了刀才撞出去,大概是要往官府搬救兵。
黄仁俊被唬得倒退了半步:“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这样闹起来?”
胡叶蓁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哭叫道:“北蛮军在边城屠城了!”
黄仁俊多日来勉强支持的身子一打晃,脑子里蓦地响起尖厉的嗡鸣声。他的背脊抵在楼梯的栏杆上,在耳鸣中勉强分辩着胡叶蓁接下来的话语:“...我们走后北蛮便屠了城,留在边关的漠北军都被城守奉旨扣了,连书信也不让送,我们便一直不知道。晨起消息传进了城,百姓便闹起来,把我们的战马都杀了,马血洒了满地,还要上来杀了将军。”
黄仁俊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他慢慢地就地坐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确认:“边城被...屠城了?”
他在昏花的视线里看到胡叶蓁点头:“一座边城,十数万百姓,一个都不曾幸免,下北营里关着的军奴也被杀尽了。还,还有...”胡叶蓁害怕得牙关都在打战,“外头不知从哪里传出了流言,说将军与你行背德之事,天降诛伐,才有漠北大败。”
骨血的温度被清晨窜进室内的冷风带走,黄仁俊回过头,恍惚之间看到了李帝努近乎疯魔的神情。
“将军,您不能下去!将军!”胡叶蓁跪在李帝努面前,死死堵着楼梯口。
李帝努冲着楼下大吼起来:“魏洪,秦放,带着人,跟我回漠北!”他的声音过于凌厉,以至于楼下愤怒的百姓也被他喝得噤了声。抬起头便能看到李帝努站在楼梯口,还有他被逼红了的脸色,脖颈和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带着腾腾杀气的双目。漠北大将的怒气压得楼下的暴民喘不过气,一时竟无人敢动。
“是!”魏洪高叫了一声,便被秦放捂住了嘴。秦放低喝:“***跟着添什么乱?!”
李帝努回身进屋,胡叶蓁爬起来追了上去:“将军不能去!圣旨令您回京,您不能抗旨啊!”房中响起混乱又细碎的声音,李帝努正在在暴怒中胡乱收拾兵器和战甲。
陈五带着人守在一楼跟已经安静下来的暴民对峙着,秦放扯着魏洪冲上了楼。
秦放要去扶黄仁俊,被黄仁俊猛地甩开:“别管我!去...”他喘息了一下,呼吸才勉强顺畅了些,“快去...你和魏洪,按下他。”
秦放和魏洪冲进了屋,听得到秦放的劝阻声:“将军,圣旨召您回京,您不能抗旨啊!您不能...将军...将军!北蛮已经屠城了,城中百姓的命已救不回了,您如今回去也无用了!”和他急切的话语一起传出来的,还有缠斗肉搏的声音。
“***放手!放手!!”李帝努已经喊破了嗓子。
楼下的乱民议论起来。
“这是干什么呢?”
“哼,害死了一城的百姓,怕是被冤鬼缠上了,失心疯了吧。”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抹了脖子去阎王那儿领罚吧。”
黄仁俊撑着扶手站起来,红着眼眶喊起来:“住口!都住口!明明...”
明明漠北军没有错,明明李帝努没有错,明明是天子不肯救,不敢打。他们用劣势的兵力捱了那么久,为朝廷备军争取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本应该是功臣,怎么就成了罪人了呢?投降的明明是皇帝,怎么就成了李帝努了呢?
“这是谁?”
“是不是那个废将军...”
“诶!你就是黄仁俊啊?”
“一定是他!长成这样娘们儿相。”
“听说当初不是因为谋逆才被褫夺了军位吗?都当了军奴还不安分,一个大男人还去狐媚别人,怪不得漠北要败。”